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巧辨真假狐妖 旁观痴男怨女
“许郎,好自珍重。”
“为何说这些话,不是还没有到那一步吗……?”
那女子咯咯笑起来,从男子身上起来,道:
“我命数已尽,陪你这些日子已是罪孽深重。姐姐她做错了事,我百般劝阻她竟不知悔改,还将我伤成这样。虽说是她伤了人,可我与她同吃同睡长到这么大,我也难辞其咎。我就这样随她去了吧,也算是众望所归,平了那些冤魂的怨气。”
“她做错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书生正待起身抱住那道纤细倩影,却听女子忽而高声喊道:
“诸位上仙,久候多时。”
几人见已经被发现,再藏着也没什么意思,才要出去,就见不远处的草丛里飞出几位女子。
起头那位一袭缥碧素裙纱衣,乌黑的长发摇曳在空中,她脚步翩跹,柔若无骨,竟叫月光都偏爱她几分,从乌云里探出来。
虽只见着个背影,可就只是个背影,也叫她将在场众人比得形同尘埃草木般平淡无味。李江恂眼睛都看直了,后脑勺生生挨了一记爆栗,怀里一空,仙音已被夺走。
起头那女子只定身立在那,对面那位书生眷侣见着她,俱是面容惊诧,匍匐跪于地上。后面两人飞身上去,一人一掌拍向狐妖阿茵。书生神色大骇,冲过去抱住阿茵。
“她是无辜的,是我百般纠缠上山找她她才理我,不关她的事!”
阿茵虚弱至极,口腔鼻腔都涌出血沫。眼睛微阖,变回原身。果然是狐妖!
“镇上连死七人,与你有无关系?”
“奴并未杀过人,奴只是动了不该动的情,奴有罪,却也已伤入五脏,时日不多了。只求仙子开恩,准奴与许郎最后一起说说话。”
“你说你受了伤,你受了什么伤?又是谁伤的你?”
狐妖面上是一片隐忍。
“这我也无从得知。我求了药王谷,他们也是束手无策了。”
前面那女子走到两人身边,蹲下身,拾了狐狸的前蹄,渡了些微灵力给她镇压血脉。
“你既立了山头在这,知不知道连死七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何必再替她隐瞒!”
却是那书生发了话。
狐妖阿茵咳出两口血来,缓缓道来:
“感恩仙女手下留情,奴不敢隐瞒。实不相瞒,奴也是去年才和姐妹一起来到这儿,只因为不知怎的,这里的魔气一日胜过一日。这样的环境于我们来说,最是便于修炼的。我和姐姐就来了,可不承想,来了没多久,姐姐的身体就不行了。姐姐中了毒,一时惊慌无措,这才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毒发身亡,神魂俱散了。如今我也受了重伤,大抵是这地界有什么了不得的大能,容不下我们蝼蚁之辈吧。”
那狐狸又幻出人形,很是感激地连连福了几次,道:
“奴愚钝,恐帮不了姑娘许多。我姐姐一时昏头犯下滔天大错,奴愿以身抵罪,只求平息乡亲们的怒火。”
“是段宜!不……是她姐姐杀了这许多人,又将她打伤险些没命,还请各位仙人饶她一命,千恩万谢!”
书生慌乱着替她辩解,跪地磕头,直要把头磕出血来。
“你们不必拜我,既与你无关,我自会去别处查探。”
那女子也不多说什么,起了身要走。
“等一等!”
李江恂从灌木丛出来,蹲了这许久,腿脚麻得厉害,险些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叫卫因拽了一把才堪堪站住。很不巧,今儿这位倒霉的小狐妖,竟叫他押中了题。
“阿茵姑娘,你受伤不假。可你若说你没害人,倒不见得。我不知道在座这几位姑娘是从属哪家哪派,竟是连这都看不出?”
“你!”
其中一位被李江恂激怒,指着他就要骂。
“急什么?阿茵姑娘虽弱,却并不虚。姑娘虽咳血,血色却鲜红,这是恢复之兆。方才你化形原身,我见你有掉毛之症,却也似长了新毛。你说你求了药王谷,他们解无可解,那姑娘这伤,怎么还像是要痊愈了呢?”
“首先,吸人精气,又皆是男子。从这一点可确认定是狐妖不假。但是连杀七人,若非丧心病狂,那便是早有对策。”
话罢,他望了望阿茵,后者掩面,他继续道:
“阿茵姑娘,你说你姐姐中了毒,解无可解,命丧山中。你恐大能容不下你,你不抓紧逃命,还在这谈情说爱。我倒偶然看过一本书,书里讲九尾狐族心头之血可解百毒,是一命抵一命的法子。”
阿茵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把我们都引到这来,演了一出好戏给我们看,难为你了。”
李江恂踱步到那位美人身边,抬头打量一番,顿时惊地倒吸一口气,竟是如此风华绝代的一个人,也难怪那二人见着她竟是那番表情。
一张芙蓉面,两绺龙须鬓,一双柳叶眉,一对
长杏眼。眉间一点朱砂痣若有若无,剑上一双红酥手晶莹玉透。唇脂红若眉间朱砂,面上却素如山间白雪。只看得李江恂心驰神往,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虽脸上没半点波澜,却眼波流转间叫人忍不住想入非非,即便是天生擅魅术的狐妖都不抵她半分风情。说她魅却并不能囊括她的美,只她每一处都似长得严丝合缝,多一分嫌多,少一分不够。各处相辅相合,只让她如山间流水,皓月当空,洁白无瑕,又似万般画卷。
“在下幽冥山庄弟子李玄,敢问姑娘从属哪派?”
女子并未说话,旁边一位却道:
“这位是黑松江氏江畔。”
这位江畔他是听过的,江畔江知年,她的美貌一度流传在众年轻一辈口中。“月下惊鸿影,疑是画中仙。”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原来是江姑娘,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江知年依旧不说话,李江恂便继续自说自话。
“我困惑这许久,方才理出一些思绪,江姑娘不妨听完再走,若是愿与我们一起,也是可以的。”
那人点点头,算是默许他说了,他便拽着江知年走到近前。
“吸干气血,如此死法,无疑怨气很深了。但是,像她这样的杀法,不等她前脚吸饱了气血,后脚就被世家修士一刀砍了。如何一边杀了人又不会引火烧身呢?就是杀了人,喝了心头血,再化作别人的样子,与书生一起演出戏给修士们看。如此一来,不仅解了毒,补了精气,还能安然无恙无需畏惧前来抓妖的修士了。”
怪不得,若他们追那书生时,狐妖带走他。又如何还会待在这山里谈情说爱,不过是要等人齐了再开演罢了……
李江恂越想越觉得有理,只见那书生沉思片刻,忽而大梦初醒一般大喊一声:
“你不是阿茵!你是……段宜!”
不待他说完,狐妖已开始发难,甩出两条捆仙锁。李江恂和江知年离得最近,未来得及防备,已中了招。狐妖拎了两人拽上书生一路逃窜。后面几人却无暇追赶,几只狐狸从丛林里钻出来,目露凶光。
“我说姐姐,你要逃便逃,抓我们做什么?”
段宜带他们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放下三人之后,她冲李江恂莞尔一笑,道:
“你这么聪明,会猜不出我要做什么?”
李江恂默默摇头,心道我要是真像你想得那么聪明,绝对不离你那么近!
“段姑娘!你不要执迷不悟了!”
青衫书生愤恨道,段宜扔了手中的符咒,走到他身前,小心翼翼替他查看脉象。
“阿禹,我已解了毒,我们一起逃走吧,好不好?你只等我修养几日,有他们在手里,不怕那群人动手。我们一起去没有战乱的地方,去好好生活。”
“你杀了阿茵,不要再越陷越深了,放了他们。”
段宜沉寂一阵,起了身。
“放了他们?放了他们要他们来杀我么?”
李江恂扭着身体蹭到江知年身边,道:
“这一只,居然也喜欢书生。”
“滚开。”
李江恂便又转头继续看戏。
“你杀了那么多人,还杀了阿茵。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报应?”
段宜仰天大笑。
“好一句报应!许昌禹!若我落此田地是报应,报的也是我遇见你我爱上你!当初是我先遇见你,可凭什么她一出现,你就全变了。你说我杀人我死活该,那你告诉我,我中了毒,我要死了……我能怎么办!?”
“那……你为何要杀阿茵。她从未得罪过你!”
“我为什么不杀她!就算是我没有中毒,我也要杀了她!她要来一遍一遍提醒我,你们在一起。要和我继续做朋友,想得倒美。我杀了她又怎么样?我变成她的样子陪在你身边,你不是也很开心吗?”
“你等我……等我好了,我就带你走!”
书生垂着头没有言语。段宜吞了颗丹药席地而坐,正在此时,那书生却是忽地吐出一口血来,左胸前扎了一把匕首,已经倒在了地上。
“阿禹!”
段宜本聚集了精神调息,此时分散了心神,受到反噬,元气溃散,鼻子里嘴里也开始吐出血沫。她冲到李昌禹身边,抱起他的头放到自己腿上,泪水横了满脸。
“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死,也不要与我在一起吗!”
“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她胡乱点着他胸前的穴道,想要为他止血。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怀里这人眼神在一点一点黯淡。
“你别死!我不和你在一起了!你别死好不好……你醒过来,我认罪,他们要杀我便杀,只要你不死……不要……阿禹……阿……阿禹……”
“放手吧……”
那人说完,手臂滑落在地。段宜怔愣了好半晌,眼泪滴滴答答落在那人脸上,山洞里,爆发出一声凄凉的长啸。
段宜嘴里溢出一丝轻笑,似是嘲讽自己。
“傻子,真是个傻子。罢罢罢!都死了才好。想去阴曹地府找她,我偏不让你如意!”
段宜催动血脉,身亡。她又变回了一只狐狸,通体雪白,躺在书生怀里。
李江恂和江知年身上的捆仙锁失了段宜的灵气,只轻轻落下来。他们默默将书生葬好,又抱着段宜到后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