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选择与被选择(一)
如果从单纯的利己角度来看,也不能说岑春蓂的想法不对。年轻的学生们明明上着湖南的学,却信了人民党的异端邪说,整天吆喝着人民革命。为了能够打压一下这帮学生,岑春蓂前年下了命令,凡是读书期间有宣传人民党异端邪说的,均不发给毕业证。当时情况稍好了些,学生们的胡闹从公开转入地下。可是没多久,几十个被开除的学生居然先跑去了湖北寻求读书机会。然后带了人民党的情报跑回来了。
英国公使对此也深表赞同。陈克的外交手腕中有着浓浓的英国人唯利是图的味道。为了利益,陈克从来不在乎面子。但是在核心利益方面,陈克从未有过丝毫退让。这样的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让个人情绪主导利益考量的。
什么读书可以申请助学金,学校提供饭食。这些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这些学生带了更重要的情报。只要在人民党那里读了初中,人民党不管出身不管地域,都给安排工作。这吸引力就未免太大了。长沙与武汉相距也不是太远,武汉现在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新兴城市,住了几百万人口。铁路、机械、纺织、航运,凡是从武汉回来的人,都对那些新兴的行业无比赞叹。长沙也是比较繁荣的城市,与新武汉一比,却成了完全不起眼的小地方。
这个消息顷刻传遍了中国各省,人民党当下控制了河南、安徽、湖北、江西、苏北、山东。每个省都知道,湖南怎么解释已经不重要了,人民党这是要对湖南动手。吞下湖南这个鱼米之乡,人民党兵锋直抵广西云贵。等人民党在湖南站稳脚跟,这三省被吞并只是时间问题。
吴佩孚是段祺瑞极力推荐的人,段祺瑞认为吴佩孚刚毅果决,能担当重任。袁世凯也知道吴佩孚这个人,这才委以重任。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吴佩孚是非常有知遇之恩的念头。对于别人对吴佩孚的嘲笑,认为吴佩孚接了一个近乎送死的事情,吴佩孚也并不在意。能代表北洋军打击日军,吴佩孚也有一种民族英雄的自豪感。第四军下辖两镇新军。都是吴佩孚亲自训练出来的。平日里吴佩孚练兵极严,对自己的部队也很有信心。
湖南议会议长也抱着同样的念头,此时局势如此不明,根本不是选择立场的时候。
“都督大人,该如何回答?”湖南议会议长谨小慎微地问道。其实议长完全没有必要对岑春蓂如此恭敬。可当下还需要岑春蓂抗责任,按照人民党的作风,只要人民党夺取了湖南,就不可能允许当下的这些议员继续当政。所以岑春蓂与议长倒是一条船上的人。议长心里面倒是希望岑春蓂能够“勇敢的承担起责任来”。
“人民党能够获得中国的控制权么?”公使询问汉弗莱爵士。
所以北洋对日的强硬态度反倒给了英国人一个机会,日本所图的就是向打压北洋。英国人已经看得非常清楚,在有舰炮支持的青岛,日本尚且无法取胜。在舰炮照顾不到的场所,日本甚至不是人民党的对手。所以除了从北洋这里捞好处之外,日本也没有其他法子。如果整个中国都反对日本入侵中国,北洋还是在军事上让日本知难而退的话。日本就不得不重新听从英国的调遣。
“假如人民党获得胜利的话,他们会加入协约国,并且承担协约国成员的义务么?”公使问了最关心的问题。英国人始终维持巧妙的手腕,他们绝对不会把所有棋都给走死。英国是一个岛国,大陆局面瞬息变化。英国若是不能单纯考虑利益,维持巧妙的手段,就绝对不可能几百年来始终不倒。
湖南政府万万没想到人民党居然把视线从千里之外的山东直接转回到湖南,湖南都督岑春蓂知道自己稍微有些理亏,他的确命令过暂时不允许将人民党在青岛大胜的消息传回湖南。各省的都督们都谈不上多保守,即便是保守派在这个时代也都知道教育的重要性。湖南都督岑春蓂自认为对这些年轻学生不薄,可这些年轻学生从来不会体会都督大人们的想法。
尽管曾经受过陈克的侮辱,汉弗莱依旧答道:“我并不担心人民党会投奔德国。这倒不仅仅是人民党从德国手中夺取青岛的事情。人民党主席陈克是一个很有理智的政治家。”
顾维钧很快就感受到了这些恶意,袁世凯多次召见顾维钧,让这位年轻人帮他分析问题,策划一些事物。原先对顾维钧几乎是无视的北洋官员,现在是带着明显的恶意故意无视。这种丑态令顾维钧十分不满。
这是袁世凯第一次正式发表针对人民党的发言,而且将人民党称为诸逆,实在是让岑春蓂心花怒放。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民党肯定得转头对付袁世凯。不管袁世凯有什么结果,至少湖南暂时安全了。
但是日本舰队并没有转而回国,日军仙台师团登船后转而南下,10月2日在日照强行登陆。人民党随即在10月3日通电全国,电告各省工农革命军的战果之后,又质问北洋到底是什么态度。人民党除了通电之外,随即要求各大报纸刊登人民党的通告,“鉴于北洋政府无力维持山东局面,人民党为了维护中国主权与领土完整,即日起接掌山东政权。”
不久前结束的马恩河战役,协约国投入了超过100万兵力,损失高达25万。德国也损失了差不多的兵力。即便遭受了如此惨重的损失,战争远没有走到尽头,协约国有再战的能力,同盟国一样有继续战争的力量。英国国内被这样惨烈的战斗,以及可怕的消耗吓住了。按照这样打下去,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短期内获得胜利的希望。
即便是留在湖南的年轻学生,也整日聒噪着要湖南学习人民党的政策,这帮人里面家里是地主士绅的竟然也不少。这等孽子令岑春蓂都替他们的父母感到不值。
在这帮学生的煽动下,湖南的不少学校跑了五百多学生。这些白眼狼学生跑去湖北之后,有些人跑回来告诉同学,这些传言都是真的。他们不仅在长沙宣传,还跑去了各自的家乡宣传。据说,从去年开始,湖南各地因为想上学但是上不起学的少年青年跑了好几万人去湖北。
“静观其变。”岑春煊对湖南议会议长说道。
岑春蓂很明显没有承担起责任的觉悟,而且人民党这么做某种意义上也是欺人太甚。可岑春蓂都督明显没有要和人民党奋斗到底的决心,倒是对他心中的罪魁祸首愤愤的骂道:“若不是因为这些学生不知大体,怎么会有今日之事?”
北洋两镇在新提拔的北洋第四军军长吴佩孚的指挥下向着烟台进发。袁世凯一旦下定决心之后,行动里还是颇为可观的,至少袁世凯知道,如果是人民党先动手解决烟台。再歼灭日本一个师团的话,政治上他会极为不利。因为不管如何,日本在青岛战败,却占据了烟台。这失地的责任,袁世凯都不可能推脱的掉。仙台师团在青岛也受到了损失,眼下是最虚弱的时候。如果在这等情况下,北洋都无法战胜日军。那就说明北洋面对日本是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
“那么我们就暂时看看北洋的表现吧。”英国公使说道。
围歼战龙口登陆日军战斗结束的第三天,在青岛仰口登陆的日军迅速撤退。围攻青岛的日本舰队也随之撤离。青岛防御战的正面战斗以日军九州师团17000余人被打死或者被俘、仙台师团伤亡千余人,沉没四艘驱逐舰,四艘大型舰艇中弹,沉没二十余艘其他舰只画上了句号。
岑春蓂继续看下去,见袁世凯痛斥人民党的暴行之后,话锋一转说起了这次日本与人民党的战斗,“陈克主义者,致力于其所谓的土地革命与农民革命,军行所至,赤地千里,以破坏我国和平的农村。他们对民族工业,耗无爱护的心理,惟以憎恨和斗争之说,灌注于社会和青年之中,以阻碍生产的进步,又单方面终止与外国条约,以中国解放者自居。因日英有盟约,英国利益受损,日本按照英日同盟条约与人民党交战。因不敌人民党,日本故暂入烟台以整军再战。我共和国并非满清,自不许外国军队无礼盘踞我中国国土。世凯已正式告知日本,三日内从烟台撤军。若不撤军,中央政府将派兵驱逐日本离开烟台。人民党诬陷中央卖国,三日后是非曲直当可明了。而人民党以烟台之事为由,欲侵吞山东。中央正式告知各省,若人民党进军山东,中央政府定然讨伐人民党。各省若与人民党勾结,均视为人民党同谋。”
这又牵扯了另外一个问题,如何对付人民党。
看完了袁世凯的发言,岑春蓂的心从高峰一路跌下来。虽然与人民党那种强|暴的作风不同,袁世凯当下还是在逼迫各省表明立场。岑春煊已经被人民党找到了一次接口,当下他若是再支持北洋,人民党和北洋军什么时候开战尚未可知,人民党直奔湖南并不需要多久。
如果这话被顾维钧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忍不住大声对北洋上下宣布,“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惜他无法做到这点。
岑春蓂是袁世凯的政敌,后来两方隔着人民党也不打交道,岑春蓂实在是想不到袁世凯的电报有什么可以高兴的。接过一看,岑春蓂惊呆了。这电报是袁世凯的通电,“依照建国大纲规定,全国施行联省自治下的总统制,其基本的工作为施行地方自治。而地方自治的实施,又当以共和国宪法为准则,其程序井然,无可争议,然共和国成立以来,人民党所辖四省人民几无联省自治之权利,人民党却以地方自治之名抵制中枢。至使民国政府无法完成全国联省自治之使命……共和国成立以来,国民惟致力于约法的条文于政体的形式,致使有陈克诸逆有此窃国之举。并将受于帝国主义者以可乘之机,以伸张其侵略。洪杨之乱,前车之鉴,至此遂无人记忆,且亦不为身亲痛苦之国民所记忆,诚可痛心。”
人民党已经夺取了名面上的山东南部,山东其他地方的农村也都大部分控制在人民党手中。除了济南外的很多城市,只要北洋没有驻军,人民党已经实际接掌了地方上的事物。
“哼!”公使也表示了自己的不快。
“我真心希望他们做不到。”汉弗莱爵士回答的颇为巧妙。
吴佩孚站在台子上一动不动,冷眼看着部下开始收拢马匹,维持秩序。看到最高指挥官如此坚毅,骚动的军阵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兄弟们。咱们中国人面对列强屡战屡败,外国根本看不起咱们中国。就连一直比咱们弱的小日本都看不起咱们。前不久,小日本被人民党打得落荒而逃。结果跑到了烟台这里。这说明咱们中国人未必打不过小日本。就看敢不敢拼命。”
当北洋第四军到了烟台附近,探马报告说周围没有发现人民党行动的迹象。吴佩孚最后的担心也终于消失了。在一处土坡上,吴佩孚的亲兵已经架起了从人民党那里买来的大型电喇叭。吴佩孚操着麦克风在最高处,先扫视了眼前密密麻麻的浩大队列,这才高声喊话。电喇叭的功率已经调整到最大,吴佩孚的声音高亢的传到了所有的士兵耳朵里。
人民党要夺取山东的消息倒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各省官府早就知道人民党趁火打个劫的特性。但是10月4日,人民党以“湖南政府在人民党通电时拒绝发送电报,明显试图隐瞒日本入侵中国的消息。这等行径让人不得不质疑湖南地方政府有可能被卖国者控制。”要求湖南政府对此做出公开解释。
“人民党近期的战略目标是统一中国。这些中国人从来缺乏妥协精神。好像统一中国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天命,是一种宿命,是一种义务。”汉弗莱爵士的声音里面充满了遗憾,中国人的这种态度让习惯了欧洲乱局的英国人感到很不习惯。
“兄弟们,这是日本人在吓唬我们呢?这炮看着挺唬人,但要是管用,日本人就不会从青岛跑到日照来!兄弟们,打仗要死人大家都知道,这次抚恤加倍。大家打好这一仗,就是让日本人明白,咱们北洋军也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吴佩孚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腰间的手枪“这次打仗,督战队是要玩真格的,前进者重赏,后退者杀头。大家不要心存侥幸。步兵填完排长填,排长填完连长填,连长填完营长填。若是你们都填完了,我带着最后剩下的人往里填!”
正说话间,岑春蓂见到自己的亲随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他一进门就兴奋地喊道:“老爷,大喜事!大喜事!大总统发电了!”
不出顾维钧的岳父唐绍仪所料,顾维钧的确成功的说服了王士珍,又成功的说服了袁世凯。然后这个26岁的年轻人就成了很多北洋官员眼中的公敌。能得到袁世凯与王士珍的青睐,同时能够在这等政策大事上决定北洋的方向。这意味着顾维钧已经成为新贵。当然,前提是北洋能够战胜日本。出于官员们的本能,他们第一感觉就是羡慕嫉妒26岁的顾维钧。
讨论结果是首先不能让中日爆发战争,日本已经加入了协约国,那么日本对华宣战,意味着协约国也要对华宣战。日本已经证明自己不是人民党的对手,人民党的控制区域在内陆。以日本的海军根本不可能突入长江,直捣人民党的腹心之地。脱离了舰炮掩护的日本陆军战斗力根本不被英国看好。那个被歼灭的师团还是日本的甲种师团。英国当下根本没有打算向人民党正式宣战。这不仅仅是麻烦的问题,人民党当下不过是一个中国地方势力,英国这么做,仅仅是贬低自己,而抬高人民党的身价。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北洋与日本联手打击人民党,现在证明已经不现实。那么英国到底是支持日本还是支持北洋。对英国来说,他们虽然倾向于支持胜利者,不过他们更希望北洋能够证明自己是胜利者。
如果人民党在青岛大胜的消息传到湖南,天知道这些年轻学生又会是个如何闹法。岑春蓂不得已才暂时不许接人民党的通电。可没想到人民党反应如此迅速,立刻就开始问罪。如果想抗拒人民党的进攻,湖南当下应该整军备战才是。可整个湖南没人相信能够靠湖南之力抵抗人民党的军队。
英国公使馆此时正在努力判断当下的局势。北洋态度强硬的向日本表态,至少在言辞上不惜付诸武力也要把日本赶出日照的举动,让公使感到了讶异。不得不说,公使感到自己的期待有些滑稽的同时,竟然忍不住对北洋生出一丝期待来。
当吴佩孚向着全军发布动员演说的时候,突然间空中传来了炮弹的呼啸声。与北洋军的75炮,乃至从英国进口的105炮相比,这呼啸声更尖锐,更猛烈。炮弹落地的时候引发的爆炸让所有北洋军感到大地都在猛烈晃动起来。马匹被着震动骇的嘶鸣起来,有些马匹甚至高高抬起前蹄,有几名骑兵被马匹从马背上甩下去。
既然局面已经进入如此阶段,英国知道暂时无力关注远东的局面。如何利用手中的筹码控制远东局面,不至于发生英国以后要费大力气才能收拾的问题,英国驻华公使馆所有人员都想找出一个可行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