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遇
魏峙怒抽马鞭,风驰电掣一般纵马疾行着。
他并非不知道在京中当街纵马有损他的名誉,但他实在是顾不得那许多了。
带着暑气的热风吹散了他的鬓发,额间垂落的几缕发丝为他添上几分不羁,一如他心中的激荡。
片刻马匹便奔至南平王在京中的府邸,魏峙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门口迎接的小厮,快步跨进朱红的大门。
急急穿过石屏,跃过穿花回廊来到侧厅,微风吹动淡紫色的纱幔,轻轻摇曳,一抹纤弱的背影正端坐在八仙桌边。
呼吸一滞,他甚至能感受到心脏疯狂的跳动起来,仿佛怕稍有动静便会惊扰到那抹身影一般,他放轻脚步,贪恋地看着她。
“悦儿。”他轻唤。
少女嫣然回头,惊喜起身走来,嘴里热情唤着:“峙哥哥,你回来啦?”
一只涂着嫣红丹蔻的葇夷轻挑纱幔,露出一张娇俏明艳的笑脸儿来,她娇嗔道:“峙哥哥真是的,我是桃欣呀。”
魏峙眸中的柔情瞬间消散殆尽,心脏似被人狠狠揪住拧捏了一下。
是了,眼前这张极美的脸虽与她有着些许相似,但她是那样人淡如竹,从未似眼前少女这般对他娇俏笑过。
他垂眸,羽睫在面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掩去眸中抑制不住的失意。
原是他失态了,方才在聚会上听闻通报,夏府小姐来访,他便抛下一众臣工飞奔了回来。
他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魏峙在袖内握紧了拳头,他早该想到的,他那样待她,她又怎么可能肯主动回来。
再抬眸,已是平日里那副冷漠矜贵的样子,他施施然落座,并未多看少女一眼,“你来做什么。”
夏桃欣有些娇羞地拧着帕子,小女儿作态着实惹人怜爱,她声音嗲嗲地解释着:“自打父亲病逝,我便随母亲回京中外祖母家安置了,许久未见峙哥哥,听闻你进京了,便来探你。”
“有心了,如今见着了,请回吧。”
清冷的声线不带一丝余温,冷漠疏离,同方才那声“悦儿。”简直天差地别。
夏桃欣心中不爽,但面上仍堆着甜甜的笑容,“听闻圣上此番有意为峙哥哥选妃,我外祖父也是京城四大家族之一,我”
“你想多了。”魏峙不欲多待,起身往外走去,“请回吧。”
“峙哥哥!”
夏桃欣追上来,声音里含了几分不忿,“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论起来,我才是夏府嫡出的小姐,她不过是个贱妾所生的庶女罢了。”
魏峙停下脚步,微微侧首睨着恼怒的夏桃欣,薄唇轻启:“滚。”
“你!”夏桃欣气结,涨红了脸,“我可是镇国公外孙女,你敢这样待我”
被魏峙冰冷的目光所震慑,夏桃欣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心里很明白,只要他想,没什么他做不出的事来。
她不敢再同他抖狠,委屈巴巴儿地换了上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容,“你来夏府时分明先遇见的是我”
一句话唤醒了魏峙的回忆,是了,初相遇时,是怎样的光景。
彼时草长莺飞,正是春日好光景,南平王镇守富庶的江汉平原,带着他一同去拜访当地最富裕的夏府。
夏府老爷夏如知拥有平原万顷,富不可言,每年都是朝中纳税的大户,是朝中急需笼络的人物。
那时魏峙还是十几岁的耿直少年,最不喜这些场面上虚头巴脑的应酬交际,对夏老爷特意为他引荐的嫡女夏桃欣也不甚喜欢。
寻了个由头,他离了筵席,独自在夏府偌大的后花园里闲逛。
桃红柳绿,皆不入眼,百无聊赖之际,听见一声声急促的鸣叫。
少年撇过头,瞥见地上落了只幼鸟,正叽叽喳喳地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他轻抬脚步,伸手拾起幼鸟,随手丢进了树杈上的鸟巢里。
“啪!”
正当他逗鸟儿的时候,一声清脆的耳刮子声传了过来,他微微蹙眉,朝不远处望去。
隔着疏朗几株桃树,只见两个少女对面而立,其中一个正是夏如知替他引荐过的爱女夏桃欣。
对面的少女同夏桃欣差不多年纪,容貌却比她更加清丽了几分。
“装什么柔弱,看你那模样我就烦!”
夏桃欣指着那少女出口讥讽:“明知世子今日来府上拜访还出来晃,是不是也存了山鸡变凤凰的心思?就你娘那见不得人的身份,也敢做春秋大梦。”
这丫头方才还知书达理的乖顺模样,竟还有两幅面孔呢,魏峙轻哂,对这些女眷间的鸡毛蒜皮并不感兴趣,转身往湖边踱去。
江汉首富的做派着实令人咂舌,夏府后院修了个极大的景观湖,引入一支清江水在其中流动,贯穿整座夏府,其间廊桥九曲,临湖而立只见碧波粼粼,倒是处不错的景致。
魏峙随意往栏杆上一靠。
“小心!”
随着一声疾呼,魏峙腰间一紧被人往后拽动了一步,他反应极快,瞬间催动身法回身钳制住那人。
猝不及防地,香软满怀。
魏峙垂眸却撞上了一双水盈盈的慌乱眸子,被自己钳在怀中的少女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任他钳着。
她面上粉红的五指印令他认出了这是方才夏桃欣对面的那个少女。
魏峙松开她,露出一丝不耐,“你在做什么。”
少女这才发现自己还揪着他的腰封,少年劲瘦腰上的体温隔着衣料熨烫着她的手指。
似被灼伤了一般,她登时松开手退远了几步,指着他身后的栏杆解释:“那根栏杆松动了尚未修缮,我怕你坠湖,一时情急”
魏峙听了这话,伸手推了推栏杆。
纹丝未动。
他回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用眼神在说,这种投怀送抱的把戏,他见多了。
“”
夏竹悦未曾想到栏杆已经修复,一时间尴尬的无以复加,最后只得略略福身,转身跑走了。
一阵凉风吹来,吹醒了陷入回忆里的魏峙,侧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夏桃欣已然不知所踪。
他颓然地陷坐进太师椅里,以手撑额,喃喃自语:“悦儿,分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夏竹悦拢过散落在地的包袱,有几件衣物被慌乱的人群踩了几脚,看来只得拿回去重新洗过了。
同周婶再三歉然道过歉,她只得带着衣服先回去,她转了转略有些肿胀的手腕,想着晚些去找春儿借些药膏敷敷才是。
方才人荒马乱的,她见纵马为首那人竟正是她避之不及的魏峙,情急之下,只得以袖遮面滚至一边躲避。
虽然撞伤了手腕,但好在他似乎也急事缠身的模样,目不斜视地赶路,并未发现人群中的她。
夏竹悦心中怅然,没想到竟几番在京城遇见他,也不知他会在京中待多久,这两次没被他认出实属侥幸,若是下次再撞上可如何是好,要不还是暂且离开京城再做打算吧。
胡思乱想着,天空竟下起了雨来,这天气,孩儿面一般,忽然就是一场急雨。
犹豫着要不要在路边屋檐下避避再走,但眼看着天色要黑透了,想着僻巷附近堪忧的治安,夏竹悦咬咬牙,将包袱顶在头上,跑进了漫天雨幕里。
将将快到僻巷时,一辆马车从拐角冲了出来,似乎没有看见她一般从她身侧飞驰过去,带起水滩里的一片积水,扑门盖脸地溅了她一身。
一声惊呼,夏竹悦抱紧包袱,可不能再丢了包袱,否则没法儿向周婶交代了,她抹了抹面上的雨水,无暇同那车计较了,继续朝僻巷跑去。
“姑娘!”
一声呼唤唤住了夏竹悦的脚步,她蓦然回首,循声望去只见那辆马车停驻在不远处,车门轻开,一个清隽的男子撑开油纸伞,下车朝她走了过来。
氤氲雨雾里,那人一袭青色长衫,眉目如画,像一块美玉带着润泽的光晕款款近上前来,歉然问候着:“抱歉,你还好吗?”
见他特地下车来道歉,夏竹悦心中也释然了,温婉回应道:“不碍事,雨大视野模糊也是有的。”说罢转身往僻巷里跑。
“哎。”
男子唤住她,将油纸伞向她倾斜,“伞给你吧。”
夏竹悦见他一身纤尘不染的模样,莞尔一笑,“不必了,我已经淋湿了,倒是你,也淋湿了多不值当。”
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示意用不着伞了。
男子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却蓦地挪开了目光,玉色的皮面上悄悄染上了一抹红晕。
夏竹悦不解地低头一看,这才惊觉夏日里衣衫单薄,雨水一浇紧紧地贴合在姣好的身体上,曲线毕现。
她羞的不行,赶紧将包袱护在身前,垂首转身匆匆想走。
李牧白看着眼前含羞带怯的少女,雨水顺着她的芙蓉腮边沿着修长雪白的脖颈蜿蜒流进衣襟里,那惊慌如小鹿般的模样着实令人怜惜。
眼见她就要冒雨跑远了,他几步追了上去,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拢上。
男子宽大的披风垂落在地,裹挟着一股寒香和体温将夏竹悦的曲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夏竹悦回首望向他,李牧白呐呐地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心下知道他是想帮帮她,如今这境况,能遮住自然是好的。
她便不再推拒,颔首道谢:“多谢了,我回去洗净了还你。”
李牧白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僻巷,黑漆漆的又深又长,“你住这里么?我可以送你回去。”
夏竹悦忙连连拒绝:“不敢再劳烦了,不过几步而已。”
见她如此坚决,李牧白便不再坚持,夏竹悦拢紧披风朝巷内跑了几步,忽似想起什么来,回首问着:“还不知公子名讳,去哪里还披风给你?”
“明日,我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