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大叔总动员
“带你去一个地方。”
夜幕降临的时候，林少自作主张。
至于小牧跟耗子，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两个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蹭烟抽的小屁孩了，如今他俩觉得我跟林少太老气，完全就没多少共同语言，吃完饭就匆匆忙忙的勾搭妹子去了。
“去哪？”我问。
林少答非所问：“你有没有看过《生活向前冲》？”
“看过几集。”我大概能明白林少为什么跟我谈这个话题，这厮小时候过得比较洋气，成了老友记的粉丝，而且多年来林少矢志不渝的支持着马修派瑞。
林少罕见地没有跟讨论马修派瑞在新剧中的表现如何，他说：“要是你参加那种心理小组，情况会不会好很多？”
生活向前冲讲的就是社区中心举办的10人心理互助治疗小组各个成员之间的故事，用世俗的眼光来看，互助小组的成员都是怪人。其实这个题材也不新鲜，很早以前的影视剧里就有关于互助小组的情节，并且那些互助小组花样繁多，比如戒毒者互助小组，性瘾者互助小组等等。
我反问林少：“我们国家有这种组织吗？”
林少：“怎么没有？我就参加了一个。”
我吃了一惊：“真的假的？”
林少：“我骗你干嘛，说了你别不信，我还是微信上搜到的，后来就加了那个群。那地方叫‘大叔总动员’，其实就是一群离了婚的男人互相倾诉，分担精神压力。还挺不错的，每周五我们都有活动，不限制新成员的，我带你去看看。”
我弱弱道：“你去了几次，有效果么？”
林少：“我都是元老级人物了，效果非常好，你真得去试试。”
晚上七点，我们到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这地方特别到就跟影视剧里演的一样，空空的一个大厅，中间围着几张椅子。
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五个大叔围坐在一团。
林少告诉我，这个自助小组一共有十几个成员，不过每周活动来的人都不一样。毕竟这不是强制参加的活动，很多成员都是精神上有压力或者最近心情不好，才会来这个地方减压。
等到七点半，没有人再来，算上我和林少在内，七个男人展开了故事。
这群人给我的感觉都特别和蔼特别好说话，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位仁兄开场白就很照顾我的感受：“今天有新人加入，老规矩，我们先敞开心扉，给新人做一个表率，也希望我们分享的经历能够帮助这位新朋友。”
这位大哥一点都不含糊，说做表率就真做表率了，当场就分享了他的故事：“我叫老张，今年四十五。我有过三次婚姻，结了三次，也离了三次。我有一儿一女，儿子今年二十，是第一任妻子所生，女儿今年十三岁，是第二个妻子所生……”
经过这么一个总纲式的开场白之后，老张接着说道：“1990年，我22岁，那年是我第一次结婚。我的第一次婚姻是家里安排的，我只见过那女的两次，我爸妈就要我娶她。那时我已经受到了很多新思想的冲击，心里想要自由恋爱，对这场婚姻我打死也不同意。我跟我我爸闹翻，离家出走了，没过多久我妈托人来说，我爸住院了，被我气的。我爸有心脏病，听医生说，要是再被我气昏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当时我很怕，也不知道咋想的，就同意了结婚。”
“说了你们别见笑，那时候我看了一些武侠小说，书里没感情的夫妻结婚多年都不同房。我受了这种小说的影响，结婚第一年都没碰过我前妻……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前妻人很好，只是我心里排斥这场婚姻，也一直排斥她。刚结婚那几年我感觉自己就跟活死人一样，一点精神都没有。1995年，我父亲病逝，同年，我迫不及待的选择了离婚……”说到这里，老张声音越来越沙哑：“我不知道这场婚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都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结，也没弄明白为什么离，只有一件事我很明白，那就是我儿子一直恨我。他认为我在外面有女人，是我抛弃了他们母子，他从七岁开始就没跟我说过话，一直到现在，他从没给过我好脸色……”
顿了顿，老张开始诉说他的第二段婚姻：“我在外面没有女人，经历了这次婚姻，我对女人有点排斥。1997年，我离婚两年后，才正式交往了一个女的。严格来说，这才是我第一次谈恋爱，当时我29岁，头一回体会到谈恋爱是啥感觉。我想和她保持情侣关系，没想过结婚，心里头对婚姻也有些阴影。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1999年，她说她又怀孕了。98年她已经为我流过一次产，她说再堕胎以后可能就没办法生育了。就在那年，我们奉女成婚……”
“结了婚之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反正跟婚前大不一样。我以为怀了孩子的女人脾气比较大，就一直忍让着她，谁知道生了孩子以后，她脾气更大了，简直不可理喻。后来我才发现，这女人心机相当重，很多事情都是她设计好的。包括她怀孕，都是安排好的。她跟我说是安全期，其实根本不安全。这也就罢了，反正女儿是我亲生的，都是一家人了，我想还打算原谅他。后来有件事我不能忍了，我跟她谈恋爱的时候，她对我妈特别孝顺，结了婚以后，感觉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2004年的时候，我妈生了场大病，我把我妈接到家里住了几个月，她老是阴阳怪气的，弦外之音就是我该把我妈送到我弟家里去，弄得老子很不舒服。经过这事，我跟她有了弥补不了的裂痕，2006年，我跟她离了……”
听着老张的诉说，这个大叔的形象在我心中丰满起来。谁能想到这个胖乎乎的看起来不是大款就是伙夫的中年大叔，背后有着这样的故事呢？
老张很是沧桑了一阵后，突然变得猥琐起来了：“我的第三段婚姻很扯，用国内人的眼光来看，根本不能算是婚姻。2008年，我四十岁了，我打算出去旅行给自己庆生，参加了拉斯维加斯七日游。果然是男人四十一枝花啊，有天晚上我遇到一个金发洋妞。我只会那么几句英语，跟她交流都成问题，当时我喝醉了，她说什么我都点头，结果她就带我去一个小教堂里举行了婚礼。你们知道的，在那地方，只要有护照和55美元手续费，就算结婚了……这个事很荒唐，结的快，离得也快。”
听到这里，我很羡慕老张。
作为一个60后，他做到了很多90后都没做到的事情。
只听老张又说道：“我今天就分享到这里吧，下一个。”
我留意着老张的脸色，发现他很轻松。这让我很好奇，当一个人把心里很多沉重的东西说出去，会不会都跟老张一样轻松？
这时候老张右手边一个看起来有点腼腆的兄台说道：“我叫老杨，今年三十四岁。我……”这位仁兄看起来不是很自信，说话断断续续：“我只结过一次婚，也只离过一次……”
大家都笑了起来，这哥们儿说话挺有意思，难不成结一次婚还能离两次？
在我们的笑容中，老杨更不好意思了：“我上学的时候没谈过恋爱，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女生，一直不敢表白。后来她跟我们学校一个有名的小混混上床了，还堕过胎，全校都知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中学里那些女生都喜欢古惑仔，我听到她的消息，偷偷哭过一回。十几年过去了，可能没人知道我喜欢过她，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曾经为她掉过眼泪……”
沉浸在回忆中，老杨语气主见流畅起来：“我高考成绩不好，勉强上了一所大专。大二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去跟一个女生表白，被拒绝了……”
我看着老杨，这个平淡无奇的男人让我感到震撼。
以前我看过一个数据统计，说是35的中国男人在大学毕业以前都没谈过恋爱。看到老杨，我终于认同了这个说法，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类似这样的人了。
老杨又说道：“惭愧，我上班几年了，还是没有女人看得上我。后来我家里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托人做媒，介绍我去相亲。我生在二十一世纪，居然还要别人做媒来完成我的婚姻。相亲也没那么容易，不是我看不上别人，而是别人看不上我。我第四次相亲的时候，总算遇到一个勉强看上我的女人。我们没有感情基础，相处了两个月之后，就在两家人的安排下，结婚了，这就是我的婚姻……”
我感到全身发冷，老杨的故事，有一种令人恐惧的真实。
假如数据可靠，老杨能代表35的某个群体的话，那意味着这个国家有几千万上亿的男人都过着老杨这种没有希望的生活，经历着老杨这种让人绝望的婚姻。
老杨：“我去年离的婚，是她提出来的，她看不上我，结了婚她一直后悔。孩子也跟了她，我争不过她。我想过自杀，我这辈子都这么没出息，活着真没啥意思。后来一个朋友把我介绍到这里，在大家的帮助下，我的情况好了很多。但是我还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我想要的感情，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想找个真正看得起我的女人。”
“你这屌丝心理太严重了，你从头到尾都看不起自己，又怎么能指望那些女人看得上你？”我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老杨的故事让我感触很深。
大家都惊讶的看着我，老杨脸色一阵白一阵青，过了好久才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这人就是没自信，胆子小。其实我在网上也调戏过妹子，但现实里和妹子面对面，我就怂了，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那你网恋过吗？”我问他，我想，如果一个男人网恋过，那好歹也算是经历过感情波折了，总比一辈子都没谈过恋爱要强。
老杨弱弱道：“有一次，不知道算不算网恋。”
大家都很惊讶，用一种看偶像哥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老张感叹道：“行啊老杨，以前我们以为你一辈子纯情，没想到你还偷偷搞过网恋，快说说怎么回事。”
可能是回忆起这辈子唯一一次和爱情有关的经历，老杨脸色微微涨红：“02年的时候，我刚参加工作不久，闲着没事就玩网游。那是一款网易的游戏，就是那个有名的xx西游2。那年夏天，那款游戏正式收费，我好友里的一个mm说她没点卡，我就给她冲了一张点卡。后来她跟我在游戏里结婚了，不过我老是觉得，她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经常给她冲点卡……”
老张安慰他：“你别这么不自信啊，没准儿她爱你在心口难开。”
林少插嘴道：“你见过她没，视频过吗？”
老杨：“那个年代哪有视频啊，我记得是03年非典以后摄像头才流行起来的。”
老张：“啥意思，你是说你跟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网上结婚了，那他可能是人妖吧？”
老杨想了想，说：“应该不是。”
老张：“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老杨：“我见过她的照片，长得还可以，典型的女大学生模样。那时候上传照片很复杂，得去网吧扫描上去。她说她想看我，我特地去网吧扫描了一张照片给她。”
老张：“后来呢？”
老杨低下了头，喃喃道：“后来她就再也没上过游戏……”
老张：“……”
林少：“……”
我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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