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海亮
还没待我问清，毗卢遮那佛便随云而去。丝毫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
再睁眼，天色大亮。在梦里没听清的靡靡之音，此刻却像海水一般灌进我的脑海！
原来那毗卢遮那佛下凡历劫，成为藏玄关中灵山寺里的一个小沙弥，名为海亮。
因着灵山寺与灵云寺比邻而建，两座寺庙偶有互通论法。一日，海亮随着师傅前去灵山寺授课讲法，便认识了在灵云寺修行的小尼姑，广元。
因着二人都是孤儿，又年岁相同，便很快成为了好朋友。许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暗地发酵，也或许是十八的年纪情窦初开。
当二人意识到这是男女之情时，就已经难以割舍了。入了佛门，应当摒弃七情六欲。尽管二人一再小心，却还是被灵山寺与灵云寺上下僧人知晓了。
从此，为避免此类之事再次发生，灵云寺彻底断绝了与灵山寺的往来。广元也被师傅禁足于寺内。
年轻的心，一旦泛起涟漪，那便是波涛骇浪。任凭他人如何劝诫，都是无法阻挡海浪翻涌的。
佛中之人尘缘未了，灵山寺的方丈只得让海亮还俗。
广元动的凡心，即使是被禁足，也未能改变她想还俗，嫁于海亮的决心。
师傅十分痛心：“世间男子皆薄幸！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要还俗？既然如此，他日若被辜负，莫要哭着回来求我！”
二人如愿结为夫妇，在藏玄关的一处溪流边，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
可海亮是毗卢遮那佛下凡，成佛是他的最终归路。凡夫俗子的日子，非但磨不平他那一颗向佛的心，反而让他愈发觉得只有一心求佛，才能让百姓解脱苦难。
海亮告诉广元：“佛在召唤我，百姓在苦难黑暗之中，需要光明照亮前路。我不能这么自私，在这一小方天地过我自己的日子！广元，我要去远行做苦行僧，求得佛法，这是我的使命！”
“海亮，你若离去，我和孩子要怎么过活啊？”
从前在寺院的日子虽然乏味，却很充足。如今柴米油盐都需要自己去想法子，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广元已经颇有微词，如今海亮还要撇下她们母子，岂不是要她去死？
可海亮心意已决，即使广元心中再有不愿，也未能阻挡海亮的脚步。
可当广元一个人含辛茹苦得将孩子养到十五岁，银发斑斑之时，变得清瘦黝黑的海亮回来了。
广元以为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以为一家人可以团圆了，可海亮的话却将广元的心击得粉碎。
“广元，我用十五年参透佛法，你也该放下了！我们这个孩子，你定要好生培养她，助她度过大劫。如今我大限将至，要回灵山寺坐化。是我对你不起，你师傅在灵云寺等你十多年了，回去吧！”
此后，广元再也没见过海亮。她不相信海亮就这么抛弃了她，可当她看到海亮坐化，成了一具肉身佛时，彻底崩溃。
当我将梦中之事说于梵宗时，梵宗沉吟片刻，随即问我：“既然那释慧是广元的女儿，又为何对自己的女儿下那么狠的手？佛祖可说释慧的劫难具体是什么了嘛？”
我摇摇头：“不曾明示。”
“既如此，我们去一趟灵山寺吧！”梵宗起身便欲出门。
“梦泽昨晚一直没有回来吗？”醒来便一直不见詹梦泽，我不由问道。
梵宗脚步一顿，轻叹道：“坠入爱河的人，只有自己醒悟，才能放下。他人帮不了他！”
我心下一沉，也明白是该放手，不应该将詹梦泽当做个孩子一样去关爱了。
灵山寺如今变得尤为萧条，不似灵云寺那般香火鼎盛，寺内僧人三三两两，老方丈一人独坐佛像之下，一手敲打着木鱼，一手佛珠捻动。
“师父好！”梵宗双手合十，微微屈躬，我则学着他的样子，给老方丈也行了礼。
木鱼之声戛然而止，老方丈缓缓转身：“你们来了！”
竟是早已预知。
“二位请坐。”老方丈放下两个蒲团。
走上前去，我这才发现，台上的佛像，正是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位毗卢遮那佛。
“方丈，毗卢遮那佛是寺中一直在供奉的吗？”我不由问道。
那方丈捋了捋胡须，道：“这尊毗卢遮那佛，是两年前海亮坐化之后，才供起来的。大日如来能在灵山寺归位，是灵山寺的福祉！”
我心道，能知晓海亮就是毗卢遮那佛，这位方丈的修行也是深不可测啊。
“此行，还需方丈解惑！”梵宗开门见山道。
方丈眯了眯眼，随后才道：“我知晓你们是因广元而来。广元由爱生恨，执念太深，放不下，始终活在一个‘悔’字当中！”
“‘悔’？还请方丈明示！”我不解，广元可一点也不像活在悔恨之中的样子！
原来自海亮离去之后，广元一个弱女子，实在无法过活，好不容易靠着给他人浆洗，才勉强支撑她将孩子生下来。
可养孩子不比一个人生活，那点微薄收入又哪能够呢？更何况，一个独居女子，哪能避免他人的惦记？
于是在这种半推半就的情况下，广元成了周边妇女怨怼的对象。
长久得忍受他人的侵犯和唾弃，广元对海亮的爱彻底转变成恨！若不是海亮的不负责任，若不是海亮的一意孤行，她和女儿怎么会过这种日子？
好不容易盼回来了海亮，这个男人却没有承担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仍旧选择撇下她们母女，只身回了灵山寺。
可当她追到灵山寺时，海亮已经坐化，成为了一具肉身佛。广元似是疯魔一般，对着海亮又哭又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你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无情？你怎么可以说放下就放下？那我这一生算什么？女儿又算什么？”
待她缓过来时，便似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眼中满是怨毒，看向她的女儿释慧，再也没有往日的慈爱。她恨海亮，恨海亮来招惹她，恨海亮将她抛弃！她也恨释慧，恨释慧是海亮的女儿，恨这个女儿的存在，她的存在就是在提示她这悲惨的一生。
她悔啊！她当初要是听了师父的话，就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天下男子，果然负心薄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