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腰身
苏屹与贺沧笙接触的时候不过一瞬,在贺沧笙站稳了脚后就迅速地松开了手。
他时才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将人带回屋顶,却发现这楚王的腰细得惊人,几乎可以被覆拢在他的两掌之间。
真真不像是男子会生就的模样。
他在那一瞬间里与贺沧笙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清这人的每一根睫毛。他隐在面巾后,有恃无恐地没有立刻后撤,看着贺沧笙在被他搂住腰身时陡然睁大了凤目,浅色的瞳中映出了月色,再加上那一点点纷乱,非常勾人。
这人若是一朝投了女胎,怕真是祸国殃民的妖孽颜色!
他惊错了一瞬,贺沧笙随即得以抽身,用了蛮力从苏屹身边撤开了距离。
时才虽然隔着冬衣,她仍然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人温热的体温和紧绷的肌肉。
贺沧笙站着稳了一瞬的心神,那边儿的步光也就快到了。
苏屹看了眼她身后奔来的几名近卫,脚尖点了屋脊,素色的瓦清脆地响动了一声,人已顺势跳过了院墙。少年的身影倾长挺阔,踩着檐顶,撤向京都远处的暗夜。
屋脊狭窄,步光停在贺沧笙身后,问道:“主子,追吗?”
贺沧笙看着那人已经退出两丈开外的背影,低声道:“追。”
虽然大约是追不上的,但此事必须查下去。
眼下她父皇不理朝政,边疆与西戎人的战事还悬而未决,朝中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不管是康王还是任何旁人,若是拥有如此高手,都让她担忧。
贺沧笙一下屋檐,满院子的近卫就跪了一地。
那黑衣斥候也不知在屋檐上静窥了多久,而他们竟毫无察觉,还是殿下先发现的人,又让殿下亲自出手。今夜若是贺沧笙真的动怒,他们都掉脑袋也不是没有可能。
贺沧笙没有出言责备,也没有让人立刻起身,只是收了折扇,快步走回了屋内。她仔细查看了一圈,确实一切无异,又轻掀了床帷,见徐诺棠还安然睡着,才缓步回到了外面。
近卫们无一人敢抬头,院中一片死寂。
“阮安。”贺沧笙负手站在廊下,声音沉缓,在暗夜中莫名有些诡谲。
“属下在。”阮安跪在积雪里,垂首一动不动。他虽年轻,但自少时跟着贺沧笙受训开始,还从未有过如此失误。
贺沧笙看着他,道:“本王每日行走在刀尖上,从不会因为遇到要本王出手或是受伤的人而责备你们。”她缓缓抬起目光,“可诺棠年纪尚小,何其无辜,若是因本王的人技艺不精而伤了她,本王届时自会以身谢罪。”
她一字未提责罚,却字字往人心上插刀子。阮安本单膝跪着,闻言陡然将撑着的那一条腿也放了下去,狠狠地叩了首,因愧疚而颤了声音,道:“属下今夜失职,恳请主子责罚!”
他如此做,落银湾的一众近卫们也跟着叩首。
贺沧笙侧脸很苍白,没有说话。
大约几瞬过后,步光从院外快步走来,到了贺沧笙近前,行礼道:“主子恕罪,属下无能,让那人跑了。”
贺沧笙侧目,问:“看到方向了吗?”
“回主子,那人功夫了得,身型极快。”步光没有抬头,“属下只看到他是往王府外去的,走的是东边那条街,未能跟到底。”
贺沧笙缓缓颔首。
看来确实是碰到了有本事的。
她对步光吩咐:“不用派人去找了,那人来路古怪,功夫远在你们之上,再找也不过是无用功而已。他许会来第二次,防得紧些。”
她又垂眸看向阮安,道:“自今日起,落银湾的人手增加一倍。这院子里,从地面到屋顶,五步一人,本王要你看紧。”
阮安的前额还磕在雪中,贺沧笙却没有再看他,也没让人起身,抬脚就往院外去。
贺沧笙直奔望羲庭。
苏屹是康王的暗桩,这事儿她一早便知道,也因此不认为苏屹会轻举妄动。可是方才在檐上,那黑衣斥候不仅行为诡异,没有伤人,还在关键时刻将她拉回屋脊。而当她近距离地瞧时,虽隔着遮面,但月色挑亮了那人的面巾,透过轻薄的丝线,她依旧看见了一双漆黑晶亮的眸子。
她在那一瞬里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苏屹。
望羲庭内十分静谧,此时夜已过半,门廊的角落里坐着含柳,看样子已睡着了。
贺沧笙扬了下巴,芙簪立刻上前将人推醒。
含柳睁眼便见贺沧笙,立刻翻身跪地,不知为何,身上打了颤。
贺沧笙用极低的声音问:“苏屹在?”
含柳不敢抬眼,只颤巍巍点了点头。
“一直在?”贺沧笙侧脸看了眼已熄了烛的主屋。
“回楚王殿下,是、是一直在,”含柳答道,“从申时二刻回到院中,便再也、再没出去了。”
贺沧笙没说话,转身推门进了屋。她点了长烛,借着光查看了屏风后面。
苏屹侧身躺在碧纱橱里的床上,被子盖得很严实,松散着发,看着睡得挺熟。少年睡着的时候面上比白日放松不少,只还微微皱着眉头,有点不踏实的样子。
贺沧笙靠着屏风看了半晌。
这少年也是有意思,明知她今夜不在,却放着大床不躺,还睡在碧纱橱里。
她又盯了少顷,转身离去了。
屋门关上,里面再次只剩月光,苏屹立刻睁开了双眼。他掀开被子,那底下压着的赫然是才换下的黑衣和遮面。
他今晚去落银湾的事并没有告诉含柳,出入都走的窗户,因此举与康王无关,他也并不想告诉含柳任何事。时才他甩开了那些近卫便立马折了回来,果不其然,才躺下贺沧笙便到了。
看来他想的没错,他不过入府半月,眼下并没有完全得到贺沧笙的信任。贺沧笙行径诡秘,想来必定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楚王。
是个有意思的。
不管是作为对手,还是作为一个人。
苏屹盯着斜在窗前的月光,竟缓缓地延出了一个微笑。他是不知道自己表情的,也不知自己正不自觉地摩挲指尖。
正是先前搂过贺沧笙的那只手。
像是在重新体会某种触感。
次日清晨又下了雪,徐诺棠起身时屋里只剩下了伺候的嬷嬷,说是殿下已进宫去了,走时让别叫醒她。
贺沧笙的忙碌徐诺棠是知道的,因从少年时就这样,早习惯了。
谁知一开门,便见台阶下跪着个雪人。
徐诺棠被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退步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那雪人露着一双眼睛,见状晃了晃肩膀,似是想起身扶人,但终究还是没动。
“你、你是”徐诺棠惊疑道,“阮安?”
笙哥哥派来的近卫,会功夫,能保护她的,这些小姑娘都知道。这人平时沉闷得很,一个字也不说,她都几乎要忘记了他的名字。
“属下阮安,”风雪不大,阮安并没有被冻僵,他挪动嘴唇,道,“参见王妃。”
“你怎么跪着?”徐诺棠披着杏色的斗篷站门边,“起来吧。”
阮安看向她,道:“回王妃,不得主子的令,属下不得起身。”
昨夜贺沧笙去看了眼苏屹,而后便又折返回了落银湾守着徐诺棠,直呆到寅时离去。这期间没看阮安一眼,也没有让他起身。
“在下雪呢,你起来吧!”徐诺棠走出几步,站在最上面的阶上,“我回头与笙哥哥说就是了。”
浓云不阻日出,暖色洒在少女肩头,衬得人娇嫩。阮安就这样隔着台阶看了两眼,就莫名地觉得自己逾了规矩。
他道:“不敢劳烦王妃,原是属下失职,自等主子归府后评判。”
“笙哥哥让你守着落银湾,我就住在这里,从未觉得你失职呀。”徐诺棠皱眉,长睫间透下曦光,“你起来吧,我晚些会与笙哥哥说明的。”
她也不撑伞,几步就下了台阶,在阮安面前微微俯身,对这少年轻声道:“我悄悄与你说,笙哥哥宠着我,我为你求情,他定会听的。”
说着,白皙的小手已搭上了阮安的手臂,要将人拉起来。
“王妃!”阮安吃了一惊,当下惊讶出声。
徐诺棠看着他,道:“我不来拉拽你,你不起来呀。”
柔软的掌心已经离开了阮安的薄袍,阮安抬起压着雪花的睫毛,借着这早晨的日光,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随后他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双腿,缓缓站起了身。
徐诺棠笑起来,梨涡深现。
她道:“膝盖怕是要落伤了,我让嬷嬷给你拿药,你等着我。”说着便提了裙摆便往屋里去。
阮安站在雪里看。
少女的发才挽到一半,随着步伐而轻轻摆动在身后。云鬓边别了朵娇花,颜色微艳,阮安不识这些,叫不出那花的名字,甚至辨不出真假,只觉得衬人。
这话也不对。
是衬徐诺棠。
是衬王妃。
京都郊外矮山环伺,鸦枝嶙石,此时都被覆压在白雪下,茫然的干净。
贺沧笙在草堂的院门外勒了马,寒夜原地刨了刨蹄,呼哧出白雾。院门半敞,贺沧笙没在前院见着人,却听见了清珑的琴音,便绕到了后边。
只见那天地间的风啸雪薄中立了一树白梅,雪似的颜色,端着冷香扑鼻的清亮新蕊。树下置了琴案,案前坐着的年轻人青衫广袖,头肩手臂上都略微接了雪沫,正低头抚弄琴弦。
贺沧笙抬手理了风领,躬身行礼,道:“温先生。”
树下的人抬起了头,露出的眉眼十分温和。他白皙的指尖还点在弦上,人却先露了笑,道:“师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