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奇怪老道怪言论 喜忧参半李青鸾
俩人酒足饭饱,醉意上头,趁着半下午日头不那么烈,又摇摇晃晃踏上了前往桃夭的路。
行至一大片竹林前,李江恂斜倚在马上,见竹林里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正拿着个破烂苕帚扫地。他一时觉得新奇,又是醉意朦胧,便冲着那老道问:
“老人家!你在这黄土坡上扫土,扫到几时才算完啊?”
老道士抬头一瞧,见着高头大马上两个惬意公子。他拂开额前碎发,走到近前来盯着李江恂仔细看了又看。而后哈哈大笑出声,又踱步回去继续扫地。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还有一线生机啊!这厚地高天,浩瀚尘埃!哪里除得净啊?万般皆有天命罢了!”
老道士仰天大笑,直把两个人吓得酒都醒了大半。卫因拽拽李江恂的袖子,悄声道:
“怕是疯了,我们走吧。”
李江恂应了声好,掉头驱马前行,只听那老道在后边继续道:
“天家如何?仙门又如何!?你就算救得了自己,也救不了苍生……”
李江恂转头去看,只见他拎着苕帚站在路边,望着他们,眼神似无底洞一般,直要把人吸进去。
只一路风餐露宿晃晃悠悠到了桃夭,这一路上两人话少了许多。卫因是累着了,李江恂则是听了那老道士的疯言疯语,放在唇齿间反复咂摩,却也是不得其中道法。
还了车马,俩人定了间房,洗洗涮涮,昏昏沉沉睡了一夜又半天。大晌午坐起来,终于又是生龙活虎,翩翩公子。
“卫因,你前几日说要我把仙音拿过来给先生瞧瞧,我倒觉得有理。我们回幽冥正巧路过朝歌,不妨转道回家歇歇脚,也好拜见拜见亲眷。若我二姐在家我就拿来,若不在,我们就暂且忘了这茬,只问问我姐姐,兴许她能知道一二。”
卫因转念一想,回宗里左右是要受罚的,也不怕多耽误两日功夫。平日里没机会也就罢了,既是出来了,自然该回家看看才是,也算全了孝道,便回道:
“这倒也好,我也已经好些年没有回家拜过了。一入仙门深似海啊!恐怕如今我母亲见了我,都要认不出了。”
提起这个,卫因免不得感伤一会。李江恂也顾不得安慰他,他也已有两三年未见大姐。父母亲离世,这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丝血缘牵着他们姐弟三人。说是去拜师学艺,回去保护两个姐姐。却不知先要经受这离别之苦,再见一面也成了奢望了。
二人已打定了主意,也只是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御剑一路向北,向着朝歌城飞掠。这倒比车马快了不知多少倍,不到一日就到了朝歌城门外。
晋王府在城东,卫大将军府在城西。两人便在城门口分道扬镳,各自回自己的家。
“李兄,你且先回去歇歇脚,明日一早我去晋王府拜见。”
二人俱是归家心切,心驰神往,没心思再胡闹,一拱手就各自奔家去了。
晋王府里,李青鸾正以帕子掩面轻轻抽泣,只听见屋外香兰一声喊。
“李公子回来了!”
她惊地一下子站起来,帕子也从手里滑到了地上。她急忙小跑着出了门,迎上了往里跑的丫鬟香兰。
“你方才说什么?”
“夫人,李公子回来了!”
“什么?江恂回来了?”
“对!刚才听小厮报了,我就急着跑回来报信儿。”
“姐姐!”
俩人正说话间,就听见院门口一声喊。李青鸾转过头来,看见门口那高大的身影,竟一时呆了。从前那个青涩的少年如今已成了翩翩公子哥,往那一站遮天蔽日的。
李江恂几步跑到近前,抱住李青鸾。李青鸾欲语泪先流,只拉着李江恂左看右看。印象里的弟弟还是那个倨傲不可一世的少年,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风流公子哥,一贯不知道世间疾苦为何物的。如今也长高了,晒黑了,手上因为长时间练剑粗砺宽大,只让李青鸾一时间心疼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俩人从小院挪到厅里,在桌前坐下。香兰也高兴,紧着给俩人倒茶。
“你回来的不是时候,你姐夫这几日伤着了,趴在屋里动弹不得。”
李青鸾又执了一帕子拭泪,她杏眼含泪,泪珠挂在蝶翼长睫上,似落非落地看着叫人心疼。她一时哭一时笑,不待擦干了眼泪,又兴奋站起来招呼着香兰去吩咐厨房做些李江恂爱吃的菜。
李江恂倒是不大关心林无相伤势如何,只心疼姐姐整日里哭恐怕她伤了眼睛。也就顺着她问:
“他一不带兵打仗,二不济世救人,怎么竟还伤着了?”
李青鸾擦了擦眼泪,这才娓娓道来。
“前几日奉召进宫,圣上说要赐婚,与天启的昭和公主结成好姻缘。他一向直来直往的,没有那些千回百转的花花肠子。只拒了圣上的赐婚,圣上叫他驳了面子,这才受罚。幸而太后赶过去救下他,才不至于落下什么大毛病。只是这次也伤的不轻,背上竟是叫人打地血肉模糊…”
一想到林无相的伤势,李青鸾又是忍不住一阵抽泣。李江恂叹口气,敛起目光望着桌上的茶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一方面喜这位姐夫为了遵守当初和父亲的约定,不惜当堂拒了和亲,一方面又愧自己当初年少不更事没少误解他,拿他取笑,原来是自己心胸气量小。
“如今国库空虚,两军已在边境对峙一年多,天家已是穷途末路,只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一来平了战事,二来两国贸易恢复,也能解了百姓之忧。如今世道大乱,天灾人祸,谁都需要一件大喜事来冲冲喜。他正室尚还空着,天家子嗣稀薄,昭和公主过来也只他一个身份地位堪堪合的上。太后早就多次派人来试探态度,他一直是不予置喙,这才麻烦。”
“哼!他无德治国,却要献祭出他来平人怒息人怨,这是什么道理?”
“不许胡说!”
李青鸾轻轻拍了一下李江恂搁在桌上的手,眼神制止了他。香兰端来两盘瓜果放到桌上,也是忿忿不平地开口:
“我们晋王爷多么体恤平民大众的一个人,总是与民同乐,同民共苦的。往日里外边名声是顶顶好的,近日里却凭着那些个杂碎嚼舌根子。说什么晋王爷是无才无德无贤之首,沉迷美色不理国事,只守着个小娘过日子。我真恨不得去撕了这些人的嘴!”
“这倒没什么,只现在圣上是真恼了他,竟要他带兵去平了战乱。他虽从前师从仙门,却也为了家国退回尘世,到底也只是肉体凡胎。他这么一个锦玉堆起来的人,能常常感怀民苦民伤已是难得,如何受得了边疆之苦,又如何能领兵打仗呢?”
“唉……你们几个各个不叫我省心。你去仙门拜师学艺也就罢了,几年不知道回来见我一回。你二姐也是个呆不住的性子,一声不吭地就这样跑了。如今无相又领了皇命,下月就要上战场。只丢下我一个人在这空落落的宅子里还有什么意趣。”
李江恂赶忙拾过帕子替姐姐擦眼泪,细声细气哄道:
“他那个人一贯是最神武决断的,真上了战场不一定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快别哭了姐姐,你难得见我一回,就只顾着伤心了。”
香兰也过来轻轻帮李青鸾顺气,劝道:
“自打王爷从宫里回来,夫人这泪水就没止过。王爷担心您的身体,不让去看他,奈何他又动弹不得,也只能是干着急。今儿又派了小厮过来问了好几遍,我只回他说夫人已好多了,也不敢叫他知道。王爷和夫人最是彼此知心的,只顾着对方好不好,倒也顾不上自己难受了,可也得为了彼此安心好好珍重些才是啊。”
“我好不好的又有什么用,我不过是个缩在这幽深宅院里什么都不懂的一介女流罢了,凭着父亲将我塞进来。他生在皇宫贵胄家,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这也无可解,既拒了和亲,就不得不承担责任了。可要他带着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将士们去打仗,看来也是死局。
天降灾祸,人心又不齐,这世道纷纷乱乱,似都在预示着天下的终结。
他气极,怒极,恨不得现在就一同毁灭的好,也少让姐姐流些眼泪,少让边关将士们流一些血。
和李青鸾一起用过晚饭,时候尚早。小院里四下寂静,月朗星稀,只一片虫鸣鸟叫,小桥流水。
李江恂慢悠悠踱着步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林无相的书房小院门前。漆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院门口的石灯也已吹了。
他并未叫门,只是在门前台阶上坐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望着不远处亭台楼阁,枝桠树影,李江恂陷入一阵难以宣泄的愤懑。
说这糟心事都出在他们一家身上,世人听来大抵觉得可恶。虽父母亲早逝,可姐夫是当朝王爷,万里荣光。他也是拜了仙门,小有所学,正是好年华。
外人看着,觉着他们打娘胎里就叼着金勺子,从没见识过吃不饱的日子。可这具体其中滋味,又怎么是一句荣华富贵就能相抵平的。
既然要走到今天这般,何苦当时托孤王爷。纵然荣华富贵,可凶险与之并驾齐驱,倒不如清贫一些,粗茶淡饭的安生日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