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启使臣笑离场 子初苏醒泪潸然
周炳全打着瞌睡靠在书房门口,圣上这几日每天都传了华家兄弟过来,不分昼夜与此二人议事饮酒,每回局散了,他都见林有成面上表情很是舒畅。
第二日,在朝歌城晃了许久的天启使臣终于得以面见皇上,二人从书房里头退出来时,笑得很是真切,周炳全只默默观察二人反应,上前问道:
“我派人送二位回驿馆吧。”
那人却哈哈大笑,一挥手,道:
“这就不用了,我们这就回我们天启去。”
二人哈哈大笑,互相讨论着什么,扬长而去,只把周炳全看得更是奇怪。这天启明明是败了,怎么却还这样高兴?他皱眉望向书房里头,忽然想起来先皇还在时,曾对他说:
“有成心机深沉,容易被心魔所桎梏。若他这份心思能用在正处,定能将我中元发展壮大,我只怕……”
他不解等着先皇的下文,却见他只是摇摇头,就不再多说了。
临安城内
李江恂和燕忠被安排在一个屋子里头,李江恂躺着,燕忠则是趴着。
世昌给李江恂换好药,将绷带小心给他缠好绑紧。李江恂紧紧闭着眼睛,眉头皱地死紧,他咬紧牙关,口中还是溢出倒抽冷气的声音。那边燕忠趴着看他这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世昌将他绷带绑紧,调笑道:
“现在知道疼了?叫你逞强,这回王爷又生气了,我可帮不了你了。”
李江恂憋得满脸通红,睁开眼睛瞪一眼那边看热闹的燕忠,又望向世昌,道:
“他还生气?我和燕忠怎么说也是战功一件,他不夸我们就算了,竟还摆脸色给我们大功臣看。”
“若命都没了,要这战功何用啊?”
世昌收拾好李江恂换下来渗血的绷带,拿着药又去了燕忠榻上。燕忠未着上衣,整个上半身都被绷带缠着,见他过来,便呲牙咧嘴坐起身来,背对着他,道:
“当日确实凶险,也幸亏王爷来的及时,不然我和江恂哪还有命在这。江恂,这你确实该跟王爷低个头,他生气自是因为担心你,气你冒险的缘故。”
李江恂不语,世昌解开燕忠身上的绷带,瞟一眼那边躺着的李江恂,接话道:
“王爷自然是有许多苦衷的。你偷偷跟过来,他都未敢向夫人说起这件事,唯恐她担心。若你真是出个意外,又是受他命令,他如何去面对夫人?你合该为他考虑一二啊。”
李江恂敷衍开口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
燕忠背上伤口比起李江恂的贯穿伤还要严重许多,当时那一刀太深,擦着他的脊梁骨划过去,是世昌一针一针将他伤口缝合起来,才保住他性命。
他身上的绷带被尽数拆下来,世昌用热毛巾将他伤口周围的血迹轻轻擦去,虽他动作已经极尽小心,可还是疼得燕忠五官皱紧在一起。却又碍着面子,始终一声不吭,不发一言。
等擦干净血迹,世昌端着药碗将药敷在伤口处,他叹一口气,道:
“我缝的不好,只怕这条疤会很丑。”
燕忠听他自责,虽自己在极力忍痛,头晕目眩,却还是挤出来一声满不在乎的笑,道:
“这有什么,又没人看。况且丑不丑的,保命要紧。”
“怎么没人看?难不成你就不娶妻了?”
燕忠摇摇头,道:
“何必去耽误人家,有今天没明天的。我也已经这个年纪了,这事还是算了吧。”
李江恂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道:
“你倒会替人家着想,若有人不介意,非要嫁给你,你愿不愿意?”
燕忠切一声,道:
“那我得看看她长得够不够美。”
李江恂便追问他道:
“如何算够美?”
燕忠思索一番,回他道:
“那自然是,杨柳腰,芙蓉面,红酥手。最好再上得厅堂,唱的来曲,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燕忠刚说完,只觉得身上绷带猛地被身后世昌狠狠拉紧,痛得他惊呼一声,世昌忙道:
“我力气使大了,没事吧?”
燕忠憋气,笑道:
“无妨……无妨。”
李江恂自动忽略二人这一插曲,问他道:
“若真有这样一位美人死活要嫁给你,你当如何?”
燕忠又一次陷入沉思,在理智与情感中深深纠结。世昌将他身上绷带绑好,揶揄道:
“若真有这样一个美人,人家也不是傻子,怎么就会要死要活非嫁给他。”
燕忠听他这样说,也便笑着附和道:
“说的也是。”
这话题便到这结束了,世昌看着燕忠傻呵呵地笑,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道:
“换好了,燕将军快趴好吧,别受了风。”
燕忠点头应着是,乖巧趴伏于榻上,世昌便将锦被盖在他身上,又仔细掖了掖,口中嘟囔道:
“现在虽说不太冷了,可气温回转不定,你二人身上又有伤,万万多注意些。”
二人便附和着他应着是,世昌端上盛满沾血绷带的托盘,站起身来,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出去了,只留下他二人大眼瞪小眼。
军令自宫中以快马传来,世昌将这封闪着金光盖了大印的信件呈给林无相。林无相接过来看,只见上边正是林有成亲笔手书,写着:
“吾弟晋王,骁勇善战,大败敌军,朕心甚慰。今中元赫赫威名扬于天下,朕思及先皇教诲,仁政之德,和平之道,深觉有愧。既已示威于天启,朕命你退出临安,交还城池,将逆副将燕忠交予天启处置。方固本兴邦,和天下之势,顺天下之心。”
林无相狠狠一掌将书信砸在桌上,世昌见他如此,忙过去拾起来看。他惊骇不已,颤抖着道:
“王爷,这……这怎么行?”
林无相以手掩面,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这自然不行!”
他们刚大败天启,杀出一条血路,是为了叫中元能站着去谈判。可他这个皇兄,不仅跪着返还城池,还将此战的大功臣送去给人消气,这是什么道理!
别说他这样会纵地天启如何,他如此做法,以后还会有谁愿意为了中元而战,百姓如何能答应他做此举动。
“王爷,若是不做,就是抗旨。可若是听命,我们几月筹谋不仅悉数白费,燕将军九死一生杀出来,可也不是为了送过去给他们折磨。”
“他这是逼着我反。”
林无相叹一口气,闭上双眼,头疼不已。
“王爷打算怎么办?”
林无相皱眉不语,沉思半晌,他冲世昌道:
“研墨。”
世昌赶紧取了墨块开始磨墨,林无相执笔沾墨,开始写信:
“皇兄在上,臣弟谨遵圣命,愿意归还临安城。可副将燕忠乃此次大战第一功臣,是有才者。若是将他拱手让与天启,定然边疆难守,百姓不安,望皇兄三思而后行,无相敬上。”
他将信递给世昌,世昌接过信,又问他道:
“那我们要撤吗?”
“先等等吧,看他如何说。”
“是。”
世昌捧着信退出门去。
药王谷中,李青羊坐在炼器炉前,她运转灵气输入炉内,正在烧制给齐子初的假臂。她双眼布满血丝,乌青坠在眼下,整个人尽显疲态,却仍不愿意停止。桑榆收拾好了炼器书籍放在桌子上,走到她身后,一手运转灵气注入炉内,冲她道:
“书已经拿来了,你去看吧,这里有我。”
李青羊抬头望他一眼,确认他已经续上灵气,这才收了势,撑着地站起身来。
母亲书里头记载的这个法子,错综复杂,可最难的还是这最后一步。母亲所做的那个面具,虽小巧,却也是需要她守在炉前三天三夜,一刻不能停。且要每时每刻绷紧一根弦,因为火候不能大,更不能小。
而他给齐子初做的这个假臂,体积比那面具大了几倍,就更加需要她不错眼盯着,起码要十个日夜,方才能锻造成功。若中间出了半点差错,那前头的一切努力便都是白费了。
李青羊已经不眠不休熬了九个日夜,即便是有桑榆来换她,她也是趁着这时间去看书,或者去看看齐子初的伤势状况。实在累的受不住了,就靠在炼器的屋子里头稍微眯一两个时辰,也不能实实在在地睡着。齐子初一天不醒,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到了第十日的今天,她已经是心灰意冷了。
桑榆趁着输送灵力的空档看向她,眼中满含心疼之色,他劝道:
“青羊,有我在这里,你就去安安生生躺下睡一觉吧。”
李青羊倔强摇摇头,道:
“虽这一步难熬,可后头刻篆画符才是关键。这符咒一笔都不能错,我且得练到得心应手,之前辛苦才不算白费。”
桑榆默默叹一口气,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一个倔强到底的性子。只要是她自己认准了的事,任谁都是劝不动的。可他实在担心她如此熬下去,不待齐子初醒了,她自己怕就要熬不住了。为了一个方认识不过几月的人,当真值得她这样不看重自己的身体么?
桑榆忍不住想,若当日中毒的是自己,被削去左臂的人也是自己,她会否也像现在这样日夜不寐为自己奔忙劳碌?他心中涌出一阵可悲来,自己竟然当真生出了自戕自害来试探她反应的想法,当真是疯过了头。
两个人正忙着手上的事情,伺候在他们院里头的一个药王谷的小子小跑进来,冲二人喜道:
“二位,齐公子醒过来了!”
李青羊蓦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望向来人。她猛地站起来,半句话不说就跑了出去。桑榆连头都没有回一回,他醒了,好啊,这回青羊就不会那样难受了,也好。他本来以为,这小子定然是熬不过来了。虽然青羊得伤心一阵子,可到底这二人认识时间并不算太久,总是能很快缓过来的。可如今他醒了,二人便是有着经历过生死关头的,情谊自然比从前更甚。
桑榆望着自己向炉中输送灵气的双手,口中喃喃道:
“人各有命,不是我的,求也没用。别痴心妄想了……”
他心里头乱成一片,手上却始终不敢松懈半分,怕自己一时不察毁了她这么久以来的心血。虽然是为了那个杂碎所制,可他此举,只是为着她的。
李青羊一路小跑去了齐子初的屋里,一脚跨进门槛,却又不大敢进了。怕看见他伤心欲绝的一张脸,怕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眼中没了光。她停在原地,望向床榻之上,见齐子初躺得平平整整,似乎听见了动静,转头望向门口。
他开口,嗓音枯槁沙哑:
“二小姐……你来了。”
李青羊缓步走到他床前,蹲在他面前,问他道:
“你怎么样?”
齐子初上下将她打量一番,见她形容消瘦,面上尽是憔悴之色,冲她笑起来,道:
“二小姐这样关心我,子初当真是受宠若惊了。”
李青羊听见他这熟悉的语气,一个没忍住,眼泪便掉出眼眶。齐子初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手上还没什么力气,他颤颤巍巍去擦李青羊的眼泪,道:
“别哭啊,怎么了?”
李青羊吸吸鼻子,道:
“子初,你可知道你的左臂已经……”
齐子初确实满不在乎地笑起来,道:
“我本来在霸州就是等死的,少条胳膊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因祸得福,能认识二小姐你,就是让我现在死也值了。”
李青羊双手握住他的手,哭得反而更凶,道:
“子初,我定为你制一条最厉害的手臂,一定比你原先的好。”
“我信你。”
齐子初一只手被李青羊紧握在手里,感受到豆大泪珠砸在自己的手上,难得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他沉默片刻,移开自己的目光,只望着天花板,道:
“青羊,别这样看重我,我只是俗人一个,当不得你这样的重情重义。以后你若是明白了,会恨我的。”
李青羊却摇摇头,冲他道:
“我自然知道你是俗人一个,可你同样也当得起。我有个弟弟与你很像,看见你我就想起他来。子初,你聪慧过人,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齐子初又叹一口气,半晌才会望向她,温柔一笑,道:
“好,我听二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