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乖
大巫师看着他,攥紧了手。
面前少年笃定却外带轻巧的神色,使他摸不着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洛箫蹙了蹙眉,眼神只是上下扫了扫他,将弓箭朝他遥遥举起,露出一个早有预料的神色。
“你拿着这把箭来射·我,不过,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同时向我射出三箭,我就站在这里,”
他一只手抚摸着额头一侧,兀自笑笑。
“若是你正正好好射中了,我便会死。你也不用再耍那些小伎俩了。”
他话外之意是知晓了大巫师想驱动蛊虫、玩阴的事情。
不止大巫师,岑明莺都狠狠怔了一下。
洛箫没有说多余的话,岑明莺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将即刻脱出口的话收了回来。
他这么做,自然会有他的计策。
她只是默默垂头,心底衡量着他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可能性又有多少。
大巫师甚至都觉得洛箫在送命,他不管怎么说,曾经也是族中赫赫有名的巫师,他杀人质时也用过酷刑,百箭穿膛的事情更是干过不少。
“你可当真?”一双紫眸泛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大巫师紧盯着洛箫的表情,生怕落入了什么圈套。
“大巫师,我说过的话,从未反悔过。”
洛箫微微俯下身,随着银铃叮当碰撞的响声,他轻轻摆着袖子,将岑明莺拉到身后,堪堪避开了一些血迹。
大巫师仍然有些狐疑,但一想到这个游戏对他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处,还是答应了。
他接过那把弓箭,检查着是否有什么机关。
就在这时,洛箫退开了几步,在几米之外的地方,他将岑明莺拉到一旁,悄悄塞给她一块帕子。
岑明莺感受到手里落下一道轻柔的触感,她低头去看,发现帕子上纹着一对鸳鸯,正游于水面之上。
她疑惑地回望着洛箫,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
洛箫静静看着她,突然抬手轻轻抚摸着岑明莺的发顶,那块帕子好端端待在她的手心,那鸳鸯戏水的场景尤其突出。
他稍叹一口气:“其实我先前出走,并不是因为我被人掳走了。”
“而是因为我一直在为你在手帕上绣这幅鸳鸯戏水图,而那时正巧帕子丢了,我便想着,回去找找。”
“只是,”他面转哀伤,似乎是怕岑明莺不信,几滴泪水盘旋在眼眶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只是我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岑明莺有些犹疑地看着洛箫,也不知该不该信,可面前人的眼泪呼之欲出,她又不忍再说出几句不信且带刺的话。
她见这位连连救了她几次的大恩人因没有保护好她而落泪,便有些着急地靠过去,动作生疏地一下下拍着洛箫的背。
“没事没事,你这不是来救我了吗?”
洛箫没有管周围大巫师和唐墨看他的异样眼神,仍旧目光澄澈委屈地看着岑明莺,道:
“盈盈,让你落入如此境地,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
说罢,他站在大殿中央的位置,敞开双臂,对着大巫师做了一个“任凭你来”的动作。
少年诡谲莫测的红眸闪在万千烛光之下,与雪色遥遥相映,盛满粼粼波光。
洛箫把岑明莺带到一旁,让她看着他精心为她亲手绣的帕子。
“盈盈,你看着帕子,别看我。”
“这局游戏,我若是输了,你看到我,也许会感到害怕。不过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说罢,他没有管岑明莺的下一步动作,直直对大巫师道,
“开始吧,大巫师。”
大巫师捏着手中沉甸甸的弓箭,将其举在空中,向着洛箫远远一架。
银质弓箭散发出幽幽的寒光,异常凛冽,令人心惊胆战。
洛箫弯弯眼睛,没有丝毫惧意地与大巫师对视,在这生死关头,甚至还用余光瞥了一眼岑明莺的状况。
她很听话地看起了帕子,只是由他这么看,她的额角还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微微有点急促。
不知为何,洛箫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于是他一反常态,没有催促大巫师动作快点,反而站着慢慢等待。
一息、两息、三息。
大巫师终于拉满弓箭的银条,用上了整整三支箭矢。
唐墨也看着他,停下了帮助大巫师接应蛊虫的动作,也收回了盯着唐温的视线。
三支箭矢如飞一般,直直对着洛箫射去,大巫师并未发挥出错,他射箭的准头很准,这一下,完完全全就是要穿透洛箫的心脏。
箭矢划破空气,“咻”的一声,几滴血溅开在空中,洛箫捂住胸口向前倾倒,嘴里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
——三支箭矢中,一支箭矢略微偏了些,从洛箫的左肩擦过,射进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上,碾尽了一摊烛火。
另外两支箭矢,一支射入了洛箫的左胸,还有一支则是撞入了他的左肩。
洛箫用手擦了擦唇角露出的血迹,蔓延出一个极尽温和的笑容,眸子中闪烁的红色更深了一层。
他轻嗤一声,
“还是偏了些呢,大巫师。”
大巫师显出了惊诧之色。
他手中杀过的人少说也有上百,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往左胸口的这个位置射箭,是必然会命中少年心脏的。
除非、除非……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逐渐升起,却又恰恰与大巫师先前想到的洛箫的身份成了对应。
除非他的心脏,长在右边。
传闻苗疆圣族血脉后裔,有特异天生灵力者和极强的自愈能力,与常人不同。
他既能够操控蛊虫,炼制秘蛊,有与其余人比较都更加出挑的天赋,又有一个最显著的特征能够辨认。
他们心脏的长势,也与常人不同。
大巫师暗道失策,竟然一开始没往这方面联想。
只见洛箫翘起一边的唇角,眉眼间尽是得逞的笑。
岑明莺也不看那帕子了,她化作担心地跑了过来,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洛箫胸口大片大片的血。
洛箫看她来了,笑容消失,化作一缕缕痛苦与悲伤,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并未再看大巫师一眼。
他伸手握住岑明莺急切要为他擦拭鲜血淋漓的胸口的手腕,并将它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岑明莺还以为他要让她别为他的伤口担心,去一边等着。
却听他说出一句与他作风完全不合的话。
“盈盈,我好疼啊。”
岑明莺身子顿了顿,僵直着那只被洛箫扯过去的手,动作生硬地抚了抚洛箫的那半边脸颊,心疼地打量他的伤口。
只是,岑明莺少时一直待在宫中,从未学过该如何安慰别人。
她试探性地说:“洛箫?”
少年正垂着眼睛,细密的睫毛犹如鸦羽,兀自落下。直到听到岑明莺的声音后,那轻如羽翼的睫毛才有轻微的颤动。
少年抬眼,眼波流转。
“我在。”
岑明莺看得出神,像下定了决心,不久后抿着唇道:
“你要不……别疼了?”
洛箫维持着刚刚的那个姿势,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以什么作为回应。
为了按照坊间话本中制定的计划实行,洛箫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和吐出的血液,对着岑明莺硬生生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只要你没事,我便不疼了。”
大巫师看他们演这一出苦情戏有些不耐烦,他见这情形,认为洛箫不愿意放过他。
于是他与一直在旁边思量如何逃走的唐墨对视一眼,加快了蛊虫的进度。
趁着洛箫不注意,一只黑紫色的甲虫从岑明莺身后迅速爬上,滑溜溜的粘液裸露在地面,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岑明莺感到背后发痒,想要把手抽回,却发现无论她如何拽,手腕都被洛箫攥得很紧。
洛箫眼神变得凉飕飕的,又像是在计划些什么,慢慢摩挲着岑明莺的指腹。
大巫师的计划即将成功,他认为只要把握住面前少年的软肋,他们便是还有机会。
唐墨想拉唐温走,可他却依旧呆望着孟戚风在琉璃盒子中的尸体,不发一言。
黑紫色的甲虫速度越来越快,岑明莺的感官向来很灵敏,她能知道自己背后有东西在蠕动,并且在飞快往上爬。
大殿中,烛火摇曳,满堂生辉。
岑明莺无论如何拉扯都无法挣脱洛箫这看似无辜的禁锢,她不知面前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可只要她抬眼,对上的一定会是一双湿漉漉的、无辜可怜的双眸。
她能感受到身后的东西甚至会对她的性命造成威胁。
岑明莺绝对不会这么听命。
既然拽不动,那便摇。
岑明莺怀疑,这东西和迫害孟戚风的东西,是同一种。
于是她依仗着洛箫对她攥得很紧的禁锢,借力左右、前后摇摆,妄图把后背上的东西甩出去,谁料一阵刺骨般的疼痛从脖颈后袭来,岑明莺“嗖”一下缩了脖子。
唐温总算注意到了此处,他松开握着琉璃盒子不放的手,最后又看了一眼孟戚风,速度飞快地跑到岑明莺的身后,不管不顾蛊虫的咬食,用手将甲虫抓了下来。
他另一只完好的手臂也被蛊虫咬得缺损。
洛箫注意到此处,刚想抬起的手蜷曲,缓缓放下,搁在岑明莺的肩膀处。
他又看了一眼唐温不顾一切冲过来的身影,犹如彼岸般的红色黯淡下来。
她会不会察觉到了?
这一步,他自认为棋行险招。
岑明莺猛然回头,便看见唐温倒在地上,唐墨冲去扶他,大巫师脸上是一副没有料到的表情。
她脖后阵阵的巨疼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对于洛箫,她也不确定他当时是否有看到,刚想开口问,却发现像是被“禁言”了一样,嗓子眼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洛箫静静看着她虚弱地合上眼,倒在他的怀里。
他动作极其轻慢地将岑明莺的头往里倒了些,露出她后脖颈的伤口。
洛箫胸前血迹已经开始有了些自愈迹象,此刻,他也有时间看顾岑明莺的伤口了。
他用手抚摸着那一处,第一次现出疑难。
她……会不会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