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讽刺刁难无尊卑 放浪形骸惹朱桐
晋王府门口,四个人居于马上,分别是李江恂,于秋阳,叶客还有奉命送这三人的木参,也是林无相的贴身护卫。
林无相站在最前面,左边是李家姐妹。李青鸾一双眼睛紧紧望着弟弟,本已经话罢了离别,却还是没有办法看他走,她前行几步,李江恂便跃下马来,双手搀住她。
“姐姐,我一定经常来看你,等我学成了,就回来保护你!”
李青鸾眼含泪光,嘴唇微颤,却又紧咬牙关,一手执帕掩面背过身去,另一手将人推开去,道:
“傻小子!去吧!”
说完便退了两步,回到方才站立的位置,脚下一软,右边早有一只手扶稳了她。
李江恂深深望了姐姐一眼,驱马前行。
叶客望了一眼晋王爷,林无相冲他点点头,便算作告别了。
一行人渐渐走远。余下的一群人望着人影消失在街尾,连马蹄声都听不到,才转身踏回府第。
“放心,在幽冥山,很安全。”
李青鸾抬头撞上那人清冷的眸,会心一笑。
“木参,你跟了林无相多久了?他一贯摆着这张冷脸吗?”
木参不理会他,他便继续自说自话。
“我那天喝酒,听邻桌的说林无相那厮是个断袖,还和身边一小厮勾勾扯扯。我在猜这个小厮是世昌还是叶兄呢?”
叶客回身狠瞪他一眼,李江恂只作没看见。要说也不奇怪,林无相生的一副妖孽模样,身边除了木参是个粗野汉子,另外两个俱是俊逸非常。
叶客一张桃花面,瘦长脸,剑眉星目,狐狸眼鹰钩鼻,唇红齿白,平添不少风流情意。他生的白,又高挑,总能从人堆里一下子抓着人眼睛,只是看着他就要看痴了。
另外一个世昌,更是男身女相,秀气眉眼,嘴唇比常人厚些,眼也大些。五官聚在那一张脸上,只觉要放不下。
倒也不怪外人议论那些不着边际的事,谁让这位晋王爷常聚了这些人在身边呢。他尤记得刚来晋王府,这三位站在一起着实让他受了不小的打击。从前在霸州城,到哪不被人夸一句俊俏飘逸小公子。来了晋王府,人前他是不愿与这三位往一起凑的,只安慰自己各有各的风流,他只是风流在另外一档子罢了。
李江恂紧了紧手里缰绳,只不疾不徐追在这人身后,又揶揄道:
“你急什么?他把你送走,估计也是怕你瞧着伤心。”
见人不理会他,李江恂又驱马加快了速度,和叶客并行。
“要我说,你可不能就这样走了,留他二人……”
话未说完,便生生受了一掌,李江恂揉了揉胸口,道:
“又不是我抛弃的你,冲我发什么脾气!莫不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李玄!”
“我在!”
“闭上你的嘴!”
后者斜坐在马上,十分的不以为意。
“木大哥,我们还有多久的路程?”
这次木参没有不理会,他把目光从远方收回,答:
“照这个速度,还有三天。”
“那可太慢了!听到没有,还有三天!你们若都一句话不说,这一路岂不憋死。”
李江恂也不管他们理不理,抽了腰间系的酒壶,咕噜噜咽了几口。
“你们这边的酒都是这般,初时烈如刀,其实无甚烈性,你们该尝尝我们霸州的芙蓉玉,入口绵柔,其后劲……”
他没有再往后说,因为他想起来,这酒再也喝不到了。整个霸州城,都已成了人间炼狱。前面的于秋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无话。
“芙蓉玉,确是好酒。”
叶客难得接了茬。
李江恂吸了吸鼻子,神色又恢复了和平时无二致。
“你也喝过么?和林无相一起?”
叶客又白他一眼,收了收眉间戾气,不打算同他计较,这才道:
“我认识晋王爷,不比你早多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唯一尊敬的人,也想尽全力报答。我想他于你也是一样,不管你父亲对他有无恩情,你都不应该如此对待他。”
“我也尊敬的,就是我这个人没良心惯了。不过说回来,他怎么救得你?”
不应该如此对待他!?笑话,他也不想的,谁让他打不过他呢,要不然怎可能只是嘴上逞厉害,他还要动手呢!等他学了剑术仙法,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和他一决高下。娶了他姐姐那是他占了天大的便宜,他就是看不惯别人说什么他姐姐攀上他。
叶客奇怪地瞅他两眼,拉紧缰绳放慢了速度,作出讲故事的姿态。
“晋王去霸州城巡视情况时,我与朋友们正好在附近,看到这一群人都在往南行,前面那个人穿着也显得很是华贵。我们需要钱买船横渡沽海,于是……”
说到这,叶客的声音微微低下来,脸上也红透了,他轻咳一声,继续道:
“于是打算去偷他的银两,趁他带着人下马巡视,我就跑到马群里翻找,只找到了不多几个碎银子。但是带头那人的马上,别了他的剑,我就想着一并带走,他过来把我拦住了。我知道他看见我不止拿了剑,但别人都过来的时候,他却只问我要回他的剑,其余并不多说。”
叶客在怀里摸了摸,手掌摊开,手心里躺了三个不大均匀的银锞子。
李江恂挑一挑眉眼。
“于是,你便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了?”
“并没有,我还了剑,已是羞愧至极,便要逃走。他却叫住我说很感谢我帮他拿回剑,要赏赐我。于是差人给我几张银票,要我和家人渡海北行。我说我没有家人。他便问我愿不愿跟他走,他可送我去仙家拜师学艺。那时候,我便发誓,定要学得一身武艺,保他一生无虞。”
“那……你的朋友们呢?”
“我把他送我的钱给了他们,叫他们自行渡海了。”
李江恂沉思一阵,心里几番别扭,总算是认同了一个观点,他倒还算个好人。他拍一拍叶客的背,算作安慰。叶客本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此前只是生气李江恂对待林无相的态度,后又觉得他颇为嘴碎。此刻有了共同话题,也不多计较了。
“没想到你也是霸州人,看着可不像。”
李江恂左瞅右瞅,也说不出哪里不像,可就是觉得叶客和霸州放一起,总是有那么一点违和。南方女子多柔情,如他大姐那般,可也是出了他二姐那么个例外。南方男子多粗犷,又出了叶客这样一位,也倒不算奇怪了。
“哪里就不像了,那你看她像不像?她也是的。”
他抬了抬下巴,指于秋阳。说来也已在晋王府住了大半年,常能见到世昌和叶客,可这位于秋阳他属实是不太见过的。
此女子一张瓜子脸,棕发棕眸,头上一根黑色发带束了个半髻,余下头发只随意披散着。身上是一件玄黑锦缎束腰裙,只掐得那腰身盈盈一握般。配银白护腕,襟领和护腰上都绣了彼岸花暗纹。
不多几回碰见,她每每是下巴高抬,目光远眺又带着坚毅,哪怕是看他一眼,也是略过去,招呼都不打一声。
李江恂端详一会,眼睛流连在马上姑娘的脸和盈盈一握的细腰上,出神道:
“像,像得很……”
他驱马向前,追上于秋阳,道:
“我猜,你与林无相的相识,又是个感人的故事吧!”
“滚!”
李江恂也不受挫,甚至笑容都没有消减一分。在家里他那位嚣张跋扈的二姐可没少骂他。这脸皮也是可以练出来的。于是继续磨道:
“别介嘛!我猜你一定是被人欺负,林哥哥赶到救了你!于是你便委身跟着他,报救命之恩?”
他磨了许久,对方一个眼神都未给,他也觉得很是没趣,便退回叶客身边了。结果这厮也甩给他一记冷脸,道:
“你真无聊。”
幽冥山庄位于皇城以北,现下是冬季,绵延不绝的山脉都光秃秃枯败得很,再往北,山尖上就现了白霜,与冰地的冰山连成一片。幽冥山便是处于冰山与秃山中间的那座,山峰直入云霄。却在半山腰处,像是被利物生生削去一块,依山建了一座大院。也不知道是哪位老祖宗有这样的本事,剑气能削山。
李江恂紧了紧衣领,又往嘴里囫囵灌了几口酒。饶是于秋阳那个不羁的性子,此刻身形也略有些瑟缩。
“怪不得叫幽冥山,幽冷似冥间么?”
木参只送他们到山脚下,便转身离开了。
三个人牵着三匹马,顶着冷风艰难前行。
“叶兄,要不要来几口酒?”
叶客走得艰难,无暇理会他,却还是在百忙之中甩给他几个眼刀。
“不喝便不喝了,我听说这里面可是禁酒的,现在不喝,进去可就没机会了!”
话罢咬开酒壶,灌了几口,霎时四肢百骸间仿佛燎过一阵火,竟不似先前那样冷了。
三个人费了好大一通劲才爬到半山腰,进了院门,仿佛和外面是两个世界。明明没有封闭住,院内却一点风都感受不到,温暖如春。李江恂伸了一只胳膊出去,感觉到冷风如刀划过。不由感叹道:
“神了!”
一位白袍师兄带他们进门,一面走,一面介绍所到之处做什么用处。待走到一厅堂门前,便推门让了三人进去。里面背对他们有一身影,也是一身白,似乎正在打坐。
三个人行至跟前,盈盈拜倒,齐声喊:
“拜见先生。”
那人收了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头发眉须皆已灰白,是个坚毅严肃的面相。
“无相的手下?”
叶客答是,从怀里取出信封,弯腰递给那人。
那人抖了信封来看,一张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倒是他的风格。李江恂伸长了脖子也没看到些什么,那人收了信,手心窜出一朵火苗,信封便燃尽了,飞灰飘摇消失在空气中。
“今日先用了饭早些休息,明日起随众师兄一起。”
三人齐答是,那人便起身走了。
于是,三个人又跟着那位白袍师兄走。说是吃饭,竟然都是些汤汤水水的东西。李江恂愁眉苦脸地看着小几上的几盅不知名的东西,觉得实在难以下咽。
他与叶客对视一眼,后者是一样的欲哭无泪。他后悔,那几口酒,实在不该拒绝的。
路上这三天,前两天还能宿在人家,最后一夜,却已是深山老林,便只能席地而睡了。三个人都是累得筋疲力尽,潦草吃了一点,便倒头昏睡过去。第二日卯时便叫人扯起来。李江恂睡眼惺忪抓了那人手臂抱在怀里,迷迷糊糊央求道:
“好姐姐,叫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那边叶客已收拾完毕,换上了幽冥山庄代表性的月白色暗纹长袍。看着一只胳膊被李江恂抱在怀里的朱桐,想着下一刻,他怕是会将李江恂甩在地上。
“师兄,我来叫他。”
他打着哈哈,掰开李江恂的手,将那人的胳膊解放出来。这位似乎就是传说中的本家子弟了!
“我当真抱了他胳膊?”
李江恂想起传课时正襟危坐的背影,一阵牙酸。活像个修仙版的林无相,不对,林无相再怎样都会忍了他,这位,怕是不会……
叶客还乐在其中讲述李江恂早上的囧相,一转身发现那人早已经跑远。
“你做什么去?”
“练剑!”
偌大的广场上,此时已立了一个人,白衣翻飞,脊背挺得笔直。那人回过头来。
朱桐!
李江恂瑟缩了下,讪笑着迎了上去。
“师兄,今天早上……不好意思哈。”
那人没作声,拂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