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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有钱无钱俱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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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恂欠身回答:“学生是从本省士绅商贾的子弟中招选,要求略通文字、读过《四书》,年龄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家世清白,由官绅富商出面具保。入校第一、第二两年,先专学一门;到第三年,兼习所有技艺。”

    孙元起笑容一敛,回过头对钱恂说道:“那好,钱大人,你就让他辞职吧。”

    高桥这才答道:“我说,铜,红色的。学生却说,铜,红色、白色、青色、黄色的都有!我便解释道,那是掺了颜料。他们起哄地干活!”

    “这……”钱恂有些犹豫。

    现在已经七八月份,屋里有熔化废铜的火炉,窗户又不大透风,闷热非常。少年们汗出如浆,个个都脱了上衣,只穿一条短裤。平日大家看见倒无所谓,可没成想今天让学使大人遇见,真是“斯文扫地”!

    “那日本教习呢?平时干嘛?”

    孙元起就坐在边上,梁鼎芬哪里会说坏话:“百熙学使的改革,切中肯綮,化腐朽为神奇,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费用稍有些……”

    有“屠财”美誉的张之洞居然会没钱?这不是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么!

    张之洞点点头:“是啊,现在湖广财政紧张,左支右绌,恐怕有些力不从心啊。”

    钱恂连称“不敢”,便滔滔不绝地介绍道:“光绪二十四年(1898),香帅见湖北各工矿企业技艺较为落后,不能用新法生产制造,以致利权外溢,民生益困,便创设了本学堂,为的是采用西法,实力讲求,以开风气而广利源。最开始,学堂是归铁政洋务局管辖,后来才渐次独立。

    “那学生从哪里招收?又怎么上课呢?”孙元起接着问。

    清初有“三屠”,那是指嘉定三屠,满清入关后的著名暴行之一。清末有“三屠”,不过却是指三位封疆大吏:南皮(张之洞)屠财,项城(袁世凯)屠民,西林(岑春煊)屠官。

    “回大人的话,学堂有汽机、车床、翻沙、绘图、木作、打铁、打铜、玻璃、蜡烛、肥皂香水等十多门工艺。”

    高桥都不拿正眼看孙元起,便气哼哼地说道:“你地管不着!”

    “不用担心,新老师我来找!实在找不到,我亲自来给学生上课!”

    顺着声响,孙元起来到一间教室。尚未近前,浓郁的铜臭味扑面而来。只见屋里地面上、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铜煲、铜盆、铜壶。十几个少年正在挥锤,将手中的铜片打薄打弯,旁边五六十岁的老师傅来回走动,不时指点几句。

    孙元起听罢,也不禁“噗嗤”一笑。

    “听了钱大人的口述,敝人对工艺学堂有了大致认识。不过前贤有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如乘现在有空,我们一起到学堂看看,如何?”孙元起建议道。

    哟,小日本!你撞了我,你还朝我吹胡子瞪眼?

    “啊——!”高桥顿时目瞪口呆。

    现在不动手,这并不意味着就停手。在详细阅读了调查资料之后,孙元起决定以湖北工艺学堂为基础,建立自己心目中的工科学校。打定主意,孙元起立即派人给湖北工艺学堂提调钱恂送去拜帖,请他到提学使司衙门一叙。

    孙元起听罢有些挠头:要说汽机、车床,还算得上是工业技术;至于木作、打铁、打铜、玻璃、蜡烛、肥皂香水,完全就是手工艺嘛!本来以为这个学堂类似于中专或职业技术学校,听他这么一讲,倒像是蓝翔技校、新东方烹饪的清末翻版。

    工艺学堂的校舍原先是湖北桑蚕局办公场所,所以看上去不大像是学校,深深的四合院倒像是衙门。俩人进门穿过影壁,没有听见琅琅书声,却传来一阵阵“砰砰嘭嘭”的敲打声。钱恂有些尴尬:“工艺学堂,素来以熟习各项工艺之法为主,至于物理、化学、算绘等科目平时倒学得少。”

    钱恂道:“日本教习嫌课程安排太密,不愿上课。每次排课稍多,他们便嚷着要辞职,所以物理、化学这类的科目只能安排得少些……”

    没等孙元起说话,那人便怒目而视:“你的什么人地干活?走路地不会,眼睛哪里去了?”

    见孙元起话说得斩钉截铁,钱恂只有转过头对高桥说道:“好吧,高桥先生,学堂接受你的辞职!”

    “学堂经费是实用实销、按月造报的,倒没有一定之规。眼下每年入学60人,学制是三年,在校生便是180人。这一百多号人,饭食、书籍、纸笔都由学校提供,此外不再另发给膏火。每月均摊下来,大概需要六百两银子。每月教职工的薪酬是大支出,至少需要九百两银子。再加上其他的费用,一年下来,怎么也得两万两吧!”

    钱恂觉得面上无光,便想进去训斥几句。孙元起摆摆手:“天热嘛,脱了衣服凉快,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咱们俩就不要进去凑热闹啦!”

    每个学生一月才三两银子,每个教职工却有三十两,悬殊十倍,这让孙元起有些吃惊:“为什么教职工与学生如此悬殊?”

    孙元起掏出纸笔,随手记下了部分要点,又问道:“那学堂里都有哪些专业?”

    虽然心里已经抱定“裁撤兼并”的想法,却不能立马动手。要知道前些日子刚把张之洞这些年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师范体系给推倒重来,如果现在再去折腾他的另一得意之作,估计老头子肯定会想:“你小子跑来湖北,是兴办教育的?还是拆我台的?”尽管打别人的孩子不心疼,孙元起还是得考虑一下张之洞的感受。

    钱恂在出任学堂提调之前,是从四品的分省补用知府,见了孙元起的帖子,急忙扔掉手中的书本,乘轿来到水陆街。

    孙元起皱着眉头:“高桥先生,学生们怎么质疑嘲笑你了?”

    不过,如何补上理论知识却是个大问题,涉及到老师聘请、教材购买、课程设计、学制延长等等,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办学经费的上涨。经过孙元起和杨度、章士钊的测算,如果补齐所有课程的话,办学经费每年至少需要增加一万五千两白银。

    孙元起有些无语:别人敢说没钱,你张之洞也敢说没钱?谁人不知道你是清末“三屠”之首!

    主宾分向落座后,孙元起开门见山地说道:“前几天,总督衙署转来学部的咨文,要求各省切实举办实业学堂。本省在香帅督办下,早已建立较为完善的实业教育体系,本来无须敝人多事。只是敝人初到湖北,尚不知各学堂具体情况,故而劳动钱大人,想请你介绍一下工艺学堂的相关情况,敝人心里也好有个数!”

    梁鼎芬看罢,恭恭敬敬地把折子递还给张之洞。张之洞随口问道:“星海,你觉得百熙此议如何?”

    “学堂每年经费多少?”

    知道工艺学堂离衙署不是很远,孙元起连轿子都没坐,和钱恂一路走了过去。

    “在筹办之初,学堂便延请了两位东洋教习,一位负责物理化学,一位负责机械学。此外,又从铁厂、枪炮厂等处募来十多位工匠,帮助教育学生。到如今,学校有教职工三十余人,在湖北各实业学堂中算是佼佼者。”

    高桥更怒:“你什么地笑!总之,钱桑,学生们道歉不给,我地绝对、绝对要辞职!”

    孙元起没来得及说话,那个小个子逮眼看见后面跟上的钱恂,立即怒气冲冲地嚷道:“钱桑,你们学堂的学生,良心大大地坏啦!我的上课,他们课地不听,反而对我地质疑嘲笑。朽木不可雕也!总之,我地要辞职!”

    钱恂怕孙元起生气,连忙也问道:“是啊,高桥先生,学生怎么质疑嘲笑你啦?”

    孙元起拿着《湖北工艺学堂扩建计划书》来到总督衙署,正好按察使梁鼎芬也在。张之洞看罢折子,随手递给了边上的梁鼎芬:“星海,你也看看!”

    听罢钱恂的话,孙元起有了把工艺学堂的日本教习也一脚踢走的念头。

    提学使司没有什么财政权,所有用度都是总督衙署拨付下来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有了新计划,只能再去总督衙署申请。

    说罢,带头往后堂走,想看看其他学生都在做什么。刚过角门,就被迎面急匆匆走来的小个子中年人撞了一下,孙元起倒没事,那个人一趔趄,差点摔个大马趴。

    钱恂顾不上他,却对孙元起介绍道:“这便是学堂的物理化学教习高桥先生。”

    从工艺学堂回来,孙元起总体上觉得非常满意,尽管学生们文化素质不高,但他们的活泼开朗和动手能力都让自己眼前一亮。相信只要补上理论知识,他们保证可以成为一名既能实际操作,又能参与科研的合格技术人员。

    钱恂回答道:“普通的杂役,一个月也就五六两银子。便是那些工匠,也只有十多两。关键是几位东洋的教习,每人每月就要二三百两,占了大头。”

    “……”领导都这么说了,下属能反对么?钱恂只好起身答道:“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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