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工业的恐怖(四)
“什么叫做党内团结,党内团结是同心同德的去完成工作。而不是沆瀣一气、和光同尘。如果把监察检举工作当成了一种找别扭,当成了别人在挑战自己的个人利益,那当然是不肯接受监督的。而且不愿意接受监察的同志,有没有一种不相信组织的想法么?好像有人一告状,组织上就不能明辨是非了,被检举的同志就要受委屈,就要被诬告。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正确?其他人都是王八蛋?庞梓同志,你觉得呢?”
“为什么这次要开这么大的会,我不认为这次会议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大家都希望一劳永逸,但是这不现实。那么我就要在这次会议上和同志们达成一个共识,世界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同志们认同么?”陈克用一种持久战的态度问道。
党校不仅是讲课,还有诸多劳动,例如掏粪。这是完全按人头来进行的,不管你排早排晚,都得干。掏粪还不仅仅是党校,周边的居民区的厕所以及道路两边的公共厕所也在劳动范围内。陈克早就说的明白,如果觉得包括掏粪在内的劳动是件丢人事,大家就可以立刻离开人民党。不用来革命了。人民党不接受认为工作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人。
奋勇向前必然遇到问题,必然会经历痛不欲生的经历。正是遇到了这些,才必须更加前进,更加发展。如果停下了步伐,所谓的“道德与良知”不仅不会被竖立起来,反倒会全面陷入停滞与崩溃。
当庞梓提出“团结同志”的问题,路辉天忽然明白过来,陈克才是真正的在团结同志,庞梓那种以小集团或者个人利益为目标的“团结”,完全是搞“沆瀣一气”。
“同志们,我们再分析一下我们到现在为止的成功。我说过很多次,不是人民党要搞革命,而是人民需要革命。咱们的成功,都是需要革命的人民群众遇到了人民党之后,我们两边结合在一起。然后才有今天的局面。我们与群众的结合,是通过走群众路线,是通过细致深刻的群众工作来完成的。并不是我们这些人站在那里振臂一挥,群众们蜂拥而来簇拥在我们周围。大家都干了这么多具体工作,时间也没经过太久,我问一下,哪次工作的开端不是我们去找群众,通过工作希望得到群众的支持。哪次工作的开端是群众们自发的找到我们,要求我们支持群众去解决社会问题的?”
封建主义在1910年这个时代是思想主流,无数人的根据自己的定位,希望在整套体系里头获取“领主”的地位。不管是大领主还是小领主,都要把权力给固化。试图把权力和资本变成自己拥有的东西。即便做不到万古长存,最好也能公侯世代。做到做不到那是外界的决定,从内心角度来说,大家的本能追求都一样。
“封建主义的特点之一,就是权力的分配。理论上,某个核心掌握了全部权力。然后通过一套体系,把权力分给周围的人。为什么要分权,因为一个人管理不了国家,所以权力只能通过分封的模式来由其他人和集团来掌握。但是权力的归属,却是属于核心权力者的。咱们中国的皇帝制度历史悠久,大家很容易理解……”
高层还是相对好说服的,因为大家经历的更多,见识的更多。大家最大的疑惑并非理论,反倒是陈克实践这些理论的方法。人民党正在开启的大工业时代到底是什么样子,每个人应该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态度进入这个工业时代,逐渐成了讨论的主要内容。
陈克忍不住想起了高铁事故之后,有些公知的病态呻|吟,“中国,请停下你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等一等你的灵魂,等一等你的道德,等一等你的良知!”
“这些人是靠垄断劳动机会的方式来控制地方上的经济。我以船帮为例。一方面,他们不允许劳动者自由参与码头搬运。造成了搬运行业岗位稀缺的局面。船帮利用这个岗位稀缺的情况肆意压低搬运工人的报酬。另一方面,他们控制了卸货交易后,也不向需要装卸的货船提供卸货服务的方式来提高装卸价格。这中间的差价都被他们给捞走。其结果是一面是大量的船只无法装运,一面是很多人找不到搬运的工作。不打掉他们,这港口秩序就无法得到理顺。”
陈克讲述的很耐心,毛爷爷一直要求革命与中国国情相结合,反对生搬硬套。那么首先理解中国国情就是第一要务。作为一名穿越者,陈克的最大优势就是“置身事外”。1910年这个时代,对陈克是毫无联系的一个时空。他可以完全用局外人的眼光来分析这个时代。
涉外离婚案牵扯极大,也就是人民党现在兵强马壮,洋鬼子不敢动手。即便如此,横鼻子竖眼的洋鬼子在人民党的法庭上也表现的颇为嚣张。同来的一伙洋鬼子甚至敢在人民党的法庭上挥舞手枪。直到被法警用警棍和步枪枪托一通暴打之后,这群人才算是老实了。有军事暴力作为基础,加上的确是公正的法庭审判。洋鬼子的领事团承认这桩离婚案合法。总算是表面上平息了纷争。
听理论的话,大家都承认陈克主席说的有道理,但是陈克主席态度平静坦然的带着队伍去掏粪这个事实,的确给了很多人深刻的震动。两支队都是行色匆匆,沿着各自的轨道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在兄弟们的请求下,庞梓不得不出头。
陈克对林深河的要求很简单,老老实实做一个劳动者,干好自己的革命工作。这种宽容的要求一开始甚至让林深河觉得陈克有什么巨大的阴谋诡计。可经历了这几年的工作,林深河发现,这是陈克的唯一要求。只要林深河愿意老老实实做一个劳动者,革命队伍就会再给林深河与他的爱人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很多同志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伎俩,一时竟然明白不了其中的原理。林深河在黑板上写上“供求关系”,然后围绕供求关系把各个力量一一写明阐述。听明白了林深河的讲述,公安的同志们义愤填膺。
“这不是欺负人么!”
如果不是陈克自己就是人民党中奉献最多的那个人,如果不是陈克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党,献给了人民,只怕已经有人就要当众质问了。
举起手让同志们静一静,林深河冷冷地笑道:“大家要知道,这些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可是什么都敢干的。什么老乡啊,什么意气啊。在这些帮派里头,越是不干活的,越是把这些吹嘘的震天响。我就以武汉来讲,原本五个大帮会垄断了码头,能长期从事搬运业的有不到一千人。其中两百人都是基本不干活的。每个搬运人员每天收入不到两百文钱。每天都要上交三十文到五十文的贡钱。打临工的,也有长期的一千多人,这些人就被剥削的更惨,干一天挣不到一百文。而且几乎每天都有打架斗殴,三五天就要死人。打掉了各个帮派之后,正式在咱们组织的搬运工会注册的一线搬运工人数量就增加到了三千人。大家没有任何贡钱。孩子们也能上学,包括他们的家属,我们也尽量给安排了工作。那么该不该打掉这些帮会,我觉得不需要再向同志们解释了吧。”
为了实现这种大工业化体制下的革命,有些革命手段之冷酷无情,令路辉天真心地感到颤栗。以湖北公安厅厅长林深河为例,在武汉整顿过程中,这个同志十分出人意料的得到了陈克的欣赏与支持。其手法之深思熟虑,以及狠辣果断,路辉天觉得完全不能接受。
这话说完,庞梓立刻见到其他的高级党员干部们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庞梓立刻就怯了。在山东部队里头,柴庆国与陈天华是领导。武星辰虽然地位高,人民党开始整编山东根据地之后,他始终不再爱公开说话。偶尔说几句,从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一切服从党的指挥”。这道理是没错的,可是上头管的太严,庞梓心里头真的不服气。
所以,无论是北洋还是领事团,都没有得到相关的任何汇报。
不管知道前面会有何种艰难险阻,会有怎么样的惊涛骇浪。不管让同志们亲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现实有多艰难,多痛苦。陈克都要把人民党拖进大工业时代。陈克已经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决心。他坚信,这是自己的使命,这就是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不管别人怎么看待革命,林深河真心认为,婚姻自由,以劳动而不是剥削地位来决定社会成员价值的社会是一种绝对的正义。他愿意为这个革命事业倾尽全力。当人民党的法庭判决了离婚。而民政部门给林深河发放了正式结婚证书之后,他更是如此认为。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承认陈克说的对,不过还是有相当的一部分高级干部心里头不能接受这个概念。如果一切力量都是来自群众的,那么人民党的努力到底算什么?辛勤的汗水,热血与生命,大家做出的无数奉献与牺牲到底算什么?
经过这么久的探讨,路辉天某种意义上被陈克说服了。不过他怎么都接受不了陈克主推的大工业概念。仅仅去想象一下陈克所讲述的大工业时代,路辉天就会感到眩晕。那是把中国乃至世界尽收眼底,以一种全局观的角度来安排眼前的具体工作,这之间的巨大差距让这个青年感到了畏惧。
希望权力通过封建分封的方式,决绝任何监督与制约,以小集团占有固化的权力,这是党内山头主义的起点。陈克一点都不避讳这些东西,他把前前后后讲的很透彻。一个共产主义性质的政党,如果在党内这种基础理论建设上说瞎话,那可就彻底完蛋了。
“不把这些人彻底消灭,那就没有广大劳动人民的朗朗乾坤。所以无论他们伪装的多巧妙,说的多可怜,对于掌权的人奉承的多殷勤。大家都不要被他们给骗了。他们试图来收买咱们的每一文钱都是从劳动人民身上剥削来的,他们自己绝对不会去劳动。如果我们人民党允许他们这种组织存在,纵容这种组织按照这种模式运营。那我们就是在向劳动人民犯罪。我们自己就是劳动人民的敌人。身为一名人民党党员,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大队人马刚出了教室,就见到另外一帮人拉着车子也往这边走。这帮人里头各种级别的党员都有从高级干部到预备党员,为首的是陈克。队伍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车子比较特别,因为顺风的缘故,一股屎尿味从车上散发出来。
在这个问题上,陈克已经和中央高层进行了持久的讨论,不管争论有多艰苦,陈克也一定要把这个概念贯彻下去。
和不少同志对林深河的看法不同,林深河说的都是他自己的真心感悟。当他刚到根据地的时候,他选择了能够活下去的最佳方式——“追随陈克的步伐”。在这次婚姻纠纷当中,林深河是与这位已婚女士真心相爱。他才要不顾一切甘冒大险要与这位女士正式在一起。哪怕是投身造反的人民党,林深河也在所不惜。
参加这次培训教育的同志都是党员兼干部,所以政治教育与干部教育暂时混在一起。林深河就负责公安干部内容培训。
学员们目光坚定的连连点头,“没错,这些坏人是一定要打掉的。”
“劳动才是我们人民党建设的新秩序中的唯一衡量标准。凡是劳动者,我们都要支持,帮助。凡是剥削者,那就必须予以清除。到底是站在广大劳动人民的立场上,还是站在剥削阶级的有钱人立场上,决定了对待地方势力的态度。特别是在公安系统这种部门,更是容易看清楚问题。维护法制是一个问题,维护剥削制度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庞梓心里头对军队政委们也早些怒气,这帮人打仗还行,一起办事也能服众。可是一讲起道理来那可是六亲不认,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兄弟们也是要领兵打仗的,不能削了兄弟们的面子。庞梓也是抱着一种悲壮的心情公开发言的。
没人不认同,所有人表示了对这个基本观点的同意。
“这些人都是混蛋啊!”
在党校外面,好几双警觉的眼睛盯着人民党的党校。人民党大规模集结这件事本来就是极为异常的。这到底是要准备战争?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图谋?武汉领事团与北洋都极为在意。武汉领事团距离很近,即便这消息再“神奇”,也方便核对。对北洋的密探来说,校园里头的训练就不说了。人民党的干部们扫马路,掏粪坑,这实在是超出他们想象力之外的东西。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难道发疯了么?
正因为对上了洋人,大家也愿意不情不愿的支持林深河。否则的话,一个诱拐别人老婆的家伙,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对别人的冷嘲热讽,林深河一点都没反应。他还是继续干自己公安厅的工作。现在的林深河正在党校里头给各地负责公安工作的同志讲课呢。
“对于各地的黄赌毒,以及黑帮势力,我们必须要铲除。不管这些人自称自己是什么会党、帮派,说自己如何如何的主持正义,讲求天理。这都是瞎话,没有钱这帮人图什么?他们追求地位的目的也是为了钱。站在咱们人民党的新制度角度去看,这些人都是反对政府的组织。是需要予以取缔和消灭的。”大帅哥林深河在讲台上说的很流畅。
原本他以为自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原本是很容易想象的。在这个残酷的时代,一个被主流社会抛弃的人是难以活下去的,更别说带着一个令人瞩目的洋女人。那可是连私奔逃亡都无比困难的。没有人会庇护林深河,出卖林深河得到的好处,与庇护林深河要付出的代价。任何正常人都会高高兴兴的抛弃林深河。正因为如此,林深河必须理解陈克,必须正确理解陈克对林深河的要求。如果连造反者的队伍中都容不下林深河,林深河只有和自己的爱人一起自杀的结局。
“同志们,大家有什么想法就直说。我不欺瞒大家,在决定革命之前,我也觉得我应该得到一切,我应该拥有一切,我应该掌管一切。这种想法不丢人。这是人的生物性决定的事情,大家会本能的这么看待世界,这种态度从某种角度来看也是正确的。但是,我们不仅仅有自己的生物性,我们还有自己的社会性,从生物意义上,每个人都以自己为中心,在社会意义上,个人价值是社会来定义的。也就是马克思说过的,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路辉天知道陈克对自己“放了一马”的,如果陈克愿意,大可以“批判路辉天右倾投降主义路线”为由头来召开这次会议。实际上经过这么久的讨论,已经有人明里暗里提出这个观点了。路辉天绝不是一个受气包类型的人,作为人民党的元老之一,路辉天也有自己的支持者。哪怕陈克在人民党内拥有无与伦比的地位,只要陈克没有领头批判路辉天,其他人也动不了路辉天分毫。路辉天之所以没有对那些反对自己的同志直接发生冲突,完全是因为陈克一如既往的坦荡与诚恳。既然陈克愿意用这种讨论的方式解决路线分歧,路辉天也愿意用同样的方式来进行讨论。
“同志们,现阶段,我们人民党就是一个大工业化的政党。大工业化的特点之一,就是种种的看似没有关联的部门,实际上都是整个国家机器的一部分。而我们推行的社会主义制度,就是决定这个国家机器到底是什么性质。国家机器就是阶级统治的工具。谁是中国的统制阶级,劳动人民才是统治阶级,这个立场不能错。我们人民党不是统治阶级,我们是广大劳动人民的革命先锋队,我们自己本身就是劳动人民的一部分。是人民把权力交给我们,而不是我们自己创立了一个权力传承体系,再把权力层层转发。”
讲完了帮会整体的内容,林深河就带领同志们去实地考察。考察除了对港口,货运行业的考察,还有一些诉苦会的安排。听那些深受其害的搬运工人亲自讲述以前的经历,比什么政治课都更有说服力。
“庞大哥,你和陈主席早就认识,你得替大家出来说话啊。”
对林深河这名同志,路辉天除了政治上的分歧之外,对他的人品也有深刻的反对。人民党里头都知道林深河拐骗了外国巡捕的老婆。最后通过人民党的法院判决了这桩离婚案。
在陈克讲述封建主义的过程中,庞梓已经明白陈克在说什么。他的脸开始一阵阵的发烧,被人指出内心不敢说出来的话,这滋味可不好受。
在于同志们的讨论中,陈克觉得自己的理论水平还真的提高了不少,如果是以前,陈克必然沾沾自喜,现在他早就没有这种念头了。能从社会意义上看待自己之后,那就能看到整个社会的洪流毫不停歇的向前奔涌。如果不能奋勇向前,被淘汰仅仅是时间问题而已。人民党已经踩上了节点,如果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那一切都要完蛋。
庞梓已经不敢说话了,其实庞梓讨厌的是自己被别人检举揭发。平素里跑来他这里告黑状,殿黑砖的绝不是一个两个。就是看到了不少很过分的事情,庞梓才真心害怕别人对自己也这么干。可他也没办法把这些公开说出来,那庞梓不就成了他自己推讨厌的告黑状的人了么?
“同志们很容易会被帮会和会党维持秩序的假象所蒙蔽,这些组织维持的是对他们有利的秩序。这个秩序掩盖的是赤|裸裸的剥削。”在上海这么久,林深河对帮会的那套熟的不能再熟。
“这个问题问的好。我们今天就专门来谈一谈封建主义思想。”陈克一点都不生气,现在必须让大家说话,说真话,说心里话。他去年大半年在根据地到处走,目的就是看看地方上的同志们在干什么,会说什么。如果没有这些实际调查,陈克也不敢贸然的开这么大的会。
“陈主席,兄弟们……同志们情绪激动,这党内团结还要不要了?”庞梓现在是第五军骑兵旅的旅长,也算是高级干部。闹情绪的同志当中,山东方面的“好汉”不在少数。庞梓也是被推出来替兄弟们说话的。
“是啊,军队若是庞大哥、武大哥、柴大哥来主持,说什么我们都认。可是那些鸟人背后殿黑砖,谁都挺不住。你得帮大伙。”
在上海当过巡捕的林深河知道,现在是一个多么残酷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没有犯错的劳动人民尚且难以求得生活。这残酷的时代更不可能给林深河这种犯了大错的人生存下去的机会。明白了自己终于得到重新做人的机会之后,林深河是以一种狂喜与狂热的态度投身革命的。
而陈克拉着粪车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密探们甚至认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但是尾行的结果更让这帮人想把眼睛瞪瞎。在当今中国地位仅次于袁世凯的陈克,拿了长柄粪勺认认真真的从普通的公共厕所里头掏粪。密探们不敢靠近,他们全部认为,这仅仅是一个长相很像陈克的人,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陈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