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刺杀
贺沧笙靠坐在床头,犹豫了一刻才与苏屹对视,缓缓问:“昨夜,发生了什么?”
苏屹此刻的表情简直贴合“气鼓鼓”这三个字,几步就走回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贺沧笙。
她竟不记得昨夜的事了吗?
在外面买醉,回府了还不来他这里,一个人在园子里逛,结果碰上个天天上赶着来找人的邹沉蒿,差点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什么翠鸢阁。要不是他及时赶过去,有可能发生的事苏屹想都不敢想。他原本还生着气,结果贺沧笙就抱着他不撒手,一直念他的名字,还说只要他,黏着人像只猫。
这些,她竟都不记得了!
好得很,用完他就扔,想来再没有人能做得比贺沧笙更绝。
但苏屹偏要和贺沧笙一件件地掰扯!
“那我来告诉殿下昨夜发生了什么。”他就站在贺沧笙身侧说话,“殿下昨晚自己在外面吃醉也就罢了,归得那般晚,还不来我这里,偏要在园子里磨蹭。”
“不是,没有。本王是想来你这儿,”贺沧笙下意识地开口,“就是醉酒耽误了事。”
这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儿后悔了,觉得就这样露了心思,颊边不禁一热。
苏屹果然很高兴,他太好哄了,立刻蹲下身,变得仰视贺沧笙。先是盯着她通红的耳廓看了看,又偏头问:“真的吗?”
贺沧笙轻轻地吞咽了一下。
太像了。
太像大狗狗了。就是她之前在郊外时勾的那一只。
她缓缓道:“真的。”
“那殿下以后喝酒能不能带上我?”苏屹熟练地得寸进尺,“殿下与贵妃相谈不欢而散,想买醉当然可以,但是得带上我。我既能陪你喝酒,还能护着你,不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靠近你。”
贺沧笙狭眸晶亮,问:“你怎么知道?”
“我去问了何栀晴,”苏屹理所当然地道,“到她院儿里去问的。”
“你去了她院儿里?”贺沧笙不敢置信。
“对啊。”苏屹又有点儿不高兴,“你昨日说了,归府就来找我,结果何栀晴都回来了我也没见着人。我去找,她说你未归,我就在园里等到天黑。”
“你这样,”贺沧笙稍作调侃,“不怕她觉得你是一心邀宠的侍君么?”
苏屹眨眼,道:“我本来就是殿下的侍君,至于邀宠么,”他微笑,“也不是不行。”
贺沧笙挑眉,道:“无耻之尤者[1],本王侍君苏屹是也。”
“那又如何,只要护得了你。”苏屹眼中沉了光,“昨夜若不是我,殿下怕是就要歇在翠鸢阁了。”
贺沧笙一滞,心里道了声险,手上出的汗略微刺痛了掌心伤。人却面不改色,轻浮又风致道:“大胆苏屹,本王原想去邹侍君处快活,却被你擅自坏了好事。”
她这一回过神儿来就勾人的本事是真厉害,苏屹忍无可忍,猛地站了起来。他一手撑在床头,一手负在身后,却在俯身时把贺沧笙完全地困在了自己身前。
“是么?怎和我记得不一样。”他露了虎牙,“殿下昨夜可是抱着我不肯松手,还说——‘我、要、苏、屹’。”
他把最后这四个字咬得重,在停顿中看着贺沧笙面上浮现桃色。
两人四目相对,又一次清晰地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
“那就是本王夜有所思,”贺沧笙伸出根手指抵了苏屹的肩,就这样四两拨千斤地把人推开,道,“只因白日里都在思考如何惩治你这恃宠而骄、跋扈无矩的人。”
苏屹乖乖后退,直起身时手似是无意地蹭过贺沧笙的风领,贺沧笙感觉到了,也没躲。
“那殿下可得好好想想,”他低声道,“在想出来前,不如就继续独宠着我吧。”
贺沧笙翻身下床,冷哼了一声。谁知苏屹对此穷追不舍,问:“好不好?”
他这会儿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上前给贺沧笙披了氅衣,对她道:“那些侍君都不如我,殿下别去看他们,就继续住望羲庭吧。”
贺沧笙的心跳得厉害,却只扫了他一眼,便拢了衣襟往外间去。苏屹看着她的背影仓促地消失在屏风后,有点儿失落,转而又笑起来。
他就当她是默认同意啦。
此刻时辰不算晚,贺沧笙赶在往宫中去前回了趟书房。进了院就见步光已候在廊下,身侧还垂首站着含柳。
贺沧笙脚步没停,问:“有事?”
含柳点头,小声道:“回楚王殿下,是、是康王来了信儿。”
含沧笙颔首,步光就押着人进了屋。贺沧笙没空久坐,就站在窗前先把药喝了,手里还翻阅奏疏。含柳跪地,双手呈上了一封密信。
芙簪将信拿给贺沧笙过目,贺沧笙接过来看了。
她一向读得快,这次竟看了许久。
到最后时胸前已剧烈地起伏,眸中光凝成了前所未有的寒凉,偏还要微微一笑。
“啊。”贺沧笙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语般道:“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么?”
这密信上的字是康王的亲笔,是要给苏屹看的。
贺峻修要苏屹杀了贺沧笙。
宣纸在贺沧笙苍白的指尖被捏出了褶痕,她觉得胃里翻腾,恶心欲吐的感觉压不下去。夺嫡确实关乎生死,但她未曾动过杀心,同父所出的兄长却率先决定痛下杀手,这让贺沧笙被纸上的“杀”字刺痛了眼,还冷了心。
她扶在窗棂上的手蓦然收紧,木棱突兀,硌着掌心的伤口疼得钻心。她稍微抬手,把密信递给芙簪。
室内很安静,却一直有细碎的响声,非常突兀。
竟是含柳的牙关在打颤。
康王这次出手狠厉,难保贺沧笙不会先要了她的命。
贺沧笙却很平静,侧首示意芙簪将那纸还给含柳,道:“拿去给苏屹。”
含柳惊诧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你回望羲庭去,对他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贺沧笙扫了她一眼,接着转头看向窗外,“就像是你从未倒戈本王一般。”
含柳嘴唇嚅动,不确定地道:“殿下”
贺沧笙不再看她,道:“就这么办。”
含柳怯声应了声“是”,被步光握着手臂拽起来。步光见贺沧笙侧脸冷淡,便推着人往外走,同时道:“为了你的命,记着别露了破绽。”
含柳哪里敢驳,连声承诺,这才出了门。
贺沧笙站在原地没有动,透过窗看着含柳出了院。雨水连夜不歇,此刻才略微转小,在这蒙蒙亮的晨,看得出天澹星稀。
她闭眸晃了下身。
芙簪立刻上前扶住了人,见贺沧笙面色有点儿苍白,问道:“殿下,可是身上不适?”
贺沧笙微微摇头,轻轻挣开了手臂。
她道:“过两个时辰,你带上近卫去看一眼含柳。墙头草似的婢子,莫出差错。”
芙簪道“声”。
“本王这次撤了周秉旭,又要动司礼监,看起来是触了贺峻修的禁\忌。”贺沧笙看着嵛,“如此看,贺峻修在其中也拿了油水,那么本王还偏要查下去不可了。”
芙簪想起昨日赵贵妃的嘱托,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这些年本王参政,对皇帝、对朝廷、对万民,也算是问心无愧。”贺沧笙缓缓道,“可本王的父皇带着皇兄贪墨,又将本王的母家拴得死。他们都以为,本王夺位是因为要握住权柄”
曙色渐出,点亮了贺沧笙的瞳。
“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夺也,”她仿佛回到了少时,在学堂里诵读,字字清晰又坚定,“虽危起居,竟信其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2]。”
她沉默下去,芙簪深深地看了她许久,逐渐几乎哽咽。
“芙簪,”贺沧笙如有所感,轻声唤她,“你说,本王能逃得过此劫么?”
“殿下已知康王凶计,尽可未雨绸缪。”芙簪低声回话。
“本王说的不是这个。”贺沧笙眉眼稍动,只把话说到这里。
她的劫是苏屹。
少年和她一样,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痛苦过去,却在和她一处时成为了她从未见过也臆想不到的光明和热烈。她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承认已经动了心,一次次纵容苏屹逾矩,甚至在觉得苏屹知道她是女儿身时有些开心。
昨夜苏屹照顾了她一整晚,脱了外袍卸了发冠,却独留了风领。若不是他事先已知她是女子,试问谁人会如此行事。
贺沧笙喜欢苏屹,却不知他对自己是否有相等的感情。众人都在博弈,苏屹的细作身份她没有忘,也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大隐患,迟早会被翻出来,让两人之间已经建立起的一切分崩离析。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康王攥着苏母,他的令,没有苏屹反驳或者不遵的份儿。
苏屹——会对她动手么。
贺沧笙出门,挡开了芙簪递过来的伞。她走在雨中,看着王府园中冷雨浇花蕾,再一次觉得好冷,再一次凄丽地笑起来。
她该怎么办。
苏屹。
她该拿他怎么办。
心给他了,命呢?
冬春交季时的风带着雨打入长廊,苏屹攥着来自他主人的命令坐在桌案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庭前的石阶。
“你说话啊!”含柳站在一边儿,神色焦急,“主子已下了令,要你取了楚王的命,此事由不得你。只问你何时动手?”
苏屹眸光微动,问:“为什么?”
含柳一愣:“什么为什么?”
“康、楚两王争皇位,此事再明显不过。”苏屹沉声,“可为什么要杀了她?”
“当然是因为楚王的手伸得太长了!”含柳多少也知道些朝上事,回答道,“先是要援助玄疆,又是整治贪墨,主子自然容不下她。”
“楚王所请都是为了苍生,这倒成了别人要她命的罪过。”苏屹似是出神,声音低缓道,“一定要这样么?”
“当然,这是主子的令!”含柳略微抬声,“此事你必须做。”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
他忽然想起了贺沧笙的许多,新婚夜穿着鲜红的冰冷妖媚,后来受着病痛的脆弱委屈,为了他和康王交锋时的温柔挡身,还有昨日猫儿般的亲昵依赖。
苏屹这么想着就停了步,双手在袖中逐渐紧握,站了许久。
含柳终于耐不住,再次出声催促。苏屹也不说话,抬手就关了门,回身看着她。
“不过是杀个人,”他陡然露了笑,“姑娘放心,我很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