第1章 结婚
“最后一个采访问题,最近有消费者反映,新越科技最新推出的月曜系列产品屡屡在晚上发出噪音,甚至有人因此进了医院,张经理如何解释这一情况?”
岁念受邀来到新越科技办公室采访,手里握着一只录音笔,脸上笑容款款,问出的问题却十分凌厉。
坐在沙发对面的女人愣了一下,但那抹不悦的神色很快消逝。她扫了一眼岁念身后的摄影机,淡定地抛出第一句话——
“新越科技的一切都是以消费者利益为先。”
接着,张经理详细讲述了公司各种好处,但对于产品质量问题,只在最后四两拨千斤地给了一句,“月曜系列产品在出厂时经过严格检验,晚上会发出噪音可能是消费者使用不当。”
一番甩锅的话被她说的利落又漂亮。
岁念礼貌地听对方讲完,下一秒便迅速反问:“既然如此,新越科技为什么不考虑换一种更适合消费者的使用方法?以消费者为先,是不是也应该考虑消费者的使用感受?”
一连串的问句,让人措手不及。她的神情依旧柔和,可她的言辞也犀利,问题一针见血。
张经理这次明显愣住,等她回过神来,镜头早已记录下她脸上的一切。
正在此时,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来。
高挑的秘书从门外进来,公事公办道:“张经理,岁记者她们预约的40分钟采访时间到了。”
岁念看了一眼手表,采访时间确实已经告罄。她干脆利落地起身,和对方握了握手。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张经理便带着秘书离开了。
人一走,岁念便瘫倒在沙发上,这几天忙着实习转正,她整个人像上了发条一样,片刻不休。好在这已经是最后一个采访任务,否则岁念怀疑自己可能因工猝死。
她捏了捏眉心,闭上眼小憩。结果闭上眼不到一分钟,手机“叮”一声把她拉回了疲惫的现实。
【我在楼下等你】
是他的短信。
岁念一下坐直了身体。她紧紧盯着这一行字,眼睛发出明亮的光。刚才还来势汹汹的疲劳在这一刻都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在心里流窜。
江辞穆来找自己了?这个认知让岁念感到兴奋,她飞快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甚至连整理的环节都跳过了,一股脑地往包里塞,只希望快点下去。
路过的职员见她行事匆匆,好心问:“要帮忙不?”
“不用。”略显冷淡的声线。
作为记者,岁念常常秉持着理性和局外人的形象,久而久之连说话也显得冷淡,但实质上并没有恶意。若是平时,她会额外注意开口温和一点,但此刻,楼下那个人让她只想快点结束这里的一切。
等到下楼时,大雨已经光顾了整个城市。一辆昂贵的黑色商务车停在大楼前,见岁念来了,司机很快撑着伞来迎她上车。
岁念说了句谢谢,踩着急促的步往前走,脸上的笑容已经溢了出来。接着,她打开车门,看见了一张慵厌而冷漠的脸。
那张脸隐藏在袅绕的白烟后面,微微绷紧的唇线透着淡淡的疏离,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给他添了几分书卷气。他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轻轻敲击着腿上的一份文件,一举一动都透着从容。
听到车门打开,江辞穆转过头,正好对上岁念的笑容。
他皱了皱眉。掐灭了烟。
“来了?”低沉而慵懒的声线,“进来吧。”
岁念小心翼翼地爬上车,司机便出发了。
直觉告诉岁念,江辞穆今天心情非常不好。至于原因,应该是江爷爷不行了。
江爷爷这些天正在病危,医生说随时可能离开,而江辞穆从小最敬重和喜爱的就是自己的爷爷,那是他唯一的信仰和爱的来源。
车内的气氛很安静,烟草味并不难闻。
岁念无端想起,第一次见到江辞穆的时候也是一个雨天。对方正蹲在雨廊下喂她走丢的猫。她本应该把猫叫回来,但不知怎的着了魔,反而定在了原地。
男生眉目俊朗,嘴角勾着一点淡淡的笑,像三月的春风。外面雷声轰轰,他却安安静静。泥点遍地的雨廊里,他像造物主遗落在沼泽的琉璃玉。
那个时候太小,只觉得这画面好看。后来春秋渐长,那个画面成了一种瘾,成了一种执念。
岁念正想着,身边的人忽然开口叫她。
“岁念,你今年满20了么?”
“22了。”
烟草的气息忽然靠近,江辞穆近乎贴在她的耳边,但又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还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笑意。
“想过结婚么?”
“什么?”
“结婚”两个字从江辞穆嘴里说出来,对岁念来说是一种极致的蛊惑。她的耳朵一下红透了。
她当然想过结婚,但江辞穆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于是她尴尬地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去哪里?”
江辞穆盯着她许久,这才坐回原位,疲惫地说:“医院。”
十分钟后,车停在了市中心医院门口。
江辞穆朝岁念说了一句“跟上来”便下了车,连伞也没要。岁念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脑子里思绪翻飞。
她的观察力很强,早就看到了江辞穆腿上的那份文件——“遗嘱”两个字硕大无比。
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冒了出来。
昏暗的病房拉着厚重的窗帘,各种冰冷仪器记录着生命体征。床边有三四个家属,还有一个律师模样的人。
病床上,江老爷子行将就木,那双曾经温暖如旭日的眼睛,给了岁念无数关怀的眼睛,如今像一双濒死的鱼眼,只剩灰白。
看见岁念,江老爷子挣扎了两下,随即生出一股力气紧紧握住了她。接着,他的目光转向江辞穆,抬起另一只手,嘴里呼哧呼哧,透着一股暮年之气。
江辞穆很快会意,双手握住了江老爷子另一只手。
两个年轻人就这么跪在了江老爷子面前,几个长辈站在旁边,大家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打断。
“江爷爷……”岁念声音喑哑。江爷爷从小把岁念当亲孙女疼,如果真的就这么走了……一想到这,岁念的心从云端沉到了谷底。
谁料下一秒,发生了让所有人惊讶的事——江老爷子把两个年轻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挣扎嘶哑道:“……结婚……结……遗产……”
岁念愣在了原地。
江辞穆却显得淡定,只是目光幽深。
孙管家站在一旁,含泪道:“律师。”
站在窗边的律师颔首,接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纸文件,开口便惊煞众人:“兹证明江军于2018年4月14日在武南省鑫城市辰安区……”
一份遗嘱。
轰的一下,那个念头在岁念脑海中炸开。冷落她多年的江辞穆为什么突然提到结婚?江爷爷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动作?为何要在此时宣读遗嘱?一切都有了答案。她的耳边一片嗡鸣,所有的思绪滑向那个不可思议的边缘。
直到最后,她听到一句:“自双方结为法定伴侣之日起,以上财产均为孙子江辞穆与孙媳岁念所有。以上均为我本人真实意愿。”
话音刚落,江老爷子动了动,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点笑容,像是终于完成了多年来的夙愿。
岁念终于回过神,却还来得及叫上一声,旁边的仪器便传来心脏趋平的声音。
“嘀——”
死亡像一道无声的惊雷,让所有人开始嚎啕大哭。
除了江辞穆。
他跪在床头,手里还握着老人的双手。没有歇斯底里和悲痛欲绝,反而沉默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半晌,江辞穆起身,声音沙哑:“跟我出来。”
没有指名道姓,但岁念乖乖地跟了出去。
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两人停下了脚步。
江辞穆已经摘下了隔离帽和口罩,整张脸露出来……说来好笑,少女时代那一眼,竟让岁念记挂这许多年。
她抬起头看着江辞穆的眼睛,那双眼睛乍一看冰冷,又偶尔多情,摸不透,却越想靠近。但是岁念没见过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模样,因为江辞穆从不对她笑,连玩笑也吝啬。
“岁念。”江辞穆很轻地揉了下她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他的嘴角甚至还有一点微弱的笑,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像冰锥扎在岁念心上。
“我对结婚对象是谁并没有太大兴趣,就算今天不是你,是其他的张念陈念,我都会接受,只要是爷爷的期望,我都会努力去完成。”
要是能一直听到这个声音就好了,岁念想,虽然内容她并不喜欢。
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安静地点了点头。
若是平时的江辞穆,或许会施舍一个稍暖的神情给她,但今天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另一点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只是一场形式上的婚姻,没有温度,更不会有爱。但我会给予你感情以外的一切,不论是财产还是地位。”
“因为江爷爷要你娶我吗?”
“是。”
岁念默然,不再说话。
“岁念,”江辞穆看着她,低沉的声音直穿人心,“你想和我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