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〇、云物高寒易得秋
“……”
旋即老大人道：“百熙，你这次去应卯，难免会遇上同僚。那些侍读、侍讲，多是靠资历熬上去的，年龄大些，见你这么年轻便是侍讲学士，再加上你是洋进士，不免会倚老卖老、言语刻薄些；而那些修撰、编修，则多是科举第一甲出身，不是状元，就是榜眼、探花，见你位居自己之上，难免会有自炫之态、嫉妒之心。他们言高语低，你且冷眼看他、笑语答他，不可因为一时意气，伤了颜面。”
连自己工作单位在哪儿都不知道，这说出去确实有些丢人。孙元起一脸羞赧地答道：“谢谢叔祖父提醒！”
“……好吧！”孙元起屈服了。
老赵这才起身，嘴里兀自辩解道：“老爷，您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小的给您磕头，怎么会折您的寿呢？再说，这官袍乃是皇上御赐的，沾了皇家龙气，寻常鬼神都不得近身，普通人见了哪能不磕头？不磕头才是折小的寿呢！”
一路无话，进城到了廉子胡同。门房自然认识这位侄孙少爷，早有人上来请安，不待通报，便把自己往院子里让。
听说老爷要去衙门，老赵又利索地打了个千，才一溜烟跑出门去。
老赵作势打了自己一耳光：“小的没有侍奉过大老爷，刚才差点误了大事！”
既然老赵辛辛苦苦地忙到现在，自然不能说些见怪的话，只有默认事实，却对那八个保安说道：“这回去城里没什么事儿，你们就不用去了。”
感情我这个官帽，只能在平头百姓面前横横，那些科举正途出生的官僚都看不起我啊！那我还去上班干什么劲儿？找虐受气么？
孙元起跪拜问安后，老大人说道：“百熙，你这回进城，是准备去衙门应卯吧？”
当然，除了爱国爱民思想，培训内容还包括日本风俗习惯、基本日语对话等。这几个学生在高等学堂学的外语都是英语，贸贸然把他们扔到日本去，肯定就跟掉进鸡窝的鸭子一样，无法沟通，举步维艰，短时间内很难融入到正常的学习生活中。
熙熙攘攘中，学校正式开学，学生们上课的上课、军训的军训。孙元起见一切走上正轨，才想起叔祖父、王文韶中堂都一再向自己嘱咐的话：隔着十天半个月的，记得去上翰林院一回，便是喝茶看书也行，总不能不去。
孙元起心想：首先，我是时刻穿越，不是文曲星下凡；其次，这身官服是学校每年招两百个留学生，替老太太省了一百万两白银换来的。即便说是“赐”，那也是慈禧良心发现，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皇上？皇上在瀛台数星星玩呢，哪里会知道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一号人？
“怎么啦？”孙元起很是疑惑。
老大人不待孙元起回答，便自己说道：“原来翰林院，已经大半毁于庚子国变时的战火，余下部分也被英吉利使馆所占用。现今翰林院衙门已经搬到了中南海对面的府南街，你可别走错了！”
以前看《申报》，里面提到过，翰林院掌院学士昆冈昆中堂在翰林院大部份烧成废墟一年之久后的1901年6月，曾上奏朝廷，报告翰林院被毁情况，并请求朝廷拨款兴修，顺便也把翰林院焚毁之罪责归于八国联军。可是这奏折内容不知怎么就让各国公使知道了，于是给朝廷在京全权大臣发出正式照会，要求立即澄清事实，更正错误。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纠纷。
孙元起有心想找理由不去，却见老大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只好应道：“是！”
老大人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之前，王中堂和老夫说了，说你去拜见他时甚是恭谨端重。这非常好。想来你也去拜会荣尚书了，怎么样，他没难为你吧？”
话说这身官服，好比领导的车牌，确实很有些威慑效果。刚才从德胜门进城，午后时分城门附近有些拥堵，孙元起便下车透了透气。结果把门的兵丁抬眼瞟见孙元起，见他这么年青，猜想肯定不是什么大官，便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看究竟。等走近前时，看清官服上的补子是云雁，走的立马变成跑的。打千请安之后，兵丁起身几声吆喝，喧闹的城门洞里就闪出一条路来。
孙元起拍拍脑袋：这老郑又小题大做了，吓唬老赵是个乡下人不是？
“是的，叔祖父。”孙元起恭敬地答道。
说来也巧，出门就望见老赵和七八个穿着制服的保安一块儿，牵着马车远远地走过来。近到跟前，才发现车上的帷幕换了，以前是半新不旧的蓝布，如今却是崭新的青毡子。孙元起有些奇怪：“老赵，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有，这车上的布什么时候换啦？”
“俺单以为老爷去衙门，只要带足长随便是了。刚才遇到老郑，听他说了才明白，原来老爷坐的这马车和轿子都大有讲究。老爷您是四品大官，自然要用青布，蓝色是五品以下用的。为了换这车上的布，四处寻摸，才耽搁至今。好在遇到老郑，才没酿成大祸！”说罢，老赵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孙元起能从话语中感受到老大人的拳拳爱护之意，当下愈发恭敬：“荣尚书丝毫没有难为我。去的时候，袁宫保也在那里，和他们说了会儿话，我便告辞了。”
老大人微微颌首：“袁项城倒是个人物，你可以和他认识一下。”
在工作余暇，孙元起也会特意找这四个学生聊聊，内容总是有意无意地朝未来的国内外形势上引。一方面是想听听他们的高见，尽早纠正他们认识上出现的偏差；另一方面则是想把自己所知道的未来走势说出来，希望他们能从中了解历史的进程，从而少走一些弯路。
其实清廷对内、对外满脑门子官司刚有眉目，未必会认真对待奏折上对洋兵焚毁翰林院的指证。只是外国人自己一出来正式照会，清廷官员就不便再假装糊涂，当即传递消息，疏通情况。而肇事的昆中堂闻讯而动，即刻做了更正和声明。
“油浸枇杷核子”的话可以不听，叔祖大人的话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择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孙元起别别扭扭地穿上工作套装，叫过老赵，准备进城。
太宗曾说过：“计算机普及要从娃娃抓起。”
至于以后，翰林院搬到了哪里、朝廷是否拨款兴修，孙元起就不得而知了。
老赵逮眼看见孙元起穿着从四品的官服，戴着红缨花翎的凉帽，干净利落地打了个千：“给老爷请安！”
在孙元起印象里，即便是在城里住一夜，老赵似乎没啥东西要收拾的，小包袱卷儿一打，分分钟就好。谁成想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见老赵出现。心中疑惑，这时代却又没有手机、没有qq来联络，只好走出门瞻望。
好在学校本来就有西郡宗这样专门教授日语的老师，毋庸假手他人。另外，图书馆长王国维也在日本留学过一段时间，由这位过来人亲口讲述中日习俗差异，那绝对是切中肯綮。
在看到孙元起的时候，已有人进院子报告老大人。他坐在正厅没多久，老大人便一身官服走了出来。祖孙两人的官服大体倒是一致，不过老大人官服上补子绣的是仙鹤，孙元起的却是云雁。
这问题真把孙元起问住了。老佟在庚子国变的时候，就是在翰林院门口没了的。对于这个位于皇城以南的翰林院，孙元起还是知道的。可这翰林院被“回族杰出将领”董福祥带领“英勇的”回族士兵一把火给烧了，剩余部分也被英国使馆占用。如今翰林院自然不能在那里。
“对了，你知道翰林院在哪儿？”老大人问。
其实，爱国主义灌输也要从娃娃抓起。虽然这四个留日学生已经不是娃娃了，可亡羊补牢，犹时未晚。故而孙元起决定在他们启程去日本之前，好好地给他们恶补一番。
“去、去、去！”孙元起不耐烦地挥挥手，“老赵，咱们都认识这么些年了，哪来那么多的虚文假礼！您也奔五十了，这么一跪，不是折我的寿么？”
老赵闻言，立马摆出比干、魏征忠心苦谏的架势：“老爷，这可使不得！您平日在学校随便些倒也罢了，如今去衙门，那可是讲规矩、讲排场的地方，怎么能随便呢？万万使不得呀，老爷！”
老大人端起茶碗：“那你去吧！记得明天早上去早些。”
当下却懒得反驳老赵的话，只是吩咐道：“老赵，你去收拾一下，再叫辆马车。我们今天先去廉子胡同，明天早上还要去衙门上班，可能要在城里住一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