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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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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屹先露了笑,道:“殿下。”

    贺沧笙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屹几步就上阶到了她面前,问:“怎么起来了?”又伸指摸了贺沧笙的大氅看厚度,“当心着凉。”

    他手臂伸出去,这就要抱人,却想起芙簪还在屋里,生生停了手。但姑姑是多通透的人,眼也不曾抬,立刻低着头安静地退了出去,片刻也没留。

    “身上还难受吗?”苏屹进屋关门,轻松地一捞,就把贺沧笙抱得离地。

    贺沧笙手臂十分自然地环上他的脖子,摇了摇头。

    苏屹把人放床上,自己站一边儿先脱了袍,道:“没沐浴呢,脏。”

    贺沧笙在被褥里撑着首看他,露出伶仃洁白的脚踝。苏屹盯着看,直到把自己盯得都稍微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才继续解扣子。

    贺沧笙往里翻身,苏屹穿着干净的亵衣上来。被里扔着个汤婆子,苏屹捡过来试了,还是暖的。他将汤婆子贴过去,圈臂把贺沧笙抱怀里。

    他时才一个人对上阮安和步光两位也不见含糊,只是此时与贺沧笙挨一起,心里却忽然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儿委屈。

    两个人都是这样,只愿意在对方跟前露出柔软的一面。

    “姐姐。”他用鼻尖蹭贺沧笙的鬓,一路划到侧脸,呢喃道:“姐姐。”

    “可怜样儿,”贺沧笙仰头,轻吻了他的侧脸,“继续装。”

    被道破了的人不满地“嗯”了一声,转而和她抵额,道:“你怎么老是欺负我。”

    少年在她面前永远是副大狗狗的模样,贺沧笙都习惯了。她眨眨眼,反问的还是那句话:“谁欺负谁?”

    她此时慵懒,调侃间也带着一种诱惑。

    苏屹借着这距离仔细地看她,整个人都陷入了贺沧笙的一双凤眸里。离床不远的窗前并没有遮帘,屋内不点烛,月亮和星辰的光一起落下来,悉数碎在两个人眼睛里。

    贺沧笙喜欢这点光,尤其是苏屹眸中的。她欣赏了许久才道:“下次有事,可以推到我身上。”

    苏屹一顿,便知贺沧笙方才是在屋里把他与阮安步光之间的对话听全了。可她没有当下出来教训人,她不会这样维护苏屹,不阻挡她接受磨难,要把这立威的机会让苏屹独享。

    “我自己来。”苏屹回答得利落。他声音不高,但态度强硬,道:“私士和近卫都要以殿下为尊,唯殿下命是从,这是底线。”

    “以我为尊,也不用踩着你。”贺沧笙抿嘴,“听着不好受。”

    苏屹抬手抚了她的脸,道:“让他们说呗,我能应付。但阮安这事儿不只是对我不服气这么简单,要早做打算。”

    贺沧笙点头,提起这事她也有点儿头疼。徐诺棠是多么纯善的性子,所以她对阮安不那么放心。况且就算是有什么,徐瀚诚那边恐怕也交代不过去。

    她皱眉,问:“你如何看?”

    “我觉得,”苏屹伸指点她的眉心,道,“此事要看王妃。落银湾中还有其他近卫,阮安也不是色\\欲熏心的人,但是若真是出现了两情相悦的那一日,你要怎么办?”

    贺沧笙仰头,道:“就像你说的,看诺棠的意思。”她想了想,略微沉吟,“阮安还年轻,平时沉默寡言,看着不像是今晚这般争抢的性子。”

    “色令君昏啊,”苏屹嗅她的发,有点儿心不在焉,“姐姐看看我就知道。”

    贺沧笙笑,伸手捏了下他颊边,道:“竟不知你已昏头了吗。”

    “都是你的错,”苏屹压低声音,像是警告,“生成这幅模样,祸国殃民。”

    然而贺沧笙根本不怕,抱着他的腰,手指点在他背后,耳语道:“可我只想祸害你。”

    苏屹咬牙,半晌后道:“姐姐赢了。”他亲贺沧笙的唇,“色授魂与,心愉于侧[1],你都无需伸手,就让我眼迷心荡。”

    贺沧笙小声道:“我也是。”

    苏屹像是被激发了什么,猛地低头,问:“你说什么?”

    “我说,”贺沧笙双颊泛红,“我也是。”她与苏屹鼻尖相对,又道:“喜欢你喜欢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苏屹高兴得又要吻她,贺沧笙却主动送上门,然后道:“时才教训人的样子也赏心悦目,让我在窗前看得入迷。”

    她不吝啬情话,眼角一挑就能要命。苏屹脸上的颜色此刻比贺沧笙的都要深,还烫。

    “苏统领好严苛,”贺沧笙在他耳边说话,气息如兰似麝,“竟不像我认识的那位少年。”

    她美色在身,浑然天成的妩媚恰到好处,最是知道如何撩拨。苏屹在听到那声“苏统领”的时候就窜了火,陡然堵住了贺沧笙的唇。这个吻由轻到重,最终润舌夺息。

    贺沧笙被吮舐得有点儿羞恼,苏屹却像是被顺了毛。

    他把掉落在被褥中的汤婆子捡回来,替贺沧笙压扶在身前,不由分说道:“睡觉。”

    说着把人抱得更紧,让贺沧笙靠着自己睡。

    他身上温暖,抚着人后背的手节奏和力道都正好,贺沧笙非常喜欢。她今日本就疲惫,很快合了眼呼吸轻稳。而苏屹闻着她身上微冷的香气,又轻轻亲了下她的唇,这一下没得到回应,他也不气恼。

    反正他的姐姐就是个勾人的妖,哪还需要做什么,在哪儿就够了。

    苏屹不怎么困,就这么看着人。

    睡着了也好好看。

    怎么也看不够。

    春日稳步向前去,私士的事苏屹得心应手。阮安那边也没再出什么事,又恢复了话少木纳的样子,别管是对着谁。

    眼看着端午就要到,贺沧笙备了礼,既得孝敬长辈,还要去各位大人府上走动,应酬一趟接一趟。可她还记着给苏母的一份,大多是绸缎吃食类的,首饰送得不算多,但都低调贵重。

    苏屹出城了一趟,苏母不知道贺沧笙的身份,因苏屹只说是改跟了楚王当近卫。她对楚王殿下感激不尽,只当是苏屹跟了个好主子。

    端午的前一天贺沧笙去了婉华宫,给赵贵妃问安,又陪着吃了饭。她与赵贵妃多年间只谈政事,就算是年节也只在宫宴上见,而如今敬辉帝病着,自然不会有庆典,所以她得过去一趟。

    母女俩饭后只简短地对坐了一会儿,贺沧笙便起身告辞。

    苏屹在宫门口等,见贺沧笙神色不佳,就悄悄牵了她的手,也不问缘由。他知道赵紫荆对贺沧笙做的事,心疼还来不及呢,恨不得让贺沧笙再也不用想这事儿。

    两人并肩跑马,去了趟左都督府。

    苏屹以前没来过赵毅公的府邸,不想这正一品官员、三代老臣的住处竟无处华贵,只觉清净素雅。

    常随道都督大人在园中,贺沧笙就带着苏屹往那儿去。苏屹得符合近卫的身份,走在贺沧笙身后。

    盛春碧柳醒目,袅袅长枝拂过石桥。园中槐树浓荫,置矮案靠椅,隐约见位老人正坐着擦拭怀中刀。老人发髻整洁,只用木簪,雁灰色的衫宽袖长袂,一眼瞧过去仿佛是位出了俗世的道人。

    可那刀全然不同。

    打眼便知是把重刀,刀面宽厚,几乎有掌宽,大约三尺多长。那素色的帕子划过去,锋刃锃亮,再到已遍布磨损痕迹的刀柄和刀鞘,反出日光晃眼,看得人愈发心寒。这刀斩得断暖意,都不用招式,就迸现了凛冬的料峭。

    贺沧笙见惯了,倒是一旁的苏屹,稍露了认真又渴望的神情。

    他留在桥边等候,贺沧笙独自上前,在矮案前行礼,叫了声“外祖父”。

    赵毅公抬眼,见是贺沧笙,转手放了刀,却没起身。

    “来之前怎不说一声,”老人肩头落着枝叶间的光影,“临时起意?”

    “不是,就是怕您麻烦才没提前说。”贺沧笙笑,“后日端午,我进攻给父皇请安怕抽不出时辰,就提前来您这里。”

    赵毅公稍微示意,贺沧笙便隔案坐下了,道:“礼给您放在偏厅,别的好说,又方南霄省的洮河砚,您可一定拿来试试笔。”

    赵毅公能文能武,擅长也喜欢挥翰书势。这洮河砚很难得,是大乘石砚中最上等的,从深水中取材,石纹入丝,细润蓬勃如浪滚云涌,护毫发墨,呵气即湿。

    就是贺沧笙,也是下了功夫才寻来这么一台。

    赵毅公闻言也欢喜,他不是那种在晚辈面前推拒的人,于是欣然接受。

    这时小厮来端茶,赵毅公又吩咐来上龙须酥。

    是贺沧笙最喜欢的。

    “多谢外祖父,”贺沧笙靠坐的姿态很随意,调侃道,“一盘糕点换一台洮河砚,您这算盘打得好。”

    “如此一想,赚的还是老夫。”赵毅公看着她,笑容和缓,“只要怀歌想,外祖父就能拿得出。”

    他和赵紫荆不一样,老人活了六十余年,有驰骋沙场的时候,也有虎踞朝堂的日子。看得多了,也就看得淡了。赵紫荆要争,他不拦着,但他心疼自己的外孙女,比任何人都心疼。

    龙须酥上来的时候赵毅公让放到贺沧笙面前,贺沧笙也没客气,伸手先尝。她在赵毅公面前懒得端规矩,赵毅公嘴上说着“慢点”,手却又推了推碟。

    老人看贺沧笙五月还披着氅衣,不禁皱了眉,道:“怎么,可是病了?”

    “前一阵子有些不适,”贺沧笙飞快地舔走唇角的点心屑,“早已大好了,外祖父不必挂怀。”

    赵毅公叹气,随即沉默下去。贺沧笙的病是因为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可当年的事无人能改变。他不本愿在贺沧笙面前提这样的话,但还是没忍住,道:“若是当年我知你母亲那般,定不会允!”

    贺沧笙接过常随递来的帕子拭手,一边轻声道:“外祖父怎又说到那儿去了。”

    “人老了,”赵毅公道,“心里就装着那么几件事。”

    “外祖父不老。”贺沧笙在这一瞬露了小女儿的娇怪俏丽,道:“您要是少想那些事,还能再年轻几岁。”

    赵毅公大笑,两人以茶代酒地轻轻碰了下杯。贺沧笙吃了茶,道:“我才从母妃宫里过来,母妃一切都好,也惦念着外祖父。”

    赵毅公的手虚抚在刀鞘上,半晌后忽然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也就这么一个外孙女。”

    这句感慨如茶雾升腾,转瞬消逝。

    贺沧笙摩挲茶杯,道:“今日怎老是伤怀,不像您的作派。”她稍稍往石桥那边看了一眼,又道:“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怀歌,当年你母亲是冲动也好,久谋也罢,她把你送上的到底是一条不归路。”赵毅公深深地看着贺沧笙,道,“你被她指挥着,一味地向前去,可想过后果吗?”

    他面容沉静,虎目就算是在如此平静的时刻也生出威严。贺沧笙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

    “皇帝病重,他必须在你和贺峻修之间作出抉择。”赵毅公言近旨远,“以敬辉帝的性子,你作为皇子的一切优势,都会变成罪过。”

    贺沧笙洗耳恭听。

    “赵家势大,皇帝忌惮。”赵毅公言简意赅,声音沉缓,“而你在朝上的一切智勇和谋划,不管是否于大乘有利,都是功高盖主。”

    他停顿片刻,道:“怀歌,这个皇位,你争不过贺峻修。”

    同样的话,其实温绪之在很早之前便与贺沧笙说过。只是先生说时是一贯的冷淡犀利,如今赵毅公谈及,竟有了些悲悯的神情。

    贺沧笙忽然很失望。

    她竭尽能力,为君为民,虽然也的确在争那把龙椅,却从来没有为私欲而弃家国而不顾。可还是不行,她的父皇不信任她,她照样什么也得不到。这一点她的谋士和外祖父都看得通透,唯独她,自欺欺人地活了这些年,拼了这么久,总是卑微又可笑地认为善恶有报。

    “正道沧桑,幡然蹉跎。”赵毅公为她添茶,“怀歌,你没有想过,若那即位圣旨上的人不是你,你当如何?”

    贺沧笙沉默良久,目光缓缓落在桥边的苏屹身上。她就这样和苏屹遥远地对视,道:“我想争。”

    赵毅公见她似是出身,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苏屹,停顿半晌,又看了回来。

    贺沧笙也收回目光,端正跪坐,对赵毅公一字一句道:“我是大乘皇帝亲封的楚王,母亲是大乘贵妃,外祖父是三代老臣,正一品左都督。我文由内阁次辅徐瀚诚启蒙,武是您亲自教导,如今大乘史书上唯一的三元榜首温绪之是我的谋士。”

    “嘉源省和京都富饶,可这不过是金玉其外。”她平静地道,“如若敬辉皇帝与贺峻修公正严明爱民如子,那倒也罢了,怕是也轮不到我翻搅云\雨,可如今朝廷昏聩,臣子结党营私,不遵纲法之为盛行,居上位者置民生于不顾,更不可谈上下同欲。又逢边关动乱,玄疆一事悬而未决,上万百姓流离失所。既然家国有难,匹夫有责。”

    贺沧笙微笑,道:“我要皇位,不仅是名正言顺,还势在必得。”

    午后昼午,细风微和,她在此刻显出了一种比男子柔和、比女子强硬的态度。

    她在为最坏的结局做准备,背负在那瘦弱双肩上的是她的父兄扛不起来的责任,还有自己的凌云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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