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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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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张四在目睹他姐哭,震惊别扭得后颈起鸡皮疙瘩后。时隔五分钟,他再次目睹了他姐捂着肚子疯狂发笑。

    张四愣愣凝视她,抬手使劲搓了几把后脖子,压着心头的惊悚和不适,敲字过去:【姐,你干嘛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别是中邪了吧。】

    何娣显然没空搭理她。

    她本意是想趁着她大兄弟还没删她微信,发几个搞笑视频发挥一下自己最后的一点余热。

    像公益广告里常说的那样,关心残疾人士,传递欢笑传递爱。

    视频发得好好的,她随手点开一个,打算回味一下,随带再确认一遍逗笑效果如何。

    结果,自以为看过很多遍,就不会再中招的何娣又一次被拿捏得透透的。

    “哈哈哈…有一位老子…哈哈哈……”

    张四:“………”好吓人。

    —

    南城天气预报,今日有阵雨,大风,气温三十度。

    何子背着大包小包下车走到医院的路上,仰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飘飘停停的细雨落在他肩头,不凉也没有知觉。

    他感叹一句:“天气预报,有点靠谱啊,看样子是要下雨。”

    到病房时,张四正坐在滑板上靠着何娣的病床整理东西。

    何子看病床上没人,一屁股坐在他姐床上,卸下背包,缓了几口气,才吭声:“我姐咧?”

    张四:“我刚刚陪她去复诊,复诊完她说随便转转……”

    何子:“复诊情况怎么样?”

    张四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右耳:“她这边耳朵能听到一点了,一点点,要挨很近才能听到。”

    何子:“左耳呢?”

    张四摇摇头:“完全听不见,大脸那一下,她左边耳朵当时就冒血了。”

    他说完,斜瞅了一眼何子。

    何子默不作声低下脑袋。

    半晌。

    他垂目看了眼张四敞着的背包:“你那边东西都弄好了?”

    张四:“基本都收好了,电筒自拍杆口罩什么的…再搁两把伞就得。”

    何子:“那行,我查查路线图吧,第一回坐车去。”

    张四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两把伞,硬塞进包里后再艰难拉上拉链。

    何子盯着手机:“先坐七号地铁,十七站后,到石潭终点站,再转到万河镇的大巴车,一个半小时到万河镇汽运站,然后…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公里。”

    “要不走着去?”

    张四垂下头,摸了摸脑袋,哀声:“哎…走就走呗,那至少得六点出发吧,直播完估计也回不来了。”

    何子坦诚:“不是估计,是一定回不来。那地方叫滴滴都不现实。”

    张四又拉开拉链,扒拉几下里头的杂物,正经建议道:“不然再背个帐篷过去。”

    何子:“应该有小旅馆吧。”

    张四:“你查查。”

    一分钟后。

    何子:“还是背帐篷吧,我要那个粉色的,不许跟我抢…”

    张四:“……”

    —

    医院大厅的左侧座位区。

    被诊断出右耳可以听到一点的傻大姐何娣正翘着二郎腿歪在座椅里,有一搭没一搭磕着瓜子。放在扶手上的小臂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头。

    是那天那个坐轮椅的老婆婆,穿着墨绿色的长袖衬衫,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见她回头,笑得和蔼又慈祥。

    何娣也笑:“奶奶好啊。”

    她冲着老婆婆打完招呼,视线自然落在老婆婆身后,和她一起的一个年轻小伙,白白瘦瘦,挺高的,穿一身蓝白色运动装,面容清秀干净,看着像个学生。

    礼貌原因,虽然是陌生人,何娣脸上的笑意没有散,看着他点了下头。

    小伙子也下意识点头,瞅了她一眼之后,目光就低下去在地板上无焦距地打转。

    老婆婆:“姑娘上次那个还记得吧。抬轮椅的那事儿。”

    她话一半,何娣捂着左耳,右耳俯近些许。

    老婆婆看她这反应,一拍腿:“哦,我都忘了,她耳朵听不到。”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她孙子,神色带着试探,很微妙。

    “但是人家人好,上次抬我上楼的就是这姑娘,整个轮椅…咵一下就抬起来了。长得也好,眼睛真是又黑又大的……”

    何娣紧眯着右眼:“……又黑又大?啥玩意?肿瘤?”

    老婆婆:“……”

    老婆婆轻轻拍了一下何娣的肩膀,指了指身后:“这是我孙子,陈飞,二十二,刚刚毕业。”

    何娣又凑近些,老婆婆也配合着抬高分贝:“我孙子,陈飞。”

    信息接收成功,她看着有了名姓的小伙子,摇了摇手,笑弯眼睛:“兄弟,你好啊。”

    何娣是自来熟,只要是好人,她见谁都这样,哪怕是第一面,招呼也打得亲昵热情。

    她像正午最盛的太阳,明媚得能把潮湿的厚被子都晒干的那种。

    男生有点不好意思,不敢直视她亮得逼人的眼睛,只低俯眉睫,尴尬地回笑,声音很轻:“你好。”

    他把轮椅推近一点,不甚自在地坐在她身旁的空座位上,不时侧一下脸,瞄两眼远处,目光收回时,再偷看一下她清纯干净的侧颜。

    何娣一点儿没察觉,她看着远处走廊,漫不经心磕开一枚瓜子,在腹内又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陈飞。为什么有种在哪里听过的感觉。

    难不成……是……

    五个卤蛋?

    何娣侧过脸,上下打量几眼他的穿着:“帅锅儿,你小学哪儿的啊?”

    陈飞疑惑:“??”

    四目相看片刻后。

    他摸摸鼻梁,转开目光,低声道:“红门小学。”

    “你大点声,我这边耳朵听得到点。”她不自觉倾身靠近半掌。

    语气里还透着点“我可不是聋子,我还是听得到一点”的自豪感。

    陈飞看着她白净纤细的耳廓,心中莫名有点慌。

    他偏头呼出口气才靠近些微,音量加大:“红门小学。”

    何娣听着声儿,又一个拖着语调的“啊”字冒出来。

    她抬眼,刚想说“哦,那不是你。”

    目光不期然撞进某个人的静黑的眼瞳内,一个哦字就这样毙在喉头。

    遥遥的。

    他拄着拐杖,站在走廊口,有穿堂的凉风从他背后吹来,掀动他的乌黑的发和袖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停下脚,站在那里。

    白色短袖,浅蓝色牛仔裤,这样看过去,视角原因,左腿膝盖下空荡荡的部分,被又直又长的右腿挡住。

    一瞬的错觉,让人以为他是个健全的正常人。

    他平静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两人挨得极近的脸庞上,一带而过。

    转身,慢慢拄拐往电梯间去。

    何娣从他冷淡的一瞥里没有接收到任何情绪,她只当这是相识的人之间,类似于寒暄的对视。

    她平和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在看到某样东西后,眼里才慢慢染上惊讶:“欸……”

    陈飞顺着她的眼望过去,有点疑惑。

    何娣:“银色的。”

    陈飞俯在她右耳的姿势没有动:“什么?”

    何娣听见提问,微抬眉头,唇角带着愉悦的笑:“拐杖啊~”

    —

    地铁七号线,工作日在加上六点钟的下班高峰期。

    车厢内人流拥挤,又是盛夏时节,汗臭味,脚臭味,狐臭味,香水味化妆品味杂糅在一起,多有使人心头闷窒,颅脑眩晕,恶心发呕的奇效。

    “呕——我快不行了还有几站?”何子说。

    张四越过一重重头山,看到路线图:“八站。”

    何子:“我真要死了……”

    他艰难吞咽口水后,瞥了一眼蹲在地铁连接区车厢角落的何娣。

    何娣其实也头晕脑胀的,她毫不在意形象地蹲着,瞳孔涣散,发了半天呆后。

    无聊使然她半蹲一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几个社交软件通通开一遍。开到微信,消息栏里联系人顺序依旧未变。

    从昨晚到今晚,整整一天。看来他八成不会删她了。神奇。

    她手指撑着冰凉的额头,停滞半晌,敲字道:【陈兄,我的拐杖好不好拄啊~】

    超可爱表情包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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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完。刚刚欲要扬起的嘴角弧度生生被压下…她半捂着嘴。

    呕——好臭好晕好难受…

    —

    夜晚九点半。

    轮值夜班的陶亿护士再次拨通电话,听筒里也再一次传出冰冷的机械音,毫无感情地重复:“抱歉,您拨打号码不在服务区。thenumberyou…”

    她放下听筒,抬步去了408病房。

    时间还尚早,光头老爷爷并未睡下,只是拨着智能机在玩俄罗斯方块。

    电视也开着,无聊枯燥的人类进化史纪录片。电压变动,白炽灯管偶尔发出暗鸣。

    夏夜的热风与空调的凉气如同冷热锋相对又交融。

    一阵脚步声。

    陶亿护士手扶上门框,语气中带着焦急,眉间蹙紧:“陈戈峰,你有隔壁病房那个小姑娘的联系方式吗?微信或者微博之类的。”

    闻声。他漠然盯着电视机屏的黑眸这才看过来,睨着陶亿护士,茫然疑问:“什么小姑娘?”

    陶亿护士:“吃瓜子的那个,那天不是来找过你嘛。名字叫何娣,她下午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就这么跑出去了,电话也打不通。”

    陶亿护士见他沉默不语,判定他两可能并不怎么熟。

    她不抱希望,最后再嘱咐了他几句:“你要是有就问一问啊,我再去找找别人…”

    陶亿护士话音刚落就疾步出了病房,去向别处,兴许是去找别的与何娣更熟识的病友。

    他从病房门口处慢慢晃回视线,安静地看着电视机屏幕。

    画面里灰白山石和青枝绿叶的素雅色调,将他半低着的眉目映照得冷峻沉寂。

    蓦然镜头移换,一只坐在假山磕瓜子磕花生的小猴子进入视野。它冲着他歪了下头,没吐干净的瓜子皮调皮地贴在嘴边,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极了某个烦人精。

    良久。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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