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往日情谊逝何方 唯余叹息绕画梁
朱桐和桑榆二人御剑飞在天上,桑榆望着脚下万家灯火闪烁过去,心中想着这御剑之法确实是方便很多,可惜他们宗门一向不练这功夫。
想着回去或许可以同青羊商议一番,炼个代步的器物出来也好啊,总比马车要快上许多。不然当真急事到了眼前,总是诸多不便。
二人到了黑松江上,远远看见那雪白楼阁立在江水之中,整个楼阁外头围了层层叠叠的荷叶莲花,将宗门捧在正当中。
宗门口又有两个散发着莹白光晕的硕大荷花,其上各立了个身着白纱长裙的女修。她们紧闭双眼,手上捏诀,迎风而立,在月光下恍若仙子。
不待他们走到跟前,其中一个女修便闭眼出声问道:
“是幽冥的人吗?”
朱桐抬手略拜一拜,道:
“幽冥大弟子朱桐,求见江宗主。”
那女修收敛气息,放下胸前捏诀的手,这才睁开眼看向来人,道:
“二位可否告知缘由?”
桑榆不动声色,朱桐看他一眼,便道:
“是为着请教一下江宗主关于剿灭魔头一事。”
那女修回他道:
“我们宗主一向不过问外头的事,若是此事,公子还是请回吧。”
桑榆不甘心,开口问她道:
“什么事你们宗主才会见?”
另外一个女修笑笑,回他道:
“灭世之灾,平民枉死,还有……故人归来。”
桑榆皱眉,问她道:
“你口中的故人是何人?”
那女修只神秘一笑,道:
“总是与你们二人不沾边的,二位请回吧。”
朱桐望向桑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劝他放弃吧。桑榆抬手冲二人一拜,道:
“谢过。”
朱桐甩出佩剑,二人便腾空而起。朱桐正待发力飞出去,却听身边桑榆对他道:
“绕去后面,翻墙。”
“什么?”
朱桐讶然顿住,桑榆拍上他的背,催促道:
“快!不然她们定会察觉出我们奇怪。”
朱桐来不及细想,便被他催促着往江氏另一边飞过去,等出了二人目之所及的范围,朱桐才道:
“你可是忘了今日在绮罗丛江宗主是如何?”
朱桐抓着他落在地上,劝他道:
“桑宗主,还是算了吧,这事不成。”
桑榆只对他道:
“朱公子,我心中有成算不能与你说清楚。今日谢过你带我来这一趟,你先回去吧。”
朱桐见他眼神笃定,事关人家的事情也不好多问,便道:
“那你保重,告辞。”
话罢便不多做停留,转身利索御剑离去。
桑榆见他走了,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几张空白符纸来,咬破手指去画符。
他脑海里不断闪现过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以及今日江宗主所言,方宗主所言,或者那些零星在广云散人留下的书里见过的抱怨之词。
他觉得似乎真相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只需要伸一伸手就能碰到,那些李青羊想要知道的前尘往事,他离得越来越近了。
他必须要赶在她前头知道这些人的恩怨到底是为何,谁可以信,谁不能信,他都要赶在李青羊以身犯险,或者暴露身份之前替她弄清楚,才能护她周全。
符咒画好,他抽出自己佩剑,向江氏结界劈砍下去。一波强大能量自他这一砍向他狂轰过来,剑身噼里啪啦闪烁着电光,自剑身又传上他身上。
桑榆咬牙站稳,握紧那灼烫剑柄,不待自己从方才电击中缓过来,又是狠狠一剑。这第二剑他是使了十成十的力气,那结界的反击便更加厉害。
一波一波的雷电冲他轰过来,将他炸飞出去,落在群花之中的水里。他甫一落进水里,周身的电击更加厉害。他强撑着从水里爬起来,跳到墙边去看方才劈砍过的位置,却见那里半分裂痕都没有。
桑榆咬紧牙关,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一样。他又一次高举起剑,将浑身气息聚集在双手之间,抱着与这结界同归于尽的气势,砍出致命一剑。
剑刃与结界撞在一起,雷光迸散,连带着桑榆周遭的水都泛起波澜。荷叶荷花轻轻抖动,似乎是被他这毁天灭地的气势吓着了。
那闪电缠绕在他双臂之上,他忍痛,持续发力,结界终于是咔嚓一声,现出了一个细小缝隙来。他大喜,收剑的片刻浑身脱力倒在地上。
他不敢耽误片刻,唯恐自己又被拦下来,便翻身趴在地上,将手中已有道道裂痕的长剑扎在地上,撑着剑站起身来。
他浑身都发着抖,去捡放在地上的符咒。而后将符颤颤巍巍贴在身上,朝那裂缝处往里走。方一进了结界,他一个纵跃跳上高墙,将自己摔进墙里头。
休整片刻,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在江氏里头亭台楼阁间转悠。等他走到最里边,便见到了当时在天上见的那栋最高也最气派的高楼。
他心中一喜,朝那处快走过去,到了楼跟前,不等他发觉,便有两人持剑拦住了他。
“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
那女修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不由得怀疑此人不轨。
桑榆喘着粗气,道:
“我……我是玄音宗宗主桑榆,我有要事必须见江宗主,求你们通传一声。”
众人互相对了几个眼色,脸上都是不信。他看她们不信,唯恐自己费力走到这又都白费,也顾不得什么,发疯一般喊道:
“江宗主!江宗主!我有要事!”
那帮女修见他大呼小叫,唯恐宗主会治她们不察,连忙上手去拽着他往外拖。桑榆拼命挣扎,大喊着江宗主。
终于,台阶之上,那扇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江净秋抱胸从门内走出来,睥睨众人。一众女修连忙跪了一地,道:
“宗主恕罪,实在不知道从哪来了这么个人,我们本想拉他出去的。”
江净秋垂眸望向地上跪着的那人,道:
“玄音宗的人?”
桑榆回她道:
“是,玄音宗桑榆,拜见江宗主。”
江净秋转身往回走,轻飘飘甩了一句:
“进来吧。”
桑榆顿时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跟着江净秋进了大殿。
一进了大殿,他左右环望一圈,只觉得一应器物大多都很眼熟。再细细看过去,发现每一样都是在广云散人留下的书里头见过的器物。
有用以储存天雷之力的天雷瓶,有吸收天地灵气的玲珑石塔,有破灭鼓,霜寒剑,太古法镜,飞羽箭。他只觉得书里见过的东西,全都搬到了眼前来。
江净秋随意坐到正中央宝座之上,问他道:
“你方才说有要事,是什么要事?”
桑榆又鞠躬要拜,江净秋却抬抬手,道:
“桑宗主,不必做这些虚客套,坐吧。”
桑榆愣怔几秒,便坐到了江净秋不远处的凳子上,开口道:
“晚辈今日在绮罗丛见到江宗主,备感荣幸。”
江净秋手上拿着个珠子在手里扔着,打断他问道:
“你父亲呢?怎么派你出来?”
桑榆敛眸回道:
“父亲已过世了。”
江净秋一愣,手中珠子掉落在地,咕噜噜滚了老远。她回过神来,手指一勾,那珠子又飞回她手里,她将珠子随意放在桌案上,正色问他道:
“怎么过世的?”
“久劳成疾,也就慢慢撑不住了。”
江净秋叹一口气,道:
“他一向是想不开的,这也难怪。”
二人陷入片刻静寂,各怀心思,都想从对方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信息来。桑榆终是熬不过她,开口继续道:
“江宗主今日去绮罗丛大闹一场,只是为了驳她沉岛寻人,这是为何?”
江净秋斜眼瞅着桑榆表情,笑问他道:
“那桑宗主今日拼命破我结界,闯进来非要见我,又是为何?”
桑榆心虚,声音低了些,道:
“自然是想知道江宗主何故发这一通火,力反沉岛寻人之法。”
江净秋飘飘然站起身来,不屑一笑,道:
“我今日好心见你一回,怎么桑宗主却白浪费我的时间呢?”
桑榆抿抿嘴,知道眼前这位不是好糊弄的,便心一横,道:
“我是为着广云散人的后人来的。”
江净秋顿住脚步,又回去坐下了,笑道:
“这才对嘛,说吧。”
“既然我已经跟江宗主坦白了,作为交换,江宗主可否告知一二当年的事情,晚辈心里也有数些。”
江净秋却没接他的话茬,只问他道:
“今日宴上,你身边的那个姑娘,就是修惠的后人,是不是?”
桑榆沉吟半晌,抬头,毫不避讳地望进江净秋的双眼,再也不复作为晚辈的低三下四,而是不卑不亢问她道:
“江宗主值得我相信吗?”
看他这样,江净秋心里已经七八分确定了。一开始她只是觉着李青羊看着眼熟,当时正事当前也就没有深究。可桑榆一路追过来,倒是让她开始琢磨起来,越发觉得那姑娘像她。
她攥紧了椅子扶手,一字一顿回他道:
“全天下,我是唯一值得你们信的人。”
桑榆继续道:
“那为何散人事发,江宗主半分没有予以援手?”
江净秋听见他这句质问,浑身像是忽然被人抽走了力气,倒在椅背上,目光放空回想起多年前的事情来。
那日,她正闭关炼器,却忽然感受到一阵毁天灭地的震感自脚下传来。她以为是地震,急忙收势,夺门而出要去救难救人。却忽然感觉自心口处涌上来一阵难挨的绞痛,疼的她一瞬间浑身冷汗瘫坐在地,浑身被黑暗笼罩住,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深吸几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御剑飞上云霄,见那气息是从霸州方向铺天盖地传过来。
她心想,是修惠,一定是修惠,那里也只有她能弄出这么大动静了。她先是惊,而后是怒。修惠脾气一向不好,且多次不听她劝告以武力解决争端,几次失手将人杀了。
如今她搞出来这样大的动静,又是为着什么?一个人不防穿了跟她一样的衣裳?又或是议论了她的穿着样貌?或者与她起了争执?
她一向会因这些小事不依不饶,誓要除尽世间一切她看不上眼的人。江净秋虽与她是挚交好友,可实在看不得她这做派,更不希望与她共同创立的宗门被众仙门说成是邪魔歪道,甚至骂到了她们师父梵禺头上。
她劝了她无数次,吵了无数次,终于说动她隐忍一二,少与人起争执。可还是被她看见,她又一次将一个修士瞬间湮灭于“弦杀”之下。
她尤记得那日,她站在广云身后,而广云刚消灭了一个眼中钉,面上尽是餍足。她转过身,就看见江净秋一言不发站在那。平日里和她撒娇打闹的一张脸此刻坠入冰点。
江净秋一向是叫她的小名音儿的,很是亲昵。再不济,生气了也是叫她的法号修惠。可那一日,她一开口,都被自己的声音吓着了,她也从没想过有天会和她这样说话。她说:
“广云散人,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愿意坠落在深渊里做一滩烂泥,尽管去吧,只是再也别和我扯上半分关系。从今天起,你消失在我眼前,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广云本就被她站在那吓得六神无主,这会听她这样说,彻底慌了神,支支吾吾开口解释道:
“我不是……我……他不是真人,你信我。我既答应过你,我定不会再做啊,这是个圈套。”
“又有新借口了?你走吧,别让我彻底后悔遇见你一场。”
广云不依不饶,继续道:
“是方轻竹使的计!你看不出来吗?是谁带你来这的?”
江净秋只觉得她死性不改,自己都亲眼看见她杀人,她还能编出这样荒唐的借口来。一时说不是真人,一时又说是被方轻竹陷害,当真可笑。
她痛心,痛心自己多年的付出,却始终没能改变她丝毫。世人都说广云是祸患,她为她去吵去辩驳,却不想最终是打了自己的脸。
她开口,一字一顿道:
“世人当真没看错你,是我眼瞎心盲。你就是一个祸患,扶不上墙的烂泥。你给我滚!”
她祭出瑶琴,将那边立着不再多说一句的人震出去。而广云却把方才还握在手中的“弦杀”收进腰间包袱里,道:
“别气了,我走就是。”
话罢,她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