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速之客
夏洛特把弄着餐刀,它被湿布摩擦得寒光暗闪,映得她的睫毛鸦黑,睫羽倏然一扇,顿现阴鸷,不复清晨面对蔺禓时的温柔缱绻。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不为外人道的隐秘,夏洛特也不例外。乍然戳破人家心事,普通人尚且恼怒不虞,况且夏洛特乎?
男人心里咯噔一颤,本能地退却一步。
夏洛特见他如此忌惮的懦夫相,她笑了,笑得放肆无忌。她并非和此人初次见面,自从自己在伦敦安居,这个年青人与他的跟班地痞们在酒吧、住所四周徘徊,监视之意昭然若揭,她忍了,这是所谓“家里”的规矩;三番四次的阻挠她的行动轨迹,时不时地给她添堵,她也忍了,这是“家里人”之间的争斗,不便点破,因为她也参与其中。
她清楚这点“默契”要有的,不然如何周旋在这处吃人不吐骨的深渊之畔?
但明目张胆地出口调侃夏洛特的私事,显然是试探她的底线。如果还要忍让,真当她的手腕软了,在伦敦安逸久了,人也软弱可欺了吗?
夏洛特涂得猩红的嘴唇,忽地一弯,向前探首,笑道:“于私,你天天在我店外边转悠,我知你是奉命监视,此是惯例了,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为难你;于公,这事儿‘家里’那几位主事的,都未曾在我面前找茬儿,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这儿撒野——当我没在‘家’久了,忘了我的脾气了吗?”话音刚落,吧台之间飞出一条银色的锐器,堪堪增过男人的面部,带着一丝血色形成了下垂的抛物线,落到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呀,”夏洛特好似遗憾,“只要再偏一点点,你就可以归西去侍奉神啊,可惜我的餐刀不允许啊。”
男人暗自懊恼,招惹她干嘛?
他想起在“家里”待久了的人传言:宁惹恶魔来人间,绝不见她笑。
夏洛特眼神似鬼若魅,似乎这般就是她的本来面目,噬血罗刹,勾魂摄魄,取人性命似斟茶酌酒一般“轻松”。
男人捂着淌血的脸颊,咽了口唾沫,庆幸刀子并不锋利,只是划破了表皮层而已,但被唬破了胆子,不敢自作聪明地多言多语。
夏洛特冷眼睨着他,不掩嫌恶道:“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青龙让你干嘛来了?总不是找死的吧。”
“他说:‘白虎来了。大家分离多年,趁着这个机会聚一聚、叙叙旧。’”男人老实地低着头,掩饰着对她受辱的愤恨。
“……”
夏洛特瞳眸里流动着浅蓝光芒,抿唇敛容道,“很久不见,是该好好‘叙叙旧’了。”
……
蔺禓被怀里的小女孩赘得胳膊发酸,把她放下去又怕她闹别扭,只好使出哄娃必杀技,从双肩包里翻出一套九连环,给小丽塔糊弄着玩。小丽塔从没见过来自遥远的东方异国传统的小玩意儿,好奇地左拉右扯,弄得铁质的圈环叮啷响。
小丽塔平时雪白而僵漠的小脸儿浮现了微微的笑,她玩的不亦乐乎。
这是来自“星星的孩子”罕见的模样。蔺禓欣慰地想,只是幼年时期受到猛烈的刺激,有点ptsd。虽被医生判定为儿童假性孤独症,但孩子还小,只要慢慢引导总会好转的。
因为忙着入学手续的事情,蔺禓有些日子没来拜访安娜在西敏市梅菲尔区的别墅。
她最近对上百年高龄的老建筑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致。
闲暇时候,逛一逛大英博物馆和国家画廊,一如她在北京时的习惯,闲着无聊逛故宫如同进自己家似的。
大英博物馆从上午到下午想逛多久都行,只是看到中国馆里介绍藏品来历的牌子被极尽溢美之词掩饰着当年他们的盗宝行径,令蔺禓窝心不已,埃及馆和希腊罗马馆的免费参观平息了她想要怒斥之意。
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强龙不压地头蛇,息怒,息怒。
蔺禓环视着周围——安娜对于风格的眼光,青睐于十九世纪维多利亚女王在位时期的庄穆厚重,高宏而不失精致。
这是大部分上了年纪的英格兰人对于传统建筑固执的坚持,这种念旧情怀类似中国人之于保护有着几百年历史的青砖黛瓦四合院,执着的坚守,或许,所见略同吧。
有关部门出台政·策,不许擅自拆建有着历史文化价值的古建筑,可叹本是用于保护民·族文化传承的善举,全被资·本趁机炒作到几亿元至几十亿元不等,此等局面难道亦是文化价值的体现?
蔺禓经济类的课程向来都没及格过,也无打算深造于此,她是文科生,懒得费脑细胞深思背后的底层逻辑。
她仅知伦敦西一区的老房子多得是,像这样的,折合成rmb还够不着着北京二、三环内买套大三居呢。
蔺禓心中燃起的为国富强的自豪感随即熄灭了,成千上亿的房价和她这个没入学的准博士生有半毛关系吗?
尖耸入顶的维多利亚式红木框凸窗被阳光浸透碎纹玻璃照到屋内。
蔺禓的目光伴随着光线拂过缠枝花卉壁纸,越过横墙短壁挂着的约克家族历代祖先肖像画,驻足在一幅画技风格迥异的油画上。
一张七尺见方巨大画布的下方被泼洒着斑斑点点的绀紫色连绵不断,边缘渐变至雪青色,好似一丛丛紫丁香……
画中心是一个小女孩,金发白裙,肤白胜雪,她垂着脑袋看向面前花卉,小手伸入花丛中,旁边两个成年女子状似亲密地聊天,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家孩子对待花草树木的顽皮“恶行”。
整体背景的运笔技法颇似莫奈的《睡莲》,色彩迷离,朦胧梦幻——印象派风格。
画里的小女孩被画笔雕琢得像是《康乃馨、百合与玫瑰花》里的两个穿白衣裳的小女孩,甜美可爱,充满了洛可可的唯美风,画手似乎模仿萨金特写实、精细逼真的肖像画;那旁边的俩女人倒像是《撑伞的女人》,着笔模糊,看不清容貌,看身影一个浅金短发、略矮丰腴;一个黑发挽髻、高挑干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