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时间不紧不慢,悄悄往前走去,值斗指癸,白露降。
天色还是一片谧蓝时,伊霂已悄悄穿戴好,披上纱罗斗篷,拎着竹篮一路往园子里去。
石径两边,草色蒙着层浅浅的霜白。小池里的红莲碧叶已显残意,倒是几尾游鱼自在欢畅。长圆鲜绿的芭蕉叶上挂着露珠,花形柔媚的秋海棠盛放着,一簇簇从深红到浅红随风摇曳。几朵早菊悄悄开在藤萝里,半掩羞色。
空中幽浮清香,是藏在墨绿叶中盛开的淡黄秋桂。
伊霂见着心生欢喜,取出篮里小口大肚的青瓷瓶——薄似蝉翼,轻若浮云,捏在她的手里精致灵动,以瓶沿着花叶,采集清露。
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不过片刻,水汽便打湿了伊霂身上的斗篷,连眼睫上也凝了白珠。
待到天色熹微,浅夕晨起练剑时,正瞧见伊霂抱着竹篮从后园回来。
“怎起的如此早?”
“我赶着去收清露。”伊霂颜色酡红,双眸明润,染着水汽却也亮的惊心——平日里风轻云淡,竟也有这么开心的模样。
“所以我们今日是有口福了。”
“是也。”伊霂说完,转身便进了厨房。
竹篮里,除了几瓶采集的清露,还有一大捧刚摘下的茶叶,叶上还留着露珠,点点圆圆,晶莹剔透。
伊霂给自己绑好襻膊,净手时瞧了眼炉火,然后端起砂锅上的蒸屉,试了试锅里的水温,将茶叶铺在蒸屉上。
蒸上茶叶——她又去看昨晚睡前泡上的糯米,白白嫩嫩,伸手一碾,碎在指尖,便又另起一炉将糯米蒸上。
接下来,她要做秋露糕。
所谓秋露糕,食材是选自秋季的一花一果相配,做成圆露似的形状,最后撒上层‘白霜’便是。
伊霂选的桂花和栗子。
先取山泉水在炉上烧着,用直刀把栗子壳切出缝来,放在陶盆中……等水滚涌不断,立即将沸水倒入放着栗子的陶盆里,见水没过栗子,拿陶盖压住,等上一刻,将泡好的栗子取出剥皮。之后,将栗子肉切成片。
这边将切好的栗子肉蒸上,糯米也熟了,用木勺扒开铺平,正好摊开放凉。
随着热气腾空,糯米香很快在厨房里飘开。
伊霂取出辣蓼草配的酒曲丸子,用捣杵碾碎成粉,混了些山泉水——酒曲水洒在晾好的糯米饭上,拌匀后放入酒坛压紧,中间用木箸再戳一个小孔,最后封好坛盖。
等清水冲去她手上粘着的糯米,栗子肉还在蒸着。
伊霂便先将蒸软的茶叶用杵臼成茶末,而后放在模中压成小小的团饼。
团饼压好,栗子肉也蒸好。
盖子一掀,浓郁香甜的栗子香就飘到鼻尖。
她将栗子肉捣碎,碾的细细的,然后用细纱筛出栗子粉。
栗子处理好,接着要做桂花酱。
先用砂锅将水烧开,再加入细糖熬煮,细糖受热化在水里,撒上晒好的干桂花,熬至酱色微黄,立即将火熄灭,等放凉些,最后加入蜂蜜拌好。
将桂花酱混和栗子粉,揉成圆露似的团状,再撒上层梨花糖粉,摆在蒸屉上。
酿酒、蒸糕,接着还有烹茶。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浅夕练完剑换过一身衣裳,在厨房外站了站——伊霂正在焙茶,因离着炉火很近,面庞被炭火熏灼着有些红。
她不懂烹茶,可她看得出伊霂现在的模样——在一件事上全神贯注,眼睛里的光都聚在一起,像天上闪耀的星子。
楼上起了轻微的动静。
“练完剑了,你帮我把秋露糕分一分装上,好给住在附近的同窗们送一些。”
“好。”浅夕平日里穿的都是窄袖衣裳,总归方便,净过手便从橱柜里找出一摞小瓷碟,摆开后从蒸屉里夹出秋露糕,一碟四个刚刚好。
厨房里炭火热气腾腾,窗外日光和煦,晨风微凉。
忽而一缕清香飘来梦里,果果一时醒了几分。
她迷迷糊糊给自己套上衣服,不甚清明的抬手拉开隔在她和微沫卧室之间的移门,睡眼朦胧的看过去——微沫蜷缩在被子里,露出的半面脸上都是泪水。
“沫沫!沫沫,你醒一醒。”
微沫有些迷怔着睁开眼,“果果?”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哭了?”
“噩梦?哭了?”微沫伸手摸了摸脸颊,上面湿漉漉的,让她有些茫然。
“我夜里有做梦吗?”微沫蹙眉想了想——清冷的圆月升在烟波浩渺的大湖上,星辰怯隐,高山耸峙,危峰兀立……
心口有些闷得慌。
微沫对上果果担忧的神色,只摇了摇头,“没有做噩梦。”
“那怎么满脸的眼泪?”
“嗯?”微沫用帕子擦了擦脸,继而笑道:“许在梦里喜极而泣呢。总归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那你别想了。”
微沫点点头,“好香!”
“可能霂霂做了好吃的,我们下楼吧。”
“好。”
厅堂的木桌上摆着四份茶点,清雅的茶香丝丝缕缕从瓷盏里逸出,在空气里汇合秋露糕的甜香,一道相携远去。
“我说什么来着,不用你上楼跑一趟。”
“我们自会循香而来。”果果接上伊霂的话,“我们要洗漱,你们先用。”
浅夕的眼神掠过微沫泛红的眼角,低头抿了口茶。
伊霂笑着催了句,“还是快些,不然茶要凉了。”
带有凉意的清晨很快过去,随着太阳渐渐升高,暑气跟着恢复过来,却也拘不住想要出门的脚步。
她们带上伊霂做的秋露糕和白露茶饼,一路给住在附近的同窗们送去。
自然也收了同窗们给的回礼,诸如清酒、糕点、香囊之类,倒是有位师姐送了自己制的香丸——惹得另一位师姐连说,显然师妹的厨艺只见色闻香就知好极。
伊霂听着眉眼里浮出欢喜,道自己还酿了米酒,待好了也给师姐们送来。
隰荷听阿菽她们和师妹说的热闹,笑自己静不下心来练字,停笔一放,抬眸向窗外望去——
小师妹们都拎着食盒站在院里,打前是一位擎着油纸伞的窈窕淑女,瑰姿艳逸压得院里繁花都失了颜色,想必就是近日来大家都谈论的伊家姑娘。
稍后站着的小师妹,杏眼明仁,神态天真,笑起来甜的很。
旁边站着的姑娘帮忙撑着伞,态浓意远,微睇绵藐,眼眸一眨就好似浩渺海浪无声涌来。
而最后侧的师妹,飞眉入鬓,双眸锐亮,悬鼻秀挺,唇珠胭红,道是女儿身,亦如寒松般立着。
真有意思,风骨如此不同,是如何住到一块儿的。
过一会儿,瞧着她们离去,隰荷方收回视线。
而伊霂她们欢闹着一路回去,途径后园时,忽然听到树丛中传来哀呜声,断断续续,听着像是猿猴。
伊霂走过去一细看,“呀!怎么伤得这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