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云雀
林霄日夜兼程赶至江南织造,暗中查访了所有经手过那件礼服的绣娘,但其中并没有魏峙要寻找的那个女子。
他心知主子为了那位姑娘已然郁成心疾,不敢怠慢,反复查问清楚却无此人,才无奈回京复命。
林霄回府进了园子,远远便见着魏峙垂眸倚在临水的凉亭里。
他没有束发,墨发垂落在肩上,被微风吹得略有些散乱,枯坐在那里,摩挲着手中的香囊。
不知怎的,虽是炎夏,林霄却生出了几分萧瑟寂寥的感觉。
他整理了仪容,轻轻近上前去,“主子。”
似被他打断了思绪,魏峙微微蹙眉,片刻才问道:“如何?”
林霄摇摇头。
“呵。”
似乎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魏峙自嘲地轻笑一声,握紧了手中的香囊。
良久松手,他轻轻抚平香囊上的皱褶,重新放回怀中,魏峙起身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心绪起伏。
起码她还活着,不是么,只要她还活着,自己就一定能够找到她。
“去把那件礼服取来,查清云雀出处。”
“是。”
林霄赶至长公主府的时候昌平长公主刚歇完午觉,听了苏嬷嬷的通报略感诧异。
“借礼服做什么?”
“说是去寻那个绣娘绣一件绣品。”苏嬷嬷执篦为长公主细细篦着长发,随口念叨着:“这世子爷也真是有孝心呢。”
“不过一个绣娘而已,竟值得如此费心寻找么。”昌平长公主思付了片刻,久居权利巅峰的她敏锐地察觉出一丝异样。
她微微侧首,轻声吩咐道:“你且去司衣库查问,这件礼入库后在府里出过异样没有。”
“公主这是?”苏嬷嬷有些不解。
长公主取过篦子,对镜自梳,“南平王近来不甚安分,暗中笼络权臣,招兵买马,也不知存了旁的心思没有。”
“公主是怕他们对咱们动手脚?”
长公主轻笑一声,回首看着苏嬷嬷,眼神冷冽,同那日宫宴上的慈爱亲和判若两人,“天家子嗣,不得不防。”
“是,奴婢明白。”苏嬷嬷是昌平长公主陪嫁的心腹丫鬟,自然知道进退。
林霄在垂花厅等待了许久,苏嬷嬷才珊珊而来,一来便向他致歉。
“林侍卫,真是对不住,长公主身子不爽快,不能亲自接见你了。”
林霄起身礼貌拱手道:“不敢惊扰长公主尊驾,只消劳烦苏嬷嬷替我取了礼服好回去交差便是。”
“唉。”苏嬷嬷叹息一声,“你要的那件礼服,本该借与你的,可是上次长公主宫宴回来的路上被树枝刮破了裙摆,公主一怒之下便销毁了。”
“销毁了?”林霄有些诧异。
“正是呢,可惜了那绝好的天蚕锦缎。”苏嬷嬷一脸惋惜。
见林霄面色不愉,苏嬷嬷回身一招手,身侧的小丫鬟端上两只托盘,里边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件华美非常的礼服。
“这两件是长公主新得的从琉球国进贡的孔雀金裘,千金难得,赠与世子。”
林霄无法,只得依言接了,“多谢长公主。”
苏嬷嬷亲送了林霄出府,见他行远了,面上的笑容才逐渐敛去,转身匆匆回了昌平长公主的寝室。
寝室里浓浓地燃着安息香,昌平长公主阖眸靠在贵妃榻上,一个小丫鬟跪在垫子上握着一对儿小金锤替她捶着腿。
苏嬷嬷悄无声息地近上前去,接过小丫鬟手中的金锤,亲自替长公主锤起腿来。
小丫鬟识相地退出寝室,轻轻地阖上房门。
苏嬷嬷贴近长公主的耳侧,将方才的一切和司衣库中查探到的云雀风波一字不漏地报告给她。
“那丫头什么来头?”长公主微微拧起眉头,似乎有些厌烦,“打发了她。”
“这”苏嬷嬷顿了顿,小声提醒道:“奴婢问过管事,那丫头是少主推荐进来的。”
“牧白?”长公主睁开眼睛,有些诧异地看向苏嬷嬷,“牧白对那丫头有意?”
“那倒不至于。”苏嬷嬷面上露出一丝慈爱笑意,“少主仁善,时常救助弱者,那丫头进府后少主未曾再见过她,兴许只是随手一帮罢了。”
长公主侧起身子,搁下手中把玩的白玉如意,轻轻叹息一声。
“若是寻常女子,牧白喜欢便收房了也不算什么,但惹的世子如此大费周章地寻她,只怕是另有曲折。”
“奴婢这便去探查她的来历。”
苏嬷嬷亲自去库里执起剪刀绞掉了那件百鸟同春的天蚕锦礼服,并且三令五申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提及云雀风波,司衣库所有人被罚奉一个月以示惩戒。
虽然受到了责罚,但丫鬟们却都松下了一口气来。
罚奉一个月已是从轻发落了,可以看出长公主并未很生气,若是在宫宴上发现衣袖上的窟窿出丑于女眷们面前,那可就不止是罚奉那么简单了。
“小竹,多吃点儿。”
管熨台的小丫鬟巧儿往夏竹悦碗中夹了只煎的焦黄荷包蛋,轻声催促着:“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夏竹悦嘴上应着,手中却没有动作。
“别担心啦,许是谁舌头长去告状了,这不是没怎么罚咱们么,没事儿的。”
巧儿见她不吃,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垂下头去:“说起来,你还是帮我补救的呢,是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呢,没有。”夏竹悦只得拿起筷子扒拉碗中的饭粒,自从那日苏嬷嬷来查问出云雀的事情,她便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心慌似的。
随便对付了几口,实在是没有胃口了,她拾掇了碗筷,告别了巧儿想去膳堂外边透透气。
日落余晖,天边晚霞流火一般,夏竹悦沿着垂花长廊缓缓走着,想着心事。
原本那件礼服上便繁复地绣着百余只各色鸟雀,她绣的那只云雀虽与苏绣技法稍有不同,但不是专职绣娘的话也难以勘破,怎的苏嬷嬷却会专程来查问礼服呢。
难道有谁认得这云雀么,难道长公主在宫宴上遇见了谁么。
莫非是他!
心中一紧,夏竹悦停住脚步。
“小竹?”
一声轻唤,夏竹悦抬眸望去,李牧白正从长廊那边朝她走来。
他轻抬纸扇,撩开温柔垂落的花蔓,暖黄的光晕打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拖的长长的。
他走到夏竹悦身侧轻声问候着:“你还好么?”
夏竹悦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他,有些意外,点点头,“挺好的,还要多谢你的费心推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牧白愣了一瞬,转而垂首轻笑,然后抬眸看着她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你”夏竹悦轻轻抿了抿唇,望着他,“你不是李牧白么?”
一句话逗的李牧白乐不可支,以拳抵唇轻笑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夏竹悦着实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哪里逗笑了他。
李牧白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玩笑轻斥着:“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额上突如其来的微凉触感令夏竹悦微微愣了一瞬,转而觉得十分不妥,她垂首福了福身,转身欲走。
见她如此,李牧白才突然意会自己方才不经意的举动略为轻浮,他心中诧异,平日里自己并非轻浮之人,怎会忽然做出如此行径。
他快步跨到夏竹悦身畔,“抱歉,我也不知怎的”
一开口却更觉得不知该如何解释,他顿了顿,干脆扯开话头,“我是来陪母亲用膳的,昌平长公主是我母亲。”
这句话果然凑效,夏竹悦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
少女琥铂色的眼瞳里忽然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李牧白的心绪似被拉扯了一下似的。
他寻着话头继续解释,“我成年便开了自己的府邸,并不常住这里,我在翰林院编修,日常忙碌,很少能够来探望母亲。”
“少主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李牧白被问的哑口无言,是了,他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司衣库还有些活计,我先告退了。”夏竹悦福了福身,转身匆匆走了。
夏竹悦一路小跑回司衣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执起一支细毛刷,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桌面。
她伸手拂过额上被李牧白触碰过的位置,心中有些烦乱,但她如今更烦乱的是另一桩事情。
在她看来,李牧白的举动不过是世家公子浪荡惯了的无意之举罢了,自己小心避及便是了,但是云雀若是真的被魏峙看见了,只怕很快就会查到她的行踪了。
她正盘算着要不要离开公主或者干脆离开京城的时候,巧儿嬉笑着凑近了她。
“小竹,你什么时候同我哥哥好上啦?”巧儿伸手挽住夏竹悦,娇嗔道:“藏的还挺深,不够意思了啊。”
“什么好上了,你哥哥是谁?”夏竹悦看着巧儿,“我并不认得你哥哥。”
“还说不认得,你看你的画像都在他那儿呢。”巧儿娇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布卷。
夏竹悦伸手接过布卷,展开一看,布卷上画的女子,赫然正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