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慕枫
“早安啊。”笑笑在他耳边低语。
“早安。”严泽淡定答道,耳朵上的红色更甚。
“你知道,一起看朝阳的人会怎样吗?”笑笑靠在严泽肩上,郑重其事的问。
“……不知道。”
“嗯,这个嘛,”笑笑一本正经答道,“会一起吃早饭。”
严泽勾起唇角:“好的,带你去吃早饭。”
“不是带我去,是背我去。”笑笑耍赖一般紧了紧揽着严泽的手臂。
闻言,他低头轻笑:“嗯,我背你。”
晨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映在青石板路上。模糊了界限,融为了一体。
严泽背着笑笑来到一家街边的灌汤包子铺,小小的铺面上挂了一张气宇轩昂的牌匾,上面写着“阳城第一笼”。小店里的伙计早已张罗好了铺面,忙着起锅开始蒸包子。
“二位客官,里面请!”看到来人,伙计精神饱满的喊了一句。
“不用,我们就坐这外面。来四笼包子,两碟小菜。”严泽想了想,她应该需要更补一些,便又加了一句:“再来两碗紫菜蛋花汤。”
他带着笑笑在小店门口的桌边坐下。时候还早,街上仍旧冷冷清清,不必担心车马扬起的尘土。坐在街边,吹着凉风,沐浴晨光,好不惬意。
不多时,伙计便送菜上桌:“客官,这是今天货真价实的‘第一笼’包子,两位慢用!”
“昨晚,发生了什么?”严泽一直忍到现在才问。
“嗯,”笑笑吃着包子,边回忆边说:“布卡她教我召唤巫力之源,我尝试了很久都没成功,最后,误打误撞的,就召来了万兽。然后,我就停不下来了,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快被抽空的时候,你来了。”
“下一次,要先问清楚怎样结束再开始。”严泽叮嘱道。“所以,你的力量之源是它们?”他看着趴在桌子上吃包子的黑白两只若有所思道。
“大概吧。”笑笑喝了口汤,挠了挠白幻的胖脑袋说:“我也想不清楚。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的画本基本完成了,打算今日去书局问问能否付梓,一起去吗?”
“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今日酉时,我去魏府接你。”
慕莲回到元城的这些日子,每日都在感慨,自己就是奔波劳碌命。他先是去父皇那里问安,安抚老人家情绪。之后去拜访了严府,把严泽的消息带到严家二老那边,耐心听完了严母的唠唠叨。然后去了大学士史先生府上拜访,听了半日先生的训诫,一个头变两个大。最后秘访了几位谋士与权臣,针对这段时日大皇子那边来的难题讨论对策。好不容易回到宫里想散散心,就在花园里遇到了他的皇兄汪慕枫。
汪慕枫自小身子骨不那么强健,靠各种中药喂养大,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纤弱书生气。再加上他的长相随母亲,慧妃无比精致温婉的长相,在慕枫脸上就显得更多了几分阴柔。搭配上举手投足间自小养成的贵气,任谁人见了都要在心里道一句“美人儿”。
和他柔美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狠辣手段,他也曾因此多次受到灵皇的训斥。据说,他曾因有人将他认作女人出言调戏,而将对方的双目剜去。传闻中他对此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人眼不好用,便剜了吧。换一双狗眼,说不准更合适。”
虽说这只是市井传闻,但依此人的脾性,十有八九是真事儿。
这日在花园中,慕莲满脑子都是史先生嘱咐的政事,沿着小路七拐八拐的,没注意便在一座假山后撞见了皇兄慕枫。他正懒洋洋倚在塌上读书,身边站着为他烹茶的宫人安康。许久不见,他看起来身体还是老样子。白皙的皮肤缺少了一些血色,仿若一个易碎的瓷人儿。在这凉爽的秋日里,宫人早已经细心的给他披上了披风,以免受寒。
躲是躲不掉了,慕莲拱手行礼道:“皇兄。”
闻言,慕枫抬眼看了看他,没打算起身,只轻轻颔首道:“早几日便听闻你回来了,现在才见到你。这几日,很忙吧?”
慕莲心道:“啧,原来是要怪他没有早些过来问安,还顺带刺探情况。”
“离开许久,积累了一些琐事,需要处理一下。”慕莲不置可否的回道。
“在阳城有什么有趣的见闻吗?坐下说来听听。”慕枫指指一旁的座椅。
“在阳城,遇到了故友,有了一些新的际遇,开阔了眼界。”慕莲站在原地没动。
慕枫叹了口气说:“果然是我如井底之蛙了。”
一个是翱翔之鹰,一个是井底之蛙。
如困兽一般,锁在这四面宫墙之内。
“皇兄要以身体为重。臣弟还有一些琐事需要料理,就不叨扰皇兄了。先行告退。”说罢,拱拱手就要走。
“抽空去看看母妃和阿星吧,她们前些日子还在念你。”慕枫最后说了一句。
“……好,我会的。”
待慕莲走远,慕枫放下了书,面色微冷。
站在一旁白白胖胖的宫人安康打断了他的思绪:“殿下,今日是例行诊脉的日子,请张太医来宫里走一趟,您看怎么样?”
慕枫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书页,思索了一下说:“不了,我亲自走一趟太医署。”
太医署位于甪荣宫殿的一角,旁侧还设有尚食、尚药二局,由于大皇子慕枫自幼身子骨就弱,他殿中的宫人早已是这里的常客。或许是因为他自小就泡在药罐子里,久病成医,便常常来太医署走动。
但因着些缘故,近几年却来得少了。
大皇子亲自拜访太医署,张太医便屏退左右,在私密性极佳的房间为皇子诊脉。
“张太医,我这身子您也诊了这么多年了,”慕枫斜倚在塌上,半闭着眼睛问:“您觉得,我还能撑几年?”
听到这样问题,张太医紧张的微微冒汗,满脸的褶子仿佛都在大喊“我好难”,提起袖子擦了擦鬓边的虚汗,说:“殿下正值壮年,自当长命百岁,洪福齐天。”
慕枫嗤笑,又淡淡问了一句:“那,我父皇呢?”
听完这句,张太医扑通一声原地跪下,“殿……殿下,慎……慎言啊……”
一旁站着的安康也惊了,膝盖一软抖了一下,险些没能撑住那圆滚肥硕的身子,心道:“难怪这屋里就剩三个人……可是……这种事……我完全不想知道啊……让我出去吧……可怜的小安康要永生不得安康了……”
慕枫一抬眼,仿佛读懂了安康的小表情,无奈说:“出息……你先出去看门。”
安康如蒙大赦,急急退出了房间,跪在地上的张太医只想随他而去。
安康关紧了房门,站在门口擦汗,顺带帮胆大包天的主子放风。屋内的两人又聊了许久,门外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
门外艳阳高照,秋日的空气透明澄澈,让人心胸舒畅。
待身后门吱呀一声打开时,门口的安康早已左脚换右脚的站了许久。
看着两人的脸色,慕枫还是那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而张太医,就如同被风雨摧残的小黄花,一张苦瓜脸上的褶子又多了几道。
安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跟在慕枫身后离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经过太医署里的小药园时,慕枫忽而停住了脚步。安康抬头,看到一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主子怔愣的望着药园,神情里透着些许无措。
园中,一名一身白衣的医女正悉心照料着身边的草药。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是他16岁一个下雪的冬日。殿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柿子树棕黑色的枝桠嶙峋,稀稀落落挂着橙红色圆滚果实,浅浅的雪霜如小帽子般覆于其上。
连续病了几天的慕枫第一次走出殿门,苍白的脸上还透着病态的粉红。走到院里,一眼便看到正等在柿子树下的医女。病时,昏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也没注意这段时间照顾自己的是一位新入宫的医女。
站在树下的那人,一身医师白袍,玉面莹莹,螓首蛾眉。
自小在宫里见惯了美人的慕枫,霎时明白了诗经里的那两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一年,他16岁,她20岁。
低头照料草药的女孩用手背拂了拂垂下的发丝,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她抬头望了一眼。
看清了来人,她站起了身,漾起微笑。
好像戏文里说的那样,一眼万年。
医女愣了一下,走出园子到慕枫身前,温声说:“殿下,好久不见。”
慕枫一贯冷静自持的声音里好似出现了裂缝:“阿婉,你离开了五年。”
“又两个月。”被唤作阿婉的女孩淡淡补充道。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不知为何,那声音里仿佛透着几分委屈。
“怎么会呢。您,最近,身体是否康泰呢?”阿婉关切的看着他的脸色。
“明日来我殿中请脉,你便知晓。”慕枫不愿多说。
“温婉,太医唤你!”远处一个年轻男孩叫到。
“那明日再叙。”阿婉便转身离开了。
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慕枫才转身离开太医署。
大概,又快到了柿子成熟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