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青丘狐语
武罗一怔，不免有些失神，蒙面少女颜芷薇却已经出了马车，站在外面等候两人了。武罗一边下车一边嘀咕：“胭脂味？什么意思？”
颜芷薇大为尴尬，赖在老人怀里不依，伸手去捉他的胡子：“爷爷，你怎么当着外人的面笑话我？人家可是辛辛苦苦替您老人家出去一趟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蒙面少女扑哧一笑，又有些羞涩，忍不住白了武罗一眼。朱妍在一旁也忍不住一呆，这少女虽然蒙着脸，但是万种风情宛如天成，连她在不经意之间都忍不住被倾倒。
阮射日大喜过望，拜倒在地叩谢道：“多谢小姐开恩，吼泉神冢必定会让小姐满意，请小姐放心……”
颜老一边走一边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之后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找你来了。”
蒙面少女看出来武罗的疑惑，眼神也有些无奈：“这样的事情多了你就习惯了。”
老人抬头看天，十分专注。
武罗一愣，老人接着说道：“我要是死了，就是东土第九大神冢。”
她说的似乎是极大的恩赐，打开车门见上一面而已，却还不是下车。
颜芷薇狡猾一笑，像只小狐狸：“您老很不厚道的好不好，您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净拿些破烂货给我玩，您是青丘之主哎，怎么能这么糊弄晚辈？”
少女似乎看出来武罗有些无聊，随手打开一旁的一只小柜，里面摆满了一枚枚的玉简：“先生若是无聊，这里有些书籍可以供先生打发时间。”
颜老哈哈一笑，狐爪轻轻一推，武罗好像一片花瓣一样落进了深渊之中。
蒙面少女坐在车门后，刚一出现，阮射日便拜倒下去：“下面的人粗鄙不懂事，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赎罪。”
武罗连忙道：“哪里话，芷薇小姐天真烂漫，您老好福气。”
武罗心中狐疑，颜老就是九尾狐，可是周围妖族实际上的领袖，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天性的豁达，并不如人族传说之中的机智、狡诈的感觉。
雄伯听了马车，武罗下去之后听见从路边传来一阵交谈声，雄伯似乎是怕打扰了蒙面少女，故意压低了声音。片刻之后，雄伯回来隔着车门禀告道：“小姐，辉星神冢为您准备了礼物，估计价值三万枚玉髓。”
老人无可奈何的摇头笑了笑，看向武罗道：“家教不严，把这孩子宠坏了，到时让你笑话了。”
颜芷薇看着武罗和朱妍的表情，也不免有些自豪。不管是什么人，第一次见到自家的青丘，都会是这个表情吧？
雄伯将车门打开，武罗便挪了一下身子，躲到了一边。
只有酒盅大小的细瓷茶杯端上来，武罗跟颜老互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端起来尝了一口，忍不得点了点头：“果然好茶。虽然淡，却回味无穷。”
“嘎吱”一声，雄伯打开车门：“小姐到家了。”
颜芷薇去而复返，换了一身宽松朴素的粗布长袍，头发随意的挽在了头上，用一根木钗插着，脸上带着一张京剧青衣的脸谱面具，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的装饰，天然一种出水芙蓉的气质。
武罗稳住了身体，冷笑道：“难怪东土对你如此恭敬，难怪我来东土打听九尾狐图腾神兽会一无所获。”
阮射日连忙送上礼物：“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小姐笑纳。”
颜芷薇那双大眼睛便完成了两半月牙，显得极为开心。
武罗悠悠道：“哦，性软的人又来了。”
“那这一次的赏赐先记着，等我找到感兴趣的东西再说。”
不过朱妍恢复过来之后，依旧是一阵腹诽，什么狐狸精，扫把星之类的在肚里骂开了天。
“我能看出来你是个恋旧的人，尽管放心，没有你在，木神冢也不会有事。我已经传了消息去，令熊土神冢向木神冢称臣。这消息一到，夜羽神冢肯定也会乖乖投降。”
马车缓缓开动，堂堂八大神冢之一的大祭司阮射日，匍匐在车后：“阮射日恭送小姐。祝老爷福寿千秋、永享康乐；祝小姐青春永驻，心想事成……”
颜老一摆手：“这些小事，不用说谢。”
武罗无语，有些哀怨的看着他。颜老把手一挥：“行了，私事处理过了，接下来是公事了，你随我来。给你看些东西。”
而且从颜老如今的态度来看，似乎没有和人族敌对的意思。
她端着茶具款款而来，武罗陪着颜老聊着，颜芷薇低眉顺目，专心沏茶。
她一发话，雄伯立刻关上了车门。
狐狸的爪子！
武罗微微有些失神，猜测着这女孩取名“颜芷薇”的含义。
这马车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是速度却真是不慢，半天时间已经行出去数百里，驾车的雄伯也十分了得，不论什么地势，都能够将马车操持的稳稳当当，武罗坐在里面，并没有感觉到大的颠簸。
武罗随即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
蒙面少女当先下去，到了门口忽的回头对明眸武罗一笑：“人家的名字，叫颜芷薇。”
倒是朱妍，一路上虎视眈眈的盯着蒙面女子，似乎她一个不留神，蒙面女子就会扑上来将武罗连皮带骨头吞了一般。
颜芷薇看了朱妍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起身来跟朱妍比划了一个手势。朱妍看向武罗，武罗点了头，她才有些不情愿的跟着颜芷薇去了。
武罗捡了几枚出来看看，都是讲述神力运用法门的，武罗倒是很感兴趣，可以多了解一下妖族的战斗方式，于是毫不客气的看起来。
九尾狐老人怫然：“输了就是输了。反正我老人家不会吃哑巴亏的。”
老人胡子落到孙女手中，被扯得疼了，未免挤眉弄眼，当着武罗的面，颇有些尴尬，赶紧笑呵呵的安慰颜芷薇：“好好，有功劳、绝对有功劳，爷爷记着呢。”
碎石小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从前面绝对看不出来，在青丘背后，居然是这么一座巨大的深渊。
武罗大吃一惊，转身看着颜老，老人脸上却是一丝冷笑。
喝了茶，颜老便对孙女道：“你陪着先生的这位姑娘四处走走，爷爷和他还有事情。”
然而在这幅画卷之中，深色的大山，青色的天空，都是一个陪衬，真正的亮点，在与武罗众人面前的一座小丘。
武罗大吃一惊，老人依旧淡然：“而且，应该是排名第一的神冢。”
武罗听的心头一跳，好家伙，连面都不见，就有人送上三万枚玉髓！这少女什么来历，竟然让辉星神冢如此巴结？
良久，武罗才感叹一声：“难怪名叫青丘，名称虽是平淡，却是最贴切不过了。”这样一处宝地，起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字都觉得不足以形容，倒不如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朴实的两个字“青丘”来的贴切。
颜芷薇摆摆手：“好了爷爷，我不缠着您了，您不是说找他有要紧事吗，人我给您骗回来了。怎么忽悠就看您自己的本事了……”
武罗勃然道：“你们把我的同伴怎么了？”
颜芷薇站在她的身边，轻轻动手摘取了脸上的青衣面具，果然是一张人间绝色的面孔，武罗平生仅见。
碎石小路直通深渊边缘，陡峭如同刀劈斧削。深渊之下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一阵阵冰冷刺骨的寒风从下面吹上来。
“啊——”青丘之上，传来一声惊呼，武罗人在虚空之中，奋力看过去，只见碧绿的青丘之上，朱妍看到他落入深渊，惊恐的捂着脸一声惊叫。
光芒当中，颜老背着双手，踏空而来。
颜芷薇这才得胜了一般哼了一声，一拍小手从老人怀里蹦出来：“这可是您说的，不许赖账！”
颜芷薇在老人面前一副小儿女神态，骄傲的道：“那是，也不看我是谁的孙女，嘿嘿！”
武罗不以为然：“您只是一道生魂，就逼得我几乎败亡。差点倾家荡产才将您老赶回来，您还觉得吃亏了？”
武罗看着蒙面少女问道：“青丘可是姑娘的芳名？”
颜芷薇却化作一头巨大的三尾白狐，三道长尾一卷，已经将朱妍擒住。
她说着，便有两道金光，在两人面前，将两个谐音的不同字描画出来。虽然同音，可是这两个谐音的意思差的可大了。
雄伯有些迟疑：“小姐，您看……”
辉星神冢乃是归元妖市附近第一大神冢，本身评定等级为二等神冢，在众多的二等神冢之中，也是稳居前列。
……
武罗仔细一看，那银色光芒，原来是颜老的九道狐尾。
“窟窿？”颜芷薇不明白：“天上怎么会有个窟窿？”
颜老不疾不徐的将剩下的茶喝完，起身道：“小武，随我来吧。”
颜老背着双手站在深渊旁边，狂风吹得他的长袍和银发随风乱舞，武罗也跟他并排站在一起。颜老举目望着远方，忽的悠悠道：“其实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木神冢终究是妖族一脉，乃是我的亲族。你一个人族，却用心帮助木神冢，我是真没有想到，你们人族不总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到了三百丈左右的距离上，深渊已经变得极窄。就像一个漏斗一样，从上到下急速收缩，两侧的石壁相隔只有二十丈宽。而且石壁上已经结成一层厚厚的寒冰。
蒙面少女的耳朵却是很灵，听了他的话就明白了，纠正道：“不是胭脂味，是颜芷薇。”
蒙面少女看他一脸明悟的样子，也猜出来他的心思，苦笑道：“先生莫要小看我等，玉髓虽好，却不至于让我如此下作。实在是先祖定下的规矩，出来一趟，就要泽被四方，宣扬祖宗恩威，坐着这马车，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武罗粗略算了一下，这马车三日来，陆陆续续收下的礼物，已经价值近两百万枚玉髓！这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而蒙面少女，甚至连面都没露一下。雄伯也只是在外面禀告一声，连礼物都没拿进来。
颜老一瞪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少跟我来这一套，什么高手气度，长辈风范，那是你们人族的说法。我们妖族，不管什么规矩，我老人家说了算。我老人家心里不爽，觉得应该教训你小子一下，那就于情于理都合适！”
武罗急速下坠，两百丈之后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周围一阵阵直透骨髓的冰寒刺来，武罗却忽然发现自己能活动了。他一怒而起，就要祭出“百万人屠”，却忽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银色光芒。
武罗伸手一触，冰冷刺骨，一丝丝的寒气钢针一样钻破了皮肤扎在骨膜上。只怕这些寒冰已经有万年没有融化了。
老人苦笑：“被你看见了就是你的了，这不是你的理论吗？爷爷我总得留点老婆本啊……”
“老奴明白。”
老人一抬手，请他在一边的石桌石凳上做下来。这石桌石凳乃是开采了青丘的翡翠原石雕凿而成，跟整个青丘浑然一体。
顺着小路走着，绕过了半个青丘，周围就宁静下来。山间的虫儿鸣唱，偶尔会惊起一群飞鸟，或者是忽然有兔子之类的小兽从一旁的草丛中窜过。
武罗忍不住笑了。
武罗问道：“何不从空中飞行？”
雄伯一声吆喝，马车继续前行。武罗挑开窗帘一角，只见外面路旁，辉星神冢众妖族，在大祭司的带领下，虔诚的跪在地上，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马车，一起高声呼喝道：“辉星神冢恭祝老先生寿与天齐，福禄无双，恭祝小姐青春永驻，万事如意……”
武罗脑中灵光猛闪，嘶声喝道：“是你！是你！”
小丘并不高，目测大约百来丈，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竟然是一整块的翡翠！
而那些神冢，彼此之间似乎也颇有较劲的意思。开始二等神冢辉星神冢奉上的礼物，价值三万枚玉髓，已经让武罗咋舌，可是到了后来，一个四等神冢都要冒着破产的危险，送上四万枚玉髓的礼物！
颜老一摆手：“放心好了，只是吓唬吓唬你们而已，我要是想把你们怎么样，何必费这么大工夫，只要我说一句话，东土有的是妖族会杀你来领赏。何必劳动我孙女出去一趟。”
武罗才看了一会儿，马车又停了下来，这回，不用雄伯通禀，外面已经有人高声道：“丽水神冢大祭司秋清泉恭迎小姐……”
武罗却看到那蒙面少女颇有些不耐烦：“雄伯你去应付一下，就说我有贵客，不方便见他们。”
再往下一百丈，深渊变得更加狭窄，只有十丈左右的距离了，可是武罗却发现周围的冰壁，至少也有十丈厚薄！
这么多东西，显然雄伯也有一件储物异宝——一个车夫，都能够拥有一般的神冢大祭司都垂涎的储物异宝，蒙面少女的身份愈发让人怀疑。
蒙面少女哼了一声，挥手道：“三年时间，你自己好好把握吧。”
吼泉神冢乃是堂堂八大神冢之一，人家又亲自前来道歉，不见有些说不过去。蒙面少女淡淡道：“将车门打开吧，见上一面。”
颜芷薇好奇问道：“爷爷你看什么呢？”老人装模作样：“我看看天上是不是有个窟窿。”
蒙面少女一点没有兴奋的意思，眼神有些慵懒道：“行了，走吧。”
武罗不禁有些疑惑，这少女的口气，说起来好似她们家乃是东土皇帝一般，可是东土妖族并无朝廷，她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坐定之后，老人才淡淡道：“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我是个老不死的。”
蒙面少女却是一笑，并不答话。武罗看她神情，心里一动：是了，她虽然不耐烦，可是这种就是一个进项，却也得走个过程，将玉髓都收上来。果然这世上没有真正不食人家烟火的仙子。
老人促狭道：“某人的被夸奖了两句，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还不得把天捅出一个大窟窿？”
老人家大约是想到了自己那些落进了孙女之手，就像进了无底黑洞的宝贝，胡子不由得抽了几下：“天真烂漫……算了不说她了。你这一路上想必很好奇，为什么整个东土对我们家都这么敬畏。”
天地仿佛都是衬托，凸显出这一块巨大翡翠的碧绿。绿的透彻心扉。
如是，马车行了三日，大大小小的神冢来了数十个。越往后越密集，只要是能够跟马车行进的线路挂上边的，都屁颠屁颠的赶来，毫不吝惜玉髓，就好像根本不是再花自己的钱一样。
老人脸上又是一抽抽，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一件重宝，即将不保。
之前有马车挡着，什么也看不到，可是转过马车来，武罗和朱妍一下子就愣住了，朱妍且不用说，武罗乃是曾经一手建立荒云城的人。荒云城在南荒，堪称第一雄城，可是跟眼前所见的比起来，还真是不值一提！
青丘之下，一位老人显出了身形。颜芷薇一声欢呼：“爷爷。”飞快跑过去投进了老人的怀抱。
蒙面少女摇头道：“不是。他们还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青丘乃是我们家居住的地方……”正说着，马车忽然一顿，紧接着武罗一阵失重的感觉，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马车又是重重一落，蒙面少女又是一笑：“说着呢，咱们就到了。”
他跟在颜老身后，一路往深渊下降落。
老人须发皆白，宛如银丝。面容却是红嫩，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就连武罗都看不透他。只是武罗感觉有点奇怪，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老人一般，老头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武罗仔细想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还没说完，马车又停了下来，蒙面少女也做出了一个“受不了”的无奈眼神，俏皮可爱，惹的武罗莞尔一笑。朱妍在一旁，顿时大为紧张起来。
武罗没料到他这么直接，点头道：“正是。”
蒙面少女冷冷道：“你们吼泉神冢，不懂事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整个东土，你们的名号可都是响当当的啊。”
少女也不解释。
只见崇山峻岭连绵不绝，山色苍翠如黛，青天高上，白云撕扯，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武罗毫不怀疑老人有这能力，因此很恭敬道：“多谢老先生。”
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说过，阮射日闷头大汗，慌忙又拜：“小姐赎罪、小姐赎罪！阮射日明白，回去之后立刻整顿，一定不会让小姐失望。请小姐在老爷子面前美言几句，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朱妍走下马车，一行人便往绕过马车往里面走去。
不等雄伯说话，外面那人已经高声道：“吼泉神冢阮射日，求见青丘小姐，请青丘小姐恕罪……”
蒙面少女一摆手：“行了，我们要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颜老淡然道：“这一万多年以来，我老头子跟人动手，还从来没有吃亏过。没想到在中州，却在你小子手中输了一阵。”
颜芷薇看到武罗杀人的眼神，赶紧一缩脖子：“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青丘之侧，有一条碎石小路，石子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运来的，红的绿色黄的白的，杂在一起十分好看，武罗琢磨着，若是从天上看去，这小路绕着青丘，色彩斑斓的镶边，想必十分美丽。
颜老一言不发，只是背着手，做出一副高手的样子往下降落。
雄伯停了一会儿，车内没有反应，这才走下来将礼物收了。
这一日，蒙面少女对武罗和朱妍一笑：“这一路上让先生受累了，好在马上就要到了……”
颜老体内，一股股雄厚的神力勃然爆发，瞬间将一条手臂的袖子炸得粉碎。那条手臂整个暴露在外面，刚才还是正常的一条手臂，已经化作一只长满了雪白长毛的爪子。
武罗想想也是，有些没好气的瞪了颜老一眼：“您老人家活了几万岁了，是见识过洪荒大战的人物，怎么跟我们晚辈这么斤斤计较。”
老人哈哈一笑，拍了拍孙女的头：“丫头回来了，这回出去，事情办得不错，我家的小丫头，也长大了。”
如此颂祝不停，直到马车远去三里，声音才渐渐停歇。
老人一阵肉痛：“你个小丫头，又盯上爷爷什么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