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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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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晚上,尹浩松忽然跟女儿说要出差,连行李箱也没收拾,匆匆离了门。

    尹见素显然不太信他出差的借口,但很知趣地没多问——反正尹浩松也不会跟她说实话。

    最关键的是,她终于可以验证之前的猜想了,这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机。

    等人走了一段时间,为确保尹浩松不会中途杀回来,尹见素反锁了大门。

    随后,她进卧室拿出之前准备的一次性手套和鞋套,防止留下痕迹,引他怀疑。

    干这一连串事情的时候,尹见素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读一遍《论语》,陶冶情操,加强道德观念,防止以后走上歧路。

    现在的尹见素简直积极向上得不可思议。但要不了多久,她就彻底断绝了这种天真的想法,深刻体会到——就算是一百本《论语》加起来,也抵不过那一个糟心玩意儿。

    至于眼下,偷鸡摸狗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尹见素依次拧了拧两个房间的门把手。

    书房的把手拧不动,但卧室的门没锁——看来,对于尹浩松而言,卧室里面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于是,尹见素轻而易举地进了他的卧室,开灯。适应光线后,直奔那副黑白鱼群图。

    站到跟前打量时,先前那种微弱的熟悉感增强了不少。

    油画挂在她头顶二十五厘米处。

    尹见素仰头,失神地望了它很久。

    经过时间的流逝,帆布无可避免地老化了。

    矿物质颜料干在帆布上,留下它独有的立体质感与纹理,使上面那些鱼看起来像活过来了一样。

    她抬手,轻轻碰了下正中央那条纯白色的鱼,略硬的质感透过一层薄薄的塑料,清晰地传递到指尖。

    仿佛能通过干结的油画颜料,回溯刚刚落笔时的柔软,以及那个夏日的午间。

    微风穿过青柠树的枝叶,穿过朱红色的大门,掀起一角纯黑色的窗帘。

    阳光斜洒在桌面上,照亮只装着两个颜色的调料盘。

    微尘在明亮的光路中肆意舞动,谱出波澜壮阔的静默尘曲。

    一只白皙小巧的手,握着不太协调的大号木制油画笔,往帆布上涂着什么。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油画笔的倾斜方向是向左的——作画的人是左撇子。

    原来如此。

    尹见素闭上双眼。

    这幅画是她自己画的。

    是她给自己设置的梦境图腾,也是《谜语变奏曲》所指代的“谜”。

    但,这个图腾所能触发的回忆片段仅限于此了。具体加密方式,尹见素想不起来。

    有点儿丧气的结果。

    一幅画,要如何转变成文字?

    尹见素仔仔细细端详着颜料的纹路。

    通过丰富的联想能力,倒是能拼成几个抽象的字母来。可惜,一旦换个角度,又是另外的字母了。

    她转而改变思路,从数量下手。

    这副油画上总共一百四十五条鱼,黑色的有七十二条,白色的七十三条,两色不对称。每一条鱼的大小并不相同,一些背上有鳍,一些没有。

    尹见素又数了数每条鱼身上的鳞片数,得出来的数据相当庞大。

    两个数字为一组,采取字母替换——有超过26的数字。

    再试试栅栏易位——依旧没得出有意义的字母。

    她转换为16位进制后试了试,无解。

    然后是32位进制……

    难道是多层加密?

    尹见素把这些数字在脑海中整齐叠放,又胡乱试了试凯撒移位,埃特巴什码……

    如果是多层加密,排列组合起来的可能性有无穷种,对运算能力是项艰巨的挑战。

    一团乱麻。

    密码可以单独作为一门学科,其中奥妙,大有洞天。世界大战时期,由于几个关键密码的破译,直接改变了战局,推进历史进程。

    值得欣慰的是,这幅画是小学的尹见素加密的,不至于太难破解。

    但缺乏密钥及线索,高中的尹见素盯着这副油画望了很久,直到脖子发酸,也没得出解来。

    她垂下脑袋,揉了揉脖子。

    手机消息提示音划破房间的寂静。

    尹见素关了灯,取下手套跟鞋套,回到自己卧室。

    消息是顾慕尘发来的——

    【之前帮我妈调养的那位老中医病了,想提前过寿冲喜,我妈打算带我一起回烟城探望他。】

    老中医病了,不靠自己的医术,反而办席冲喜。多半是病入膏肓了,才想出这种迷信法子。

    面对无能为力之事,人们大抵总喜欢将命运寄托于奇迹降临。

    不过,这跟尹见素有什么关系?

    她蹙了蹙眉,问他:【所以?】

    顾慕尘很快回复:【我接下来几天都不在梧城了。】

    他这是在跟她报备行程?

    尹见素:【哦。】

    顾慕尘:【记得想我。】

    坦然无耻又理直气壮得近乎理所当然。

    她几乎可以想见对方发出这条消息时,脸上的欠扁神色了。

    尹见素:【……】

    【你的音容笑貌始终铭刻在我的脑海里。】

    顾慕尘:【……】

    【荣幸之至。】

    经他这么一打岔,尹见素没顺利破解出油画谜底,心情也不低落。

    明天再继续吧。

    周六,大晴天,尹见素吃过早饭就再次戴上鞋套和手套,进了尹浩松的卧室。

    明亮的阳光从窗户斜斜透进来,打在油画上,让鱼群显得更加生动了。

    金鱼的鳞片反射光芒,立体的油画颜料留下细碎的阴影。

    尹见素的双眼不自觉睁大——那些阴影连成一片,竟然构成了……一个“∞”符号。

    昨天晚上的光源只有天花板上的灯,位于卧室正中。因此,油画的阴影并不明显。

    而此刻,阳光适逢其会,透过窗户,筛出刚刚好的倾斜角度,所以才能看到明显的“∞”。

    但尹见素惊讶的远不止这一点。

    她惊讶的还包括——小学的时候,自己的绘画功底有这么强吗?油画颜料在帆布上凝结的高度也能控制的如此精确?

    尹见素对小时候的自己计算光线角度和颜料分布的能力没有一丝质疑。然而,实践和理论又是两回事。造机器人倒简单,可画画,她虽然不赖,但也没强到这么夸张的地步吧?

    她这么全才的吗?

    尹见素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了。

    呃,自恋先收一收,先搞清楚,这个无穷大符号意味着什么?

    尹见素双手环胸,在画前来回踱着步。鞋套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管中窥豹,不见全局。

    糟心。

    她回到自己书房,从角落里翻出一本古典密码的书籍,寻找灵感。

    这一找,就找了整整一天。

    直至落日西斜,尹见素午饭也忘了吃。草稿本已经用完了好几个,胡乱散落在书桌上,上面全是被排除的字母组合。

    丝毫没有实质性进展。

    情报工作真是项技术活。

    尹见素揉了好几把头发,将中性笔烦躁地丢在一旁,放空大脑,望着天花板。

    手机铃声响起,是顾慕尘的。

    她垂下脑袋,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你现在在做什么?”

    尹见素左手撑着头,双眼空洞,有气无力回答对方:“试图积攒力量。”

    培根说过了,知识就是力量,现在的她重症肌无力。

    ——等等,培根?!

    尹见素灵光一闪,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万分回了句:“谢谢你啊顾慕尘!等会儿给你回电话。”

    此番通话持续时间不超过十秒钟。顾慕尘先是听对方那句没精打采的奇妙回答,接下来又是一句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感谢。

    所以——她在感谢自己什么?

    顾慕尘看着挂断电话的手机屏幕,怔了半天。

    尹见素展开一页新的草稿本,用培根密码解这幅图。

    培根密码的本质是二进制。那些鱼最直观的二分类变量是颜色——但黑白鱼分别占据画面两边,排除。

    除此之外,还有……鱼鳍!

    尹见素拍了拍脑门。

    有鳍的代表大写字母,无鳍的代表小写字母。

    那么,油画的左上角为aaaaa,对应字母x。

    尹见素很快把整幅图解完。

    x、shy、iverse。

    x教授,沈怀瑜,妈。

    尹见素微笑着攥了攥拳头。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预感,但直面真相时,多少还是有点想揍人。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在心底默念了几句佛语,告诉自己,慈悲为怀。

    足足费了三分钟,尹见素才冷静下来,看着接下来那个toe——显然不是想说脚趾母。这三个字母是大写,像缩写。

    挺好猜的,以她对沈怀瑜的讨厌程度,把gut写成toe,不足为奇。

    theoryofeverything,万物至理,抑或称作,大一统理论。

    最初由晚年的爱因斯坦提出,试图统一广义相对论及麦克斯韦电磁论。他想找到一个理论,来描述万事万物,乃至整个宇宙。

    爱因斯坦没能完成这项壮举,而大一统理论发展至今,目标已经转变成了——统一两大支柱,四种基本力。简而言之,就是统一宏观与微观。

    现代物理学的两大支柱是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四种基本力则包括引力、电磁力及强、弱相互作用力。

    广义相对论对应引力,支配宏观世界;量子力学对应后三种力,支配微观世界。

    截止今日,除引力外,另外三种力已完成统一。

    物理学家之所以想寻找一个统一理论,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世界有一项确定的规则。

    支撑起现代物理学的两大支柱无法统一,就像在同一条道路上,同时存在着两套交通信号灯,且它们发出的指令相反。无论从哪种角度看,这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可以想见,如果有谁能够完成大一统,那么,整个人类世界将会因此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m理论便是其中一种被寄予厚望的理论。

    然而,理论上统一是一回事,实验证明又是另外一回事。目前,世界上已有的超高能粒子加速器,不足以完成证实或证伪。

    无法证明的科学问题,最终都难免沦为哲学问题。

    可世界上永远有这么一群人,怀揣一腔热血与无畏,顶着寒风与凄雨,逆着暗夜与幽光,向那条尽头也许立着“此路不通”的小路前行。

    他们致力于揭开宇宙浩繁面具,一睹其迷人真相。

    他们耗费一生,留下一个简单而普适的公式,镌刻于朴素的墓碑上。

    他们中的大多数,在活着的时候,无法被同时代的人理解。直到数年、数十年、乃至数百年过去,后人才为他们重新正名。

    尹见素侧身,看着书架上那一本本浓缩前人心血的书籍。

    她忽然生出一种荒诞的联想——沈怀瑜其实是把她当作那些前辈的接班人来培养的,所以才会教她割舍掉所有情感体验,不被外界所扰。

    呵。

    这样的话,六岁的尹见素都编不出来,十六岁的她为何还要自欺欺人?

    时至今日,为何还会一厢情愿,给那个疯子安上“温情”的名号?

    尹见素抛开突如其来的矫情心思,看向最后两个单词——holographicuniverse,全息宇宙。

    她这个名词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是由霍金辐射衍生出的假说:整个宇宙其实是张二维的全息图。

    还真是疯狂。

    理论物理学家总是能提出比科幻小说还反人类直觉的假设。

    1514年,哥白尼提出完整的日心说,改变了那个时代人类的宇宙观。虽然,站在今人的角度,日心说与地心说的恩怨情仇,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它现在的最大价值,无非是给各个中学生提供作文素材。

    将历史进程拨到二十世纪,量子力学初问世,无数人称之为“激进的理论”。它反直觉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在乱世中艰难地成长起来。

    如今,立于二十一世纪的开头,全息宇宙论比量子力学又激进了不知多少倍。

    这几年虚拟游戏倒是越来越火了,但又有多少人,能够接受——自己生活的宇宙,就是场全息投影?

    暂不提这项假说的证明问题,光是从群众心理学层面来讲,就不可能被大众认可。

    尹见素点了点眉心,从座椅上站起。

    起身时双眼有点发黑,身子也有点晃——解谜解得太投入,忘记吃饭了。

    她从兜里掏出几颗糖,补充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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