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八、更有龙韬佐师律
杨度道:“若是不发生这档子事,现在谈论组阁确实有点言之过早。不过事已至此,纵使孙文、宋教仁三头六臂只怕也无力回天。难道孙文会让宋教仁安稳地坐上内阁总理宝座?或者宋教仁会宽宏大量,任由孙文捧出某个傀儡替代自己?显然不可能!既然国民党无论如何都难以维持现状,那组阁之事舍我其谁?”
杨度又问道:“如果是混合政党内阁,那么第二点就是内阁十一个席位要分给哪些政党?各个政党分别是什么职位?”
程子寅撇撇嘴:无论救不救,最终组阁还不都是我们新中国党?既然如此,这个好处还算什么好处?不过他却没有反驳,而是等待孙元起的最终意见。
杨度摇摇头:“我们在过去一年把摊子铺得太大,短时间内很难收回,导致出现处处防守处处薄弱的局面,很容易被袁项城逐个击破,宋遁初之事恐怕只能如此处置。杨某今天想问的是,百熙你对组阁人选打算如何考虑?”
国民党分裂?孙元起有些玩味,也有些期待。
等坐上车,孙元起才又低声问道:“对于救宋遁初,皙子你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只是不知如今国民党分裂该叫什么,像尼泊尔共产党(联合马列)、尼泊尔共产党(马列)、尼泊尔共产党(毛)一样,在后面加以后缀名以示区别?比如国民党(南)、国民党(北),或者叫国民党(孙)、国民党(宋)?
杨度微微一笑:“此举既是救人,也是自救,可算不上是积德行善。”
“怎么办?百熙你必须要让他们觉得自己还得依附于你,而眼下这次组阁就是展示手腕的最好机会。比如你把川督蒋介石调任陆军总长,然后把晋督阎百川调入四川、陕督赵行止调至山西、甘督张育和调任陕西,还可以再提拔一人出任甘督。当下他们根基未稳,你以师长之尊、党首之威、总理之权相命,他们焉敢不从?如此一来则全局皆活,而你的威权也得以确立。”
“倘若在国民党成立之初,孙文挟退位大总统之余势,再集聚一点实力,未尝不可掌控全党。只可惜他既没有袁项城的手腕和兵力,又没有百熙这般名望和财力,却一心想着功成名就坐享荣华,不愿再冲难犯险,只愿做些轻松快活的冶游演说。结果短短半年时间,竟被宋教仁架空成了水泊梁山的晁盖,迫使他不得不铤而走险除去宋教仁。
杨永泰这才重新落座。
杨度“哗啦”打开纸扇摇了几下:“哪有那么麻烦?只要有大致的腹稿,圈定人选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关键是你自己要心中有数。”
如果国民党没有发生这场内讧,为了博取宋教仁的支持,孙元起或许会采用纯粹政党内阁。现在宋教仁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如果再采用纯粹政党内阁,凭借自身才占30多的席位如何摆平国会?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孙元起斩钉截铁地答道:“自然是混合政党内阁。”
杨永泰连忙起身答道:“那我现在就去机场问问,看看明天南下的飞机还有没有空座。”
杨度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百熙你看到今天与会诸人的神情么?听说孙文与宋教仁内讧,一个个都神情振奋,目光里透露着热切。这既是为新中国党的前景而高兴,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的前途而兴奋?《史记?留侯世家》中有云:‘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对于党内诸人来说,也未尝不是如此。如今组阁便是最好的赏功酬劳机会。
众人又谈论片刻,见天色昏黄才各自起身告辞离去。孙元起正准备返回经世大学,却见杨度在一旁含笑不语,心中不由一动,笑着问道:“皙子,你多久没去经世大学拜见湘绮先生了?这一年多你在巴蜀没有回京,他老人家对你这个得意弟子可是想念得紧。要是今晚有空,不如和我一起坐车过去,明天共同去见见他老人家?”
“宋教仁虽然口不择言、锋芒太甚,但他一手创立同盟会北京支部,主导国民党成立,政治上倾向于袁项城合作,在华北士绅中还是颇有影响的。现在国会议员选举已经大致完成,试想一下,如果孙文、宋教仁两人产生仇隙,国民党所属议员还能意见统一、步调一致么?无论他们怎么闹,最终组阁都将是我们新中国党,这个好处还不够大么?”
孙元起眉毛一挑:“距离国会正式召开还有十多二十天,宋遁初生死未卜,孙中山动态不明,这期间政局变幻谁都难以预料,现在奢谈组阁人选未免失之过早吧?”
程子寅道:“白救了宋教仁一命,人家还不一定领情,这不是积德行善是什么?”
孙元起点点头:“宋遁初现今不过三十有一,可谓风华正茂,如果他经此番磨砺能够有所悔悟,三五年之后未必不能后来居上,报此一箭之仇。倒是孙中山此举显得不够光明磊落,在如今纷乱复杂的政局下还自毁长城,将来必有噬脐之悔!”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对西北的控制力正在逐渐下降。以前百熙你能掌控川陕甘晋等省,是因为你和各省都督、师旅长之间的师生关系,而且当时他们相对稚弱,需要依附于你才能生存下去,所以你对各省如臂使指。但随着他们在各省经营日久,地位相对稳固,你们之间师生关系将会日渐淡薄。他们对你的命令会挑肥拣瘦,甚至阳奉阴违,而且恩情用一次少一份,直到形同路人或反目成仇。
杨度屈指问道:“第一点,新内阁是纯粹政党内阁还是混合政党内阁?”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党派也不例外,所以陈独秀曾精辟地总结道:“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太祖对此结论也非常赞同。党外有党、党内有派,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虽然争权夺势会削弱党派的控制力和影响力,但与此同时,竞争也会让党派本身与时俱进,通过内部清理与外部斗争获得全新的生命力。故而国民党有改组、清党之事,马教则有肃反、整风、路线斗争等活动。甚至久经杀阵的太祖还豪迈地说道:“过七八年就来一次。”
程子寅嘟囔道:“这不是逼着咱们积德行善么?”
杨度道:“就算宋教仁不领咱们这份盛情,咱们也会从中获益的。最明显一点,只要宋教仁顺利脱身北上,国民党必然将很快分裂成南、北两派。当然,国民党分裂并不是咱们的功劳,早在同盟会时期内部就存在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之争,待到国民党组建,党内争斗更是错综复杂,除了政见之争,还有权力之争、地域之争。
国民党从1912年在北京成立到1949年远走台湾困守海岛,这三十多年间经历过好几次重大的分裂,就比如在“二次革命”前后,国民党便分化为北方亲袁的吴景濂派和南方反袁的孙中山派,随后国民党被袁世凯以武力解散,失败后的孙中山派则在日本组织成立了中华革命党。1919年孙中山将中华革命党改回中国国民党之后,内部矛盾依然不断,比如蒋(蒋介石)胡(胡汉民)之争、蒋汪(汪精卫)之争、蒋李(李宗仁)之争,著名的分裂派系包括西山会议派、改组派、国民党左派(后来变成如今留守大陆的“国民党中央革命委员会”,简称“民革”)等。
理了理思绪,孙元起才说道:“既然形势如此,我们只能当回善人了,这也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如皙子刚才所言,现在形势岌岌可危,我们必须在不影响政局平稳的情况下尽快出手相救,恐怕还得劳烦畅卿南下一趟,与上海方面有关人员积极沟通,近三两日便将宋遁初转移北上,以免夜长梦多。”
看来这一年度四川民政长的磨砺,依然难改他与孙元起之前的友情,也依然难改他纵横之士的风采。不可否认,杨度说得鞭辟入里,孙元起情不自禁地点点头:“那好,咱们今晚就好好合计合计,争取这几天就把名单初步拟定。”
杨度摇着折扇答道:“杨某正有此意!”
孙元起道:“你不用去问,等会儿我和中华航空公司联系,给你们此次行动安排一架专机,随时可以起飞转场,免得国民党方面阻挠延误。另外明天我和仇蕴存表明意见之后,你和他以及办公部调查科同仁一道南下,到时候才好与宋遁初接洽。”
尽管当前国会形势已经日趋明朗,但国民党这个变数依然不容小觑,如果一切顺利自然好说,万一名单拟定,最后却不由自己组阁,岂非贻笑千古?所以孙元起敷衍道:“这事倒不急,还是等宋遁初北上之后再说吧!”
杨度又道:“宋教仁年少气盛,忽遇此番遭际,心中定然愤懑欲死,急切想报一箭之仇。而他一手打造的国民党虽然名为国会第一大党,但已不足为用,肯定会向你寻求帮助,要是处理不好,没准儿他会反目成仇彻底倒向袁项城。所以救得宋教仁之后,百熙你需向他晓以利害,让他不要如此极端激烈,而是沉潜下来厘清理顺他与孙文之间的关系,确立他在北方国民党中的地位声望,准备东山再起。”
孙元起奇道:“有什么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