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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浪迹南云真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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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中自古帝王州”,历史上,曾先后有西周、秦、西汉、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等十个朝代在此建都,前后历时达1062年。西汉末绿林、赤眉,唐末黄巢,明末李自成等匪寇也曾先后在这里建立过政权。

    “……”孙元起真还没想这档子事儿,嗫嚅道:“一直以来,都不用请假的呀!这还用请假?”

    孙元起听得满头汗水,原来官场还有这些规矩,自己闻所未闻,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些,真不知道!”

    孙元起这一行均是青年小伙子,各地皆备好饮食,还有兵丁保护,自然没有什么危险。加上天公作美,这一路行来,晴天倒占十之八九。而且本来就是越往西北,雨水越少。大家说说笑笑间,居然没有人中途生病掉队。那些文科学生,还时不时的写几首诗、填几首词,“呈孙学士斧正”。

    为了避免麻烦,只得派人去前面打头阵,与地方官约法三章,只需要帮忙搜集地方上的植物标本、图书方志、金石文字,沿途稍加保护即可;至于财贿、请托、宴请,一体禁绝。

    学生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平日里难得有这种集体外出的机会。这种类似春游的实习,无疑让他们接触到更广阔的社会,也让他们有些严肃的表情恢复了活泼。在马车上,大家围在一起或谈天说地,或读书论辩,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偶尔,有学生发现一种新奇的植物,或者一块无名的墓碑,大家一窝蜂跳下马车,围在那里,指指点点。

    西安地处关中平原,南有巍峨的秦岭山脉,北有险峻的北山山系,横亘东西,成为天然屏障;东有函谷关,西有大散关,雄峙两侧,成为通往东西方的咽喉要道。自古就被称为“金城千里”和“四塞以为固”的形胜之地。

    除了给太监塞了一封银子时感到别扭外,领到圣旨总体感觉良好:有了这道圣旨,路上的安全和饮食再也不用担心。想来是自己给慈禧老奶奶节省一百万两银子,她便投桃报李,给了自己个好处。

    早在孙元起出现在西安府地界的时候,陕西学政使沈卫(沈钧儒的叔父)、西安知府尹昌龄便派人迎候。听他们介绍,才知道因为地处西北,社会风气闭塞,现在陕西还是以传统的私塾教育为主,新式教育十分落后。各州县府道几乎没有新式小学堂、中学堂。即便成立,入学学生也颇为寥落,学堂的设备和内容更是非常简陋。

    殷周时期,陕北一带气候温暖潮湿,类似于今日的江南,山野之间草木丛生,河水清澈,野兽遍地,土地肥沃,物产富足。但在春秋以后,此处战争频仍,加上人口增多,肆意的砍伐导致植被严重破坏,随之出现水土流失、生态恶化。

    挨了老大人一番训斥,只好老老实实写份折子,说明自己要去西北考察,申请告假俩月,递进宫里。第二天上午,折子就发还回来,上面有慈禧的御笔朱批:“另有旨意。”

    学生们听得很仔细,不少人掏出纸笔做起记录。

    在二十世纪初,在中国内地旅行,无疑是一件危险而艰苦的经历:

    动身前一日,孙元起进了趟城,一是把考试试题送给外务部,二是向叔祖父告别。老中堂大人听说要去甘肃,眼睛一瞪:“百熙,你就这么一走俩月?”

    关河形胜,山川襟带。渡过黄河,眼前景色一变,只见千沟万壑、莽莽苍苍。虽然已经夏初,举目所见,却没几点绿色,只有裸|露的黄土、干涸的渠道、贫瘠的土地、饥馑的农民。在这里,看不出生机,也看不到传说中的天府之地、帝王气象。

    现在新式学堂,都讲求“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由于要“以中学为体”,陕西高等学堂内还有“恭祀至圣先师孔子暨诸先儒”木柱,每逢初一、十五日由老师率领各班学生,对着木柱跪拜行礼。引西学入学堂,毕竟是新式学堂的重要特点,因此在将“四书”、“五经”定为必修课的同时,性理格致、政治时务、舆地、兵事、天文、算学、地质、测量、电化等西学课程还是占了较大比例。

    每到一所学堂,孙元起都索取一套该校的教材。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自然也赠送经世大学从附属小学堂一直到研究院的全套教材,足足两百本。

    其他新式学堂,还有游艺学塾(1898)、武备学堂(1898)、陕西中学堂(1898)、陕西第一师范学堂(1903)、陕西课吏馆(1903)、陕西农业学堂(1904)等六七所,类似于今天教育体系内的初中、中专。

    虽然自五代以后,此处已经逐渐没落,可是数千年的文化积淀依然浓郁。况且,碑林、大雁塔、长安故址等古迹名胜都值得学生们参观学习。故而路过西安时,孙元起一行在此多停留了数日。

    行前,孙元起已经做好准备,代步工具是马车,往返所经过的线路不同,大体上是每天走六十里,走两天休息一天。在一些比较重要的地方,或者天气不好时,可以多休息几日。

    艰苦,是因为道路交通实在太恶劣,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

    估计这一趟来回怎么也得两个月,该准备的东西可不少。学校里面的很多事情也得要事先做好计划,比如图书馆和留学生院的建筑,比如留学生招生考试试题,免得走到半路上再折回来,那就恼人了。

    这也就罢了,那些教授理工科的洋教习——主要是来自日本——见了孙元起,还恭恭敬敬地执弟子礼,低声下气地上前请教。着实让孙元起的虚荣心大大满足了一回。

    身后是一群追随自己的学生,眼前则是祖国的大好河山,这一刻,豪气自然生发,熟悉的词句涌上心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发完电报,命人赶紧收拾好行囊,乘着五月天气不热,赶紧前往甘肃考察。作为校长,七月份学生的毕业典礼可不能缺席。

    西安这些学校的教材,抛开讲经、词章、修身大义等之类国学读本外,几乎所有的物理、化学、数学之类理科教材,历史地理学、西方哲学、中国哲学、英语、教育学、心理学之类文科教材,都直接采用经世大学编写、商务印书馆印刷的版本。

    危险,是因为路上安全都难以保证,荒山野岭中,有马贼盗匪横行,劫财是小,甚者奸淫杀戮;加上饮食不卫生,中暑、风寒、霍乱、疟疾等时常发病。

    这些官员的认真保护,自然是有好有坏。

    “那你上折子请假了么?”老大人拈着胡髭问道。

    孙元起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欲和地方上的官府联系,只想安安稳稳地一路考察下去。但他明显是小瞧了这些地方官,他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消息,早早在沿途接送、保护。在这些官员看来,首先,这位孙大人眼下是钦差大臣;其次,他本身就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外放便是地方大员,没准那天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第三,他后台为大学士、学务大臣孙寿州中堂……所以,无论如何,好吃好喝好招待没错,要哄孙大人开心,不要给他添堵添乱。

    那位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都其乐无穷的伟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在壮丽山河的激励下,发出此等豪言壮语?

    在后世,西安可是全国著名科教中心之一,有西安交通大学、西北大学、西北工业大学、第四军医大学、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陕西师范大学等多家知名高校。眼下,陕西境内的高等教育,却只有两所:1902年1月陕西巡抚升允、藩司樊增祥奏立的关中大学堂,现名陕西高等学堂,是西北大学的前身,在西安府;以及宏道、味经、崇实三所学堂合并而成的宏道高等学堂,在西安府泾阳县内。

    说来也是,孙元起从光绪二十八年出任国子监博士厅博士开始,到现在已经三四年了,哪回不是想出国出国、想休息休息,还从没向谁请过假,也没有听说要请假。

    好处是安全不再是问题,看看周围几百扛枪抬刀的兵丁就知道如何安全。听说孙元起收集各地的图书方志、金石文字、动植物标本这类东西,第二天地方官员就能给你送来全县的各种资料。就比如书吧,别说各种手抄本、明清刻本,宋元刻本、整套的佛道藏都有。还没走到陕西,车队里已经多了好几车图书,其中不乏各种珍稀善本。再说要植物标本,有位县令直接把一棵百年古梅给连根挖起,送了过来,据称,这株梅花非常奇特,花期长达数月之久……临走,吃穿用品不说,银票都是一沓一沓地送,弄得孙元起好生为难,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以前?以前你的那些品职,其实算不得真正的官,不过是挂着品衔办差罢了。执行差遣,自然有上官发调,不用向朝廷告假。”老大人慢条斯理地给孙元起普及大清官制常识,然后声调一转:“如今,你任翰林院侍讲学士,乃是朝廷命官,虽然差事清闲,不用日日到院中点卯,却也不能随便离京的!照你这样,一去俩月,又不告假,与逃官有何区别?遇到御史纠察,轻则开缺,降级罚俸;重则革职查办,永不录用。这些,你难道不知道么?”

    孙元起听罢,向前走几步,指着峡谷间浑浊奔腾的黄河:“根治黄河水患,归根到底,关键是保护环境、恢复植被。你们作为读书人,如果不能亲手植树,至少也要把这个愿望告诉你们的学生、你们的后辈。薪火相继,终有一天能在此重现塞上江南!”

    孙元起心想,这学校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留学生相关事宜,也告一段落,貌似没什么事情啦?当下点点头:“嗯,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差不多两个月就能回来。”

    环境破坏是一个恶性循环,最终是人类自己吞咽苦果。环境与气候交互作用,让原本富饶的土地颗粒无收,食不果腹、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农民最终铤而走险、揭竿而起,形成了李自成之类的流寇,以致覆灭一个硕大而文明的帝国。

    一旦有了安全保障,孙元起的心思又活泛开了:要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西北之行变成学校的一次实习?反正现在经费不成问题。把主意跟罗振玉他们一说,他们都拍手赞成,连卢弼、爱因斯坦这些年青老师也有些心动。商量一回,最终决定带上教育系、历史系、化学工程系、生物学系、地理学系等五个系的学生,再有部分老师,以及部分随从保镖,一行近百人,在五月上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大学。

    好处不少,坏处也不少。孙元起每天都要和这群官员周旋,免不了觥筹交错,杯盏狼藉。学生根本就不能出去走动,地方官员生怕这些人出去是体察民情,收集自己的黑材料,常常用“匪帮横行”“野兽出没”的话语来搪塞,采集标本啊、绘制地图啊、寻找矿石啊之类的活儿自然干不成了。甚至有苦大仇深的苦主,听闻钦差大人过境,拦路告状喊冤,孙元起那叫一个为难啊……

    趁其他各系学生分头忙活的空隙,孙元起带着教育系的学生对其中的陕西高等学堂、陕西中学堂、陕西第一师范学堂、陕西农业学堂进行走访调查,以便将来在此设立经世大学的附属学校。

    孙元起站在山顶,学生们簇拥在周围,更远处是护卫的兵丁,干燥的南风带着尘土,卷起衣襟猎猎作响。指着面前水土流失严重的黄土高原,作为历史地理学家的卢弼,从黄土高原的形成讲起,用真实案例向大家讲述环境变化所带来的灾难后果:

    果然,下午的时候就有太监前来宣旨:“命翰林院侍讲学士孙元起往西北陕西、甘肃等处公干,考察兴办学校、洋务诸事宜,谕令沿路地方州道府县予以保护,不得玩忽。此谕。”

    为什么带那五个系的学生?孙元起有自己的考量:经世大学的学生,要经世致用,学以致用。所以学生要走入社会中,进行实践,与自己所学习的知识相印证。教育系学生,要调查西北地区的教育情况;生物系学生,要收集西北地区的动植物标本;地理系学生,要考察西北地区的地质地貌,绘制地图;化学工程系学生,要查找各种矿物样品;历史系,要搜集拓印各地的金石文字和图书方志。按照规定,每位学生每天都要写考察日记。考察结束后,每人还要完成一篇考察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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