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四、谁家独夜愁灯影(下)
仇亮佯奇道:“上海支部?为什么不是北京支部?现在已是三月上旬,克强先生和遁初理事长马上就会北上商议组阁事宜。他们一走,上海还有谁能主持如此大事,上海支部的部长王一亭(王震)?虽说他在沪上颇有声望,但在全国来说未免泯然众人矣!”
山田纯三郎也道:“在下对应君略知一二,明面上由他主持暗杀事宜是最好不过了。至于暗地里,我们也应该在宋遁初身边安插刺杀人员,在明面上的刺杀行动展开时负责就近策应,确保万无一失。想来中山先生在宋遁初的亲近随从也有暗桩吧?”
袁华选抚掌赞道:“嘉树先生此计极妙,既能除掉宋遁初,又把袁慰亭、赵智庵推到风口浪尖上,可谓是一石二鸟。那具体该如何操作呢?”
宋耀如直起腰答道:“最近宋遁初不是在大力抨击袁慰亭、赵智庵政府,企图树敌自重么?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借用袁慰亭、赵智庵名义把这个以下克上的逆贼杀掉。事发之后,国民只会以为是袁慰亭恼羞成怒、赵智庵恋栈权位才派人暗杀宋遁初,绝对不会想到是我们动手的。”
“经过挑选,在下把目标初步圈定为赵智庵的秘书洪荫之(洪述祖)。此人品行不端,素来唯利是图,之前曾数次为钱财与英、法等国洋人勾结,背叛师友,幸得亲朋搭救才从轻发落,侥幸逃过劫难。虽然洪荫之人品卑污不足挂齿,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最佳人选,只要啗之以利,就可以轻松得手。”
又吃了几筷菜,袁华选便以事务繁忙为由告辞离去,只剩下仇亮独自一人喝着残酒。仇亮自然明白袁华选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可是他不敢去想,因为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坠入了寒冬腊月的冰窖。
宋耀如微微一笑:“此事具体如何操作,还请山田先生来讲解。”
山田纯三郎此时说道:“前些日子,中山先生与桂太郎阁下会面的时候,桂太郎阁下曾明确指出,袁慰亭和宋教仁等人皆非民国忠实的政治家,终将成为中华民国之敌、中山先生之敌,也是大日本帝国之敌;如果中山先生再起执掌政权,大日本帝国必将以全力赞助先生。所以各位尽管放心,此次惩膺行动将会得到大日本帝国的全力支持。”
山田纯三郎又继续说道:“至于上海方面,我们应该考虑从两方面着手。明面上,我们请上海滩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出面,网罗失意军人、市井流氓等作为杀手参与暗杀。此人必须是外表中立或偏向北方政府,内心却是我党忠贞之士,以防案件侦破后牵连到中山先生。在下知道同盟会在上海经营极久,前有陈英士(陈其美),后有黄昭甫(黄郛),想来找到合适人选应该不难!”
仇亮瞪大眼睛:“如果小弟没记错的话,居梅川加入同盟会的时候,还是宋遁初介绍的。现在宋遁初是我党的理事长,居梅川连参议都不是,两者悬殊如此,师兄却说‘居梅川的资历未必就逊于宋遁初’,不知师兄何出此言?”
众人对于洪述祖的“光辉事迹”都有所耳闻,闻言顿时一齐点头。
大家再次齐齐点头。
“仁兄强调宋遁初现任理事长,殊不知他本身不过是九大理事之一,只是受中山先生委托临时代理理事长而已;居梅川虽然连参议都不是,但却天天跟随在中山先生身边,帮忙处理各种事务。究其本源,两者相差无几,并无太大悬殊。如果仁兄刻意强调职位区别,那在南京临时国民政府时期,宋教仁提名内务总长未获参议院同意,而居梅川还是内务次长、代理内务总长呢!”
戴季陶眼睛一亮:“要说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应夔丞(应桂馨)!应桂馨虽然出生富家,但对革命极为支持,与陈英士、中山先生关系莫逆。陈英士出任沪军都督府都督时,他被委任为都督府谍报科科长,掌握机要。中山先生自海外归国,接待和保卫工作便是由他负责;中山先生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后,他历任总统卫队司令、总统府庶务科长等职。可谓是我党忠贞之士。
仇亮不由得目定口呆。
宋耀如撇撇嘴:“宋遁初最擅长的就是以三寸不烂之舌蛊惑蒙蔽凡夫俗子,除此以外要钱没钱、要兵没兵,还能有什么伎俩?彻底倒向袁慰亭或孙百熙倒是保命之举,可他身为国会第一大党的代理理事长,就算他能抹下面子投降,也得袁慰亭、孙百熙敢收才行!”
袁华选反问道:“若依仁兄之间,该由何人主持为宜?”
且说袁华选返回旅馆,进门就看见山田纯三郎和戴季陶、何天炯、宋耀如等人在灯下密议。山田见他回来,在榻榻米上深鞠一躬,然后才笑着问道:“袁君,情况如何?”
仇亮大摇其头:“不可能!不可能!成立中日同盟会这等大事,日本有桂太郎、中山先生共同主持,中国方面难道只由居梅川出面操办?师兄莫要说笑!”
“应夔丞不仅是同盟会元老,也是青帮‘大’字辈师傅。民国政府北迁之后,他招集长江下游青、红、公口三帮组织共进会,自任会长,并通过洪荫之与赵智庵搭上关系,被委任为江苏巡查总长。从表面上看,他确实算得上是偏向北方政府的上海滩头面人物,而且赵智庵、洪荫之与他联系暗杀事宜也合情合理。”
山田纯三郎朝众人鞠躬之后才恭声说道:“在下的想法是以日籍身份与袁慰亭、赵智庵手下的亲信接触,看看能否以民族大义或者金钱美色收买其中一人,然后让他以袁慰亭、赵智庵的名义与上海方面联系。将来一旦事发,便可名正言顺地将此事推到袁、赵两人身上。
袁华选又说道:“今年一月初,中山先生在国民党上海交通部恳亲大会上曾先后以《党势之盛衰全视党员智能道德之高下》、《政党宜重党纲党德》为题发表演讲,强调党员应该重视道德修养。何为党员道德?尊上守分是道德,遵规奉命是道德。无论是宋遁初、居梅川,还是你我兄弟,都应当明白中山先生才是国民党的真正理事长,他对党内所有事务拥有无容置辩的决定权,包括此次谁来主持成立中日同盟会,也包括党内的人事任免。”
仇亮也端起酒杯,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道:“师兄你知道小弟是吃新闻报纸这碗饭的,如今京、沪等地报社如过江之鲫,又有广播、杂志等抢占份额,如果没有一点独家新闻,报社如何存活?所以小弟恳请师兄透漏点消息,算是赏碗饭吃吧!”
仇亮道:“自然是克强先生和遁初理事长最合适!”
袁华选笑道:“克强先生现在就在上海,到时候未必不会参会。至于宋遁初,现在正忙着他的组阁大计,即便成立大会在北京召开,只怕他也未必有空参加。更何况居梅川的资历未必就逊于宋遁初呢?”
何天炯也道:“诚然如嘉树先生所言,袁慰亭还想继续当大总统,自然不敢得罪我们国民党;孙百熙是好好先生,只关心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更不会与我们直接冲突。他们哪个敢收留宋遁初?不过宋遁初胆敢阳奉阴违,改组先烈鲜血铸就的同盟会,企图以此架空虚置中山先生,并与黄克强、袁慰亭等人沆瀣一气,私下商议党内外合作事宜,自有他取死之道!”
袁华选端起酒杯说道:“具体由何人主持此事,相信中山先生自有考量。这等问题是肉食者谋之,我等兄弟都是行伍出身,又何间焉?来来来,我们兄弟还是继续喝酒叙旧。”
袁华选搓了搓手:“仇蕴存是来打探消息的,估计他从哪里嗅到了一丝异常,所以过来探探口风,好在都被我敷衍过去了。不过我们计划也应该尽快实施才行,既然仇蕴存都有所察觉,那宋遁初肯定也会收到情报。万一宋遁初严加提防,或彻底倒向袁慰亭或孙百熙,那就麻烦了!”
袁华选犹豫了片刻才答道:“前不久中山先生不是在上海设立国民党上海交通部,推举居梅川(居正)出任部长么?交通部本来就是专门负责通讯、联络工作的,主持成立中日同盟会正在其职责范围之内,想来应该是由居梅川出面操办此事吧?”
袁华选问道:“那诸位初步拟定的计划是什么?”
“尽管居梅川入党较晚,可是他很快便后来居上。你看,”袁华选掰着手指说道:“在宋遁初担任上海《民立报》主笔前后,居梅川也担任过新加坡《中兴日报》、仰光《光华日报》的主笔;辛亥革命爆发时,宋遁初在上海与陈英士等策划革命,居梅川也在汉口从事革命工作,并积极参与到武昌首义中去,辅佐黎黄陂组织政府。在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会议上,宋遁初是湖南省代表,居梅川则是湖北省代表;民元年初改组同盟会时,宋遁初、居梅川两人又同为干事。足见两人资历大约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