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黑化
程山远此次来水门镖局,是带着他女儿的。
他女儿名叫程潇,从小在青州派长大,未曾出过远门。程山远也正是想借助这次机会,带女儿出来见见世面。
没想到,水门镖局成了程潇他爹的葬身之地,也成了程潇的噩梦。
那晚,令山仙杀掉程山远后,同样的把程潇捆绑住,关在了一间屋里,并用粗布,堵住了程潇的嘴。
接下来的日子,对张平来说,更如同地狱一般。
令山仙每天都会来到张平的屋内,用皮鞭抽打张平,再用盐水,泼洒他的伤口。
每天晚上,他同样来到周若的房间,用同样方式,对待周若。在虐待周若时,令山仙都会把堵在周若嘴里的粗布拿出来,意在让张平听见周若的惨叫。
这种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逐渐让张平失去理智。
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所谓的江湖道义。相州四杰惨死的画面不断重现在张平的脑海里,他每天都在问自己,公道是否自在人心?
如果真的如此,为何向来重义气讲道义的相州四杰会落得如此下场?为何一向打抱不平、意在成为侠士的自己,会遭受如此对待?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因果报应,试问上天,自己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竟承受如此之惩罚?
张平想不通。
慢慢的,他开始把自己肉体上和精神上的痛,转化为一种恨,这种恨,是对所有人的恨,是对全天下的恨。
他恨自己不负天下人,却被天下人所负。
他恨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过的如此痛苦。
他恨像令山仙这种小人,明明狡诈残忍,却过的潇洒。
这种恨,减轻了张平的痛楚。
并且恨的越深,张平的痛,越轻。
他的表情开始狰狞、邪恶,令山仙每一次的虐待,他都会以笑回应,这种笑,令人瘆得慌,是一种带着极大的戾气的笑。
令山仙看到,便更加虐待,想让张平笑不出来。
但此时的张平,仿佛入了疯魔,从被虐待的感受中吸取着能量,好像越痛苦,他越满足一般。
这让令山仙逐渐感觉一种莫名的恐怖。
他想杀掉张平,可心里那种对背皮经深深的渴望,让他迟迟下不去手,他想持利剑吓唬张平,可当张平对着他邪笑时,他总会不由自主的心慌,甚至有一次,那把利剑,竟从自己手中滑落,惹的张平耻笑。
“怎么,大名鼎鼎的令山仙,此刻也害怕了?”
他快速跑到程潇的屋子,乞求得到程潇的原谅。
他想利用程潇的女子温柔,让张平恢复正常,好说出背皮经的下落。
他站在程潇的面前,声音略带恳求地说道:
“程潇,是你爹当时要杀我的,我是被逼的!我是被冤枉的!你爹当时怀疑我偷走了背皮经,其实我没偷走,是张平挑拨我师徒二人感情!程潇,你要理解我,要原谅我!”
程潇落泪,她心里清楚,眼下只能原谅令山仙,否则自己将一直被捆绑在这里,承受痛苦。
她忍着心中的愤怒,点点头,示意自己原谅了他。
尽管泪水不停滴落。
令山仙一边解开程潇的绳子,一边说:
“那个屋子里捆了个男人,是你爹捆的,他快成疯子了。”
程潇问道:“我爹为何要捆他?你为何不给他解绑?”
令山仙说道:“他疯的太狠,执念太深。程潇,你是女人,他见到你,应该会好一些,你去安抚他,让他恢复理智,好吗?”
程潇本不想去,可想到是自己父亲所害,心有愧疚,便决定去看一看。
程潇壮着胆子,走进张平的屋内。
一股恶臭味道袭来,但见一披头散发的男子,满脸黢黑,身上满是伤口,令人看起来又同情、又害怕。
程潇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张平冷笑,说道:“你问我怎么会绑在这里?这里是水门镖局,是我家,我倒想问问,你又是谁?”
程潇心想,这个男人说起话来,神智还算正常,便说道:
“我。。。”她一时语塞,她不敢说出来自己是谁,当初她爹带她来这里时,也没说这是哪里。
张平看见她并不知情,问道:
“令山仙是你什么人?”
程潇摇摇头。
“程山远呢?他是你什么人?”
程潇看了一眼张平,又低下头。
“他是你爹!是不是?”
程潇没说话。她出门,打了一盆水,又拿了一条布巾,给张平洗头。
“别洗了,没用的。回不到以前了。就算洗的干净,我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张平了。”
“原来你叫张平?”
程潇一边说,一边拿湿的布巾擦拭张平的头发。
出乎意料的是,张平并没有反抗,此时此刻,他感受到一种温暖。一种来自陌生女人的温暖。
“你叫什么?”
“我。。。我叫程潇。”
“哼,跟程山远一个姓,看来,你就是他女儿了。哈哈哈,也不知道,那老头现在在哪里。”
程潇听见,停下不动,低头不语。
“怎么了?”
“他。。。死了。”
“是不是被令山仙打死的?”
程潇点点头。
张平原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会很激动,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恩怨相报何时了?害了自己,又苦了家人。”
“小时候,我常听我爹说,混江湖的,很难有好下场的,那时候,我就问我爹:‘江湖大侠,武功高强,为何没有好下场?’,我爹就说:‘强中自有强中手,你不管有多强,总是放不下名和利,很多高手就是败于此。而那些及时隐退之人,反而活的更逍遥。’今时今日,我才深有体会,我爹好像一直在追求一样东西,他总是放不下,才有的今天。”
“你爹在追求背皮经,而我爹也在追求那样东西。我爹因为背皮经,变的疯癫,至今不知下落;你爹更惨,被自己的徒弟打死,可惜,可惜。”
“你说,我爹明明知道那个道理,可为何还是执着于你说的那本背皮经?”
“道理都懂,可人的本性难以控制。”
“什么本性?”
“贪欲。我也有贪欲,我一直想重振水门镖局,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很多时候,你原本拥有的,就已经足够幸福的了,比如,我母亲。”
“我也有贪欲。我从小到大就在青州派内长大,很少出过远门,我一直都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这是我的愿望。这次是我强求我爹,他才带我出来。”
张平冷笑一声,说道:“那是你经历太少。”
程潇没回答。她给张平洗好了头,准备出去。
张平说道:“求你件事。”
“你说。”
“有一间屋子,关着一个女人,你帮我看看她是否还活着?”
程潇答应。
她刚出门,就被站在门口的令山仙一把拉住,直拉到一间屋里,并锁住门。
令山仙在门口说道:
“程潇,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放你出来,去看张平。但是其他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一连几日,程潇和张平越来越熟悉。
慢慢的,程潇会把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说给张平听,张平也会把自己所见所闻说给程潇。
这是二人苦难日子里不多的温存时光,也让张平的痛苦得到抚慰。他开始每日都期待程潇的到来。
甚至,他感觉自己又要回到之前的那个自己了。
是的,如果有一天,来了某位高手,把令山仙打死,自己和程潇、周若都平安出去,那么这个江湖,还是存在道义的,这个世界,是真的有因果报应的。他开始对生活有了盼头。
程潇的温柔,甚至让张平开始产生愧疚,他有些后悔使出离间计,让程山远被自己的徒弟打死。可如果程山远不死,自己又怎会有机会接触程潇?
一日,他问程潇:“你会不会恨我?”
程潇摇摇头,说道:“我为何会恨你?”
张平说道:“是我使出离间计,害的你爹被令山仙打死。”
程潇说道:“你也是苦命人,我爹不害你,你岂会害我爹?再说了,那也是令山仙打死的,跟你无相关。”
张平笑了一声,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和谁?”
“和你爹、令山仙他们不一样。你比他们善良。”
程潇低头,慢慢说道:“善良?这就是善良应得的下场?”
张平摇头,说道:“会好起来的,慢慢来,一切会好起来的。”
“张平哥,真的会好起来吗?”
“会的。”
“但愿吧。”她看着张平身上的伤口,痛心地说道:“你也是善良的人,可为何也会如此下场?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因果报应吗?”
张平点了点头,说道:“有,会有的。可能需要时间,但。。。会有的。”
程潇点了点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是看到生活希望的笑容。
张平也笑了笑。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程潇知道,这是令山仙催促她出去。
她不舍的走出屋子。
令山仙说道:
“这几日多亏了你,张平的情绪逐渐有所恢复。你可跟他提到背皮经的下落了?”
程潇摇摇头。
令山仙语气严肃的说道:“我看他对你有些信任了。明日再见他时,必须问他背皮经的下落,注意,不要直接问,要暗示他。”
程潇点了点头,又问道:
“我听他提起一个女人,也是被关在屋里,能让我看看她吗?”
令山仙转过身去,说道:“不该问的事就不要问。”
第二日,程潇来见张平。
程潇只顾低头,半天不说话,张平察觉有情况,问道:
“怎么了?令山仙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程潇摇了摇头。
张平忍着剧痛,轻微一笑,说道:
“昨日不都说好了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怎么又愁眉苦脸的,是不是遇到什么心烦事了?”
“张平哥,我看到你这个样子。。。实在不忍心。。。”程潇哭哭唧唧。
此情此景,张平也再忍耐不住,他也流出泪水,说道:
“傻姑娘,哭什么。会好的,会好的。”若不是被绑起来,张平此时定会用手摸摸程潇的头。
程潇哭泣了一会,缓缓说道:“张平哥,令山仙逼我问你背皮经的下落。我实在不想问,但我怕不问,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
张平冷笑一声,说道:“哼,我就知道。他就没安好心。他想拿你故意引诱我,套出背皮经的下落。哼。”
程潇说道:“此非我本意。我与你这几日相见,实在是我愿意见你,而不是为了打听背皮经的下落!”
张平恨恨的说道:“我知道。只可惜。。。只可惜我无一是处,是个废人,打不过他。”
程潇说道:“张平哥,你不要这样想,你昨日不是说了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咱俩都要往好处想。”
张平看着程潇说道:“程潇,这本经书,牵扯到我两个朋友的安危,我若说出来,我那两个朋友定然没了性命。况且,令山仙一直想着修炼背皮经,绝不能让他得逞。你害怕吗?程潇。”
“不,我不怕。张平哥,这几日我已经看淡生死。若是一起死,我也无了遗憾。”
张平心想,眼前这位可真是痴情姑娘,才短短几日的相处,竟有如此之深情感。只可惜自己无能,不能保护好身边之人。
程潇看着他,继续说道:“你别多想,令山仙那边我会应付过去,他以前毕竟是我爹的徒弟。”
此时,只听一声门开,令山仙走了进来,说道:
“好一个痴情男女,才几日的相处,就能以命相付,真是闻者落泪、听者哭泣啊!”
令山仙哈哈大笑,随后看着程潇,冷冷地说道:
“你个贱货!我让你打听背皮经书的下落,你在这给我搞男女恩爱!”又看向张平,说道:“不说是吧!好,今日我就成全你俩!”
只见令山仙使出落阳指,插入程潇的脖子。
鲜血四溅,程潇倒地不起,一命呜呼。
张平大声哭喊:“住手!”
令山仙冷冷的说道:“张平,因为你,惹了多少人流血!你再不说,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说罢,令山仙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具尸体,和因悲愤到极致而痴痴呆住的张平。
张平久久说不出话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是空白的,但很快,他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程潇死了。
唯一给他带来希望的人,死了。
仇恨的种子,在此刻,彻底深埋在张平的心中。
这是对所有人的仇恨,对这个江湖,对这个世界的仇恨。
包括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