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之轨迹（二十九）
一轮圆月爬上山顶教堂背后，十二点钟声响起，大教堂在月光下形成剪影，此时此景被一扇推开的窗户框成了一幅画，画的名字叫做《教堂圆月夜》。一位清瘦的女孩倚在窗前欣赏着这幅画，在她的身旁有一株金粉玫瑰，那株玫瑰就快死去了，她总是养不好植物，尤其是这样娇嫩需要呵护的植物。
异乡人，这是她身为异乡人来到石头镇的第三年，她是特意从烈火岛来这里学习先进技术的，她的梦想就是成为世界顶尖的科学家。她犹记得临走前与自己最好的闺蜜约定，将来发明时光机，一定要送给闺蜜一台。闺蜜认真说道，她要一台粉红色的。
战争伊始，她身为烈火岛的人，在冰霜岛被严格管制不能回家。她想家，想念妈妈，想念奶奶。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从她出生，她的爸爸就编入了军队，烈火岛所有男人在成家生子后都会被强制加入军队。她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否活着，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也许此刻，他就在前线战场，倒在血泊中，倒在暴雪里。
她从前没有看过雪，来到冰霜岛的第一天，她像个三岁的孩子一样在雪地里奔跑。她捧起地上的雪放在嘴里，任由雪融化在口腔，闭上眼想象雪是甜的。她多想将一捧雪带回家送给妈妈和奶奶，想让她们也看到这洁白的雪。
她回不了家，也带不走这一捧雪。
夜莺从教堂顶飞起，她拍着翅膀，飞向高空。高空中，一艘船头破损的空艇破云而行，鹰鸽号的旗帜在顶端飘扬，呼呼作响。
鹰鸽号上，彻夜狂欢热闹非凡。
莉兹与船长打了声招呼，给历桑德和苏缘安排了两间上层客房。历桑德喝了太多酒，要不是苏缘拦着他，他怕是打算当众在酒吧跳脱衣舞了。苏缘扶着酒醉的历桑德有些吃力，莉兹想让精灵们来帮忙，却都被历桑德喝退。
风暴魔法师开口了，谁还敢上前呢？
苏缘心中暗骂：历桑德酒品是真不好。
苏缘打开客房，上层的客房有一张柔软的双人床和一张长椅沙发，拉开门，外面还有可以观景的露台，今夜圆月当空，月色撩人。
历桑德全身重量压在苏缘肩上，边走边叫：“叫我风暴魔法师，懂？”
苏缘敷衍回应：“懂，我的大人。”
他继续说着胡话：“你叫青禾来，我要打十个。”
“对对对。”
苏缘将他费劲的扔在床上，脱下鞋袜将他身体摆正，长舒一口气。
正准备离开，历桑德伸手拉住她的裙子，眼角泪滴滑落，他呢喃道：“妈妈……别走，别离开我。”
苏缘心里的柔软被激起，她一想到历桑德亲眼见着自己的母亲从空艇之上坠落而亡就心痛不已。也许是空艇让他回忆起悲伤的画面，这么多年历桑德应该很不容易吧。
她坐在床沿，抚摸着历桑德的额头脸颊，温柔道：“别怕，我不走。”
魔法书从历桑德怀里钻出个脑袋，它一脸坏笑看着苏缘：“你要留下来陪他吗？”
历桑德眉头紧锁，双眼紧闭，手紧紧抓着苏缘裙摆，呢喃：“妈妈，求你，别丢下我。”
苏缘默默说道：“他这个样子，我还是陪陪他吧。”
魔法书也没见过如此温柔的苏缘，它有些动容，攀谈道：“其实历桑德挺可怜的，他的妈妈不会说话，对他又凶，岂止是凶，简直是恨。长得是很漂亮，但有毒啊，我不喜欢她。”
苏缘轻轻抚摸历桑德的额头，眼眸轻垂。
“他喜欢听歌吗？”苏缘轻声问。
魔法书鼓起腮努力回忆：“他出去也不带上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听音乐剧什么的。他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我喜欢听。”
苏缘轻拍历桑德的手臂，就像她来到天空之城初米娅拍着襁褓中的她一样，她轻声哼起了摇篮曲，那首她曾经听米娅哼起过无数遍的曲子。
她所认识的母亲应当如米娅，发自内心爱着自己的孩子，连同她这个养女。
血缘并不能定义什么，父母不由得我们选择。
种族并不能定义什么，并不是非我族类必诛之。
米娅用爱融化了一切隔阂，无论是血缘还是肤色。她的爱纯粹而珍贵，她只知道这是她的孩子，需要用爱来浇灌成长。是她的爱让苏缘生出凡人的骨血，生出爱人的能力，生出心中的柔软。
若说要寻这世间一处包容万物之所，那这一处，不在异世界，或在人心。
至少，米娅的心算一处。
歌声轻柔入梦，沉醉不知归路。
空艇在空中飞行，从圆月前穿过。月光如白昼，映照在苏缘的脸庞上，她轻哼着摇篮曲，拍哄着床上的历桑德，慢慢解开了他眉间的锁，心里的锁。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睡吧，睡吧……
清晨的阳光洒在鹰鸽号上，船头破损处还被封锁着，蜥蜴人维修师忙碌了一晚，给破损处缝补上临时的帆布，外型虽不美观，但至少于航行无大碍。
苏缘一早就到船尾甲板处看风景，今天的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刚洗完的长发随意披散，双臂伏在栏杆上，眺望远方，任风吹干她的黑发。
“在看什么呢？”
历桑德靠近她身旁，也同样伏上栏杆。
早上历桑德宿醉醒来，头疼的紧，和魔法书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缓过来，得知昨夜是苏缘送他回房间，给他唱了一晚的摇篮曲。心中一股暖流，洗漱罢就赶忙来找她。当他看见船尾的她黑色长发在风中摇曳时，他嘴角上扬快步走去。
苏缘对历桑德浅浅一笑，发丝拂面。
“在看这个对我来说的异世界啊，至少这里的风还是风，山还是山，晴天云雨都是一样的。”
历桑德亦眺望过去，他看到那远方最高的山峰上积攒着白雪，与朝阳遥相辉映，雪山金顶，说的就是此景。
他指着最高的山峰，对她说：“你看，那就是天空之城最高的山，希思黎山。”
苏缘看过去，群峰中有一处山峰最为高耸。她不由想起他母亲的故事，想起昨天酒醉后呢喃的历桑德，一时唏嘘。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听说，你母亲就葬在那里。”
历桑德表情平静并无波澜，眼神里的一丝悲怆却着急忙慌的出卖他：“是novi告诉你的对吧。是的，她最后死在了她曾经最幸福的地方，她如愿了。”
“我听说她对你不好，你会恨她吗？”
历桑德深呼吸：“不会。我不恨她，她有她的可怜，我只怪自己运气不好。”
苏缘又问：“那你爱她吗？就算她想让你死。”
历桑德沉默，他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答道：“我不知道……比起我爱她，我可能更想得到她的爱。”
他侧过头看向苏缘，强制放松语气：“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总是问关于爱恨的话题。”
苏缘低头一笑：“我以前修炼炼魂道，在太虚境里经历过数不清的故事。关于爱情，仇恨，杀戮，背叛等等。每次经历后我都会痛苦抑郁，师父专门给我炼制了宁神丸、宁心丹，就是为了减轻我的痛苦。虽然过后我不太记得其中的故事，但那痛苦的感觉我还记忆犹新。”
“就算我经历了许多，我有一个朋友他还是说我，不懂情爱。那时候我还生气，可自我来到这里后，我才有所体会。在太虚境里的我都是假扮另一个人，甚至需要利用情感才能完成任务，用最短的时间去经历，去完成境中人的愿望。可在这里，我就是真实的我，我的爸爸妈妈给予了十三年的关怀疼惜，亲情也是在一点一滴中积累成型，我从他们那里学到了纯粹的爱。他们与师父不同，我和师父的感情虽然也是在一点一滴中累积，可我们之间总是说不清道不明，若即若离。”
历桑德听到苏缘再次念起青禾心中不快，只是言语中并未流露出来，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你希望和青禾是什么关系呢？”
苏缘抿嘴，继而开口道：“我想和师父做一辈子的师徒，我想修仙，和他一同长生不老，一起遨游四海。我想和他站在同样的高度，俯瞰大地。我也想有自己的仙家载具，可以日行千里。”
听到苏缘这么说，历桑德轻快不少，他微笑道：“你想飞对吗？我来教你飞行术吧。”
“好啊—— ”她笑了，两弯月牙爬上眉梢，嘴角显出迷人的酒窝，明眸皓齿。微风拂面，朝阳沁肤，她于此间融为天地一部分，如此青春美好。
看那朝阳便是朝阳，日日东升从来看不腻。
历桑德从袖中拿出魔杖递给苏缘，他绕到苏缘身后，吐息在她耳旁：“这里的魔法叫做奥术，奥术来源于魔网，一个遍布在世界的魔力之网。法师的奥术能力都来自女神密斯特拉的馈赠，心里要保持对她的敬畏与感激。现在闭上眼，心里默念女神密斯特拉的名字。”
苏缘握着魔杖闭上眼照做，尽管她想象不出女神密斯特拉的模样。
历桑德的手覆上她的手，他的体温随肌肤传递，他带动她的手将魔杖打横，声音与气息打在她耳朵里，酥酥痒痒：“跟我念：三千羽落白翼生。”
苏缘紧闭双眼，念道：“三千羽落白翼生。”
忽然，苏缘手中的魔杖变长，历桑德连忙挪开一步。她的脚底出现蓝色魔法阵。点点蓝色光芒从魔法阵中腾起，旋绕，蓝色光芒在她的后背凝结，幻化成一对白色羽翼。
历桑德对她说道：“可以睁眼了，快看看你身后。”
苏缘睁眼，她回过头去，一对白色的翅膀在身后扑扇扑扇。她笑的灿烂：“历桑德！我是不是也能飞了？”
历桑德点头：“嗯，如果你想飞起来，就用魔杖轻触你脚下的魔法阵。”
苏缘听罢，用魔杖点了点脚下的蓝色魔法阵。身后的羽翼开始拍打，她双脚腾空。第一次飞行，她摇摇晃晃，无法保持平衡，慌忙问道：“历桑德！我怎么飞啊，会不会摔倒啊。”
“快把魔杖给我！”历桑德笑着说道。
苏缘急忙将魔杖扔过去，历桑德伸手接住，随即念动咒语，他身后也长出白色羽翼，脚底显现蓝色魔法阵。他轻点蓝阵，轻松飞起，与半空中他对苏缘说道：“来，什么都别想，跟上我。放心，你不会摔下去的。”说完，他转身飞向空中。
“历桑德！等等我！”苏缘心里急得很，她迫切想抓住历桑德的手求个安稳。这一急，反而跟上了历桑德的步伐，一飞而起。虽不平稳但速度很快，不多时，她便飞到了历桑德的身边。
“历桑德！我还是个初学者，你能不能对初学者友好一点。”苏缘抱怨道。
“哈哈哈哈——”历桑德大笑道：“苏缘，你这么有天赋，你师父知道吗？很少人可以第一次成功，这个魔法不算初级哦。”
听到历桑德这么说，苏缘心里乐开了花，她问道：“真的吗？我真的很有天赋吗？我以前学术法师父总摇头，我还以为，我就是比较笨。”
“怎么会呢？你第一次就可以使用飞行术，要么你是天才，要么你就是女神密斯特拉的亲戚。看你的样子也不认识女神，当然你就是天才啦。”
自信油然而生，苏缘此刻欣喜万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和天才这个词有联系欸，谢谢你。”
历桑德回头一笑，带着她飞驰空中。
苏缘兴奋的看着脚下云层，感受因自己的轨迹而改变的风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原来飞行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身边鸟儿飞过，她很快超越了鸟群。翱翔空中自由不羁，这是第一次她依靠自己飞行，从小在心中的遗憾此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看向前方，身前的历桑德红发随风而动，他的背影看上去瘦弱却可靠。
历桑德，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