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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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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沧笙赶着午间的时候与温绪之议过了抚恤沙依巴克城民和调粮的事,而后自己回了屋,关了门谁也不见。

    直到申时快过的时候,近卫入院点了廊下的灯笼,贺沧笙独自用过晚膳,才起身打开房门。谁知人还没能迈出去,就猛地对上了一双乌黑溜圆的小眼睛,拥在簇簇白毛里,竟就在她面前几乎要碰到她鼻尖的距离。

    贺沧笙惊呼出声,立即后退两步,结果就被门槛绊得要摔。半空那双小眼睛倏地被撤回去,而对面站着的人也不出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出来到门廊下,然后就不松手,非得搂着人。

    贺沧笙忍了一刻没有动,苏屹的那双星眸就明显又迅速地亮了起来。也不知他在门口站了多久,然而贺沧笙没再纵着,冷情地站直了身,侧肩示意他把手收回去。

    苏屹照做,可劲儿地露出失落,全给贺沧笙瞧。贺沧笙不为所动,但是也没有撵人。

    不撵人就好,苏屹有备而来。

    他低着声,像是婴孩模糊不清又讨人疼的口齿,道:“殿下。”

    贺沧笙被这声音叫得发愣,才一抬眼就和先前那双小眼睛对了个正着。仔细一看苏屹举起的竟是只雪白的小貂,从头到脚白毛密软,身体伸展开也不过一掌多长,尾巴垂耷着,正对着贺沧笙。

    雪貂还小,非常乖,被苏屹托在腋下,看着贺沧笙歪了歪头。一对小耳朵内里粉嫩,弧度圆满,眼睛晶亮地看人,下面的小鼻头也是浑圆。

    贺沧笙蓦然和这小东西四目相对,一时呆了神,动也不敢动。雪貂盯着她,伸了伸脖子,露出温顺又好奇的神色。它倒也不怕人,动着后脚“咯咯”地轻声叫。这叫声代表它很开心,甚至还想要再向贺沧笙凑近一点。

    和正抱着它的人一个样儿。

    苏屹撑着雪貂的两只小爪子,曲臂将这小毛团抱起来到脸前。他的下巴被雪貂的后颈挡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好看的线。

    贺沧笙静默,面前这一大一小就这么一上一下地看着她,神韵越来越像,都有无辜讨喜的味道。

    苏屹抓着雪貂的前爪轻轻舞动了几下,道:“殿下。”

    “小公子,”贺沧笙叫了苏屹的新称呼,挑了眉梢,表情是真诚的疑惑,问:“有事?”

    “有事,”苏屹又带着雪貂的小爪子招了招,声色委屈道,“我惹得殿下不悦,你不理我了。”

    雪貂不明所以,长尾巴轻轻扫到了贺沧笙的小臂。它应该是很精明的动物,偏偏在扎眼歪脑袋的时候露了点儿呆气。

    苏屹躲它后边儿,眼睛看着贺沧笙,道:“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贺沧笙也垂眸盯着雪貂,道,“嗯?问你呢。”

    她瞟一眼苏屹,又看回雪貂,将手臂抱在胸前,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不出声,苏屹就这么安静地盯着人,院里就听着雪貂轻叫。

    贺沧笙终于叹了一声,道:“如此大事也不告诉我,多少个旁人都知道了还把我蒙在鼓里。日日让我坦诚相待,最大的秘密也被他窥了去,那么今日这又是如此?”

    苏屹颠了下雪貂,低声道:“殿下,我——”

    “叫什么?想来也不需要我。”贺沧笙对着雪貂轻笑一瞬,而后蓦然收起来,冷漠道,“我说完了。”

    穹顶白月初盈,廊下的灯笼上描着云朵和细浪的纹,光晕和夕阳同色,非常柔和。贺沧笙披着狐白裘,内里穿了件墨色的袍,腰间紧系着宝蓝的鞶革。

    她的确爱勾人,但终是不忍少年吃味儿,这几日真的逐渐少穿了红色。

    然而这雪白的颜色也不行,显得人愈发肤似香玉,偏生还是冰冷的性子,看着就有距离感。

    主要是人跟妖孽似的,换什么颜色的衣裳都没用。

    贺沧笙全身都缩在裘披里,指尖摩挲柔软。她也没看苏屹一眼,回身就往屋里去。

    她要关门,那边儿苏屹竟伸手先把雪貂送进了门缝。贺沧笙总不能把这小毛团子夹了,就这么一停顿的功夫,少年已经跨进了门。

    “姐姐,”他抱着雪貂,蹭到贺沧笙身边,道,“我错了。”

    贺沧笙褪狐裘,冷冰冰地道:“你没错。”

    信不过她,不予告知,他没错。

    苏屹要接衣服,贺沧笙没给,自己往木桁上一挂,绕过屏风去侧堂。苏屹抬脚就跟上,道:“我知道错了。”

    贺沧笙在屏风侧面转身抬手,摆明了不让人跟着。雪貂扭着身子小声叫,被苏屹覆掌盖住了,对殿下道:“姐姐,你听我解释。”

    “再说吧,”贺沧笙抽身,仍下一句,“我沐浴。”人就进了浴堂,留下苏屹抱着那小毛团子面面相觑。

    贺沧笙出来时披了件浅色宽袍,不戴风领,就更显媚色。苏屹发快地闪去后面也洗了个澡,出来果见贺沧笙还湿着长发,就要给贺沧笙擦头发,殿下坐床边倒也没躲,就是不说话。

    “姐姐,”苏屹又将雪貂拎过来,轻轻放到贺沧笙膝上,道,“要抱抱。”

    贺沧笙没有和小动物相处的经验,因她从小长大的时间都花在学业和谋算上,连猫狗都没养过。时才苏屹不在屋里的时候这雪貂几乎不与她对视,更别提到身边来了,也不知她周身气势太冷还是什么。

    小东西这会儿在她腿上,正半直起身子,前爪勾扒着她的衣。和这种小生命近距离接触是很惊奇的体验,甚至激起了令贺沧笙不解的畏惧感。

    她伸手摸了下雪貂的腹部,这小团子立刻抬头看了她好半天,然后躺下露了肚皮让她揉。

    傻乎乎的小毛团。

    贺沧笙又抚了两把,雪貂发出的声音像是婴儿咿呀。

    她瞧了好半天,笑一声,道:“呆团子。”

    “姐姐,你笑了,”苏屹拿着巾帕动作的手一顿,“你不生我的气了。”

    贺沧笙立刻收声,连貂也不玩了,道:“本来就没生气。”

    “那你理理我,”苏屹在她面前蹲身,脸又藏在雪貂后面,“姐姐。”

    贺沧笙默了半晌,问:“这貂哪儿来的?”

    苏屹道:“捡的,和一群死了的关在一块儿。”他伸手挠了下雪貂的脑袋,“这种貂少见,多在大乘东北部出没,估计是被商户抓来卖的。葛逻犴杀貂取皮,就剩这一只了。”

    “哪弄来的送回哪儿去,”贺沧笙把雪貂放他手臂上,翻身躺到床上,“碍眼。”

    “你这么说它要伤心了,怎会碍眼,我们还小呢。”苏屹抱着雪貂晃了晃,又对贺沧笙道:“姐姐,我们一起养吧。”

    这话说得跟过家家似的,贺沧笙心道我养你一个还不够么。她面朝里冷笑一声,反问:“我们?”

    苏屹一凛,立刻将雪貂放地上,拍着它的屁股赶走。然后他也上了榻,钻进被里从后面抱着贺沧笙,紧紧贴着,手一点儿也不肯松。

    殿下身上凉,幸好他热。

    “别推开,”他道,“你冷,我给你暖着。”

    贺沧笙闭了眸,没有动。

    “姐姐,你听我说。”苏屹闻着贺沧笙发间的香,低声道,“我先前没告诉你我与岑源崧的关系,是想给你个惊喜。”

    贺沧笙不回答,但苏屹知道她没有睡着。他道:“你是楚王,美不胜收慧敏过人,谋权路上不缺我一个,可我想对你有用,这块玄疆王的金牌你若要就拿去。边关诸事要紧,我把这身份瞒到这一刻,语出惊人不是主要,而是帮你拿下沙依巴克。”

    贺沧笙沉默了很久,忽然颤动了肩膀,道:“苏屹。”

    这一声沙哑,似是哭腔。

    苏屹惊惧还心痛,道:“殿下。”

    贺沧笙又道:“阿屹。”

    苏屹立刻回:“姐姐。”

    过了好一会儿,贺沧笙终于转过了身,果然双目通红。苏屹慌乱,却被她按住了双手。

    “苏屹,我心悦你。”贺沧笙看着他眼中湿润在垂帷内的昏暗里闪烁,道:“我喜欢你,理由是你,和你是谁,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关系?康王细作还是斥候统领,流籍奴隶还是玄疆王子,我都只心悦你这个人。”

    苏屹喉结滚动,嘴唇几度翕颤,最终归于无声。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贺沧笙长睫颤动,“你何需向我证明什么,只要你还是你就够了。”

    “怀歌”苏屹哑了声,猛地将人拽过来禁锢在怀里。他紧紧地贴着这个人,觉得无论如何近的距离都不够,要揉进身体,融入骨血才好。

    “我错了,”他声微颤,道,“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瞒你,我不该擅自将这事在城前说出来,但你别放弃我。”

    “你没有错。”贺沧笙回抱过去,仰脸和他对视。她道:“我不会放弃你,我好喜欢你。”

    苏屹最受不了她如此仰视他的样子和话语,陡然低头,薄唇相擦,十分蛮横地比较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殿下,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还要多。”

    然后他们亲吻纠缠,贺沧笙的泪这会儿才滚下来,顷刻被舌泯舐。

    “说起来,我的阿屹好厉害。”贺沧笙搂着苏屹的脖子,眼角藏的红非常勾魂。她就着月色看他,道:“是玄疆的小公子呢。”

    “贺怀歌,”苏屹在她上方撑着身,一字一顿道,“你拿着我的心,还要我的命。”

    翌日清晨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扈绍陵就整装进了主院,他昨日已经派出了斥候,此刻正要按照苏屹的吩咐来回禀。

    谁知进了院问过近卫才知道,小公子和殿下都不在。

    “烦请扈统领过些时辰再来回话,”主屋门口的近卫对他抱拳道,“主子与苏统领不久前才出去了。”

    扈绍陵揣着袖,在冬晨的薄雾里跺脚,问:“可知去哪儿了?”

    “主子的事,任何人不得过问。”近卫铁面无私,道,“扈统领先请回吧。”

    扈绍陵应声,转脸就见院儿里梅树下站着只小白貂,正动着耳朵看他。

    “嘿呦,小家伙挺精神啊,哪儿来的?”他走过去蹲下,低声问道:“知道殿下和小公子在哪儿呢不?”

    这呆呆的毛团子是夜间精神的动物,不过昨晚没人陪它玩。倒不是屋里那两位有多嗜睡,而是只不陪它玩,和彼此倒是闹到半夜才没动静。

    呆团不开心,抱着自己的尾巴,歪歪头对着扈绍陵发出咝咝的叫。

    “昨晚两人一个屋来着吧?”扈绍陵腹诽,“真行,小公子真行,是有本事啊!楚王那么冷的人,他也拿得下。”

    他伸手想摸摸这貂,谁知这小家伙才不给他碰,还忽地一下窜上了他的肩,借着这现成的台阶爬上了树。那红梅已有些开的了,掉了点花瓣下来,雪貂踩着枝桠,蜷成团不理他。

    “嘿!”扈绍陵谁知自己还能被只貂给嫌弃了,当即横眉立目,偏偏还没办法,和呆团儿对峙了一会儿,最终认栽道:“得,你们都是大爷,我先走行不行?”

    说着重新揣了羔裘的袖筒,这才晃出去了。

    小雪貂只瞥了扈绍陵的背影一眼,尾巴蹭地圈过来,继续独自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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