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②〇章
常青脑子“嗡”的一声像烧水的壶似的整个沸开了。
杀人了那个女人?杀了人?
杀了谁?是路司虞么?常青不可控制地做出最坏的猜想。
车里安静,周楷听到了一点内容,隐约有“杀人”这样的字眼,他也觉得不对劲起来,一边盯路,一边问:“怎么了?什么杀人?”
常青没空理他,只问宋宋:“她杀了谁?杀了谁?”
他感觉自己的心正猛烈地跳着,跳得他快喘不过气起来,胸口闷地要炸一样。
宋宋抽抽搭搭了一阵,话都说不完整,但还是尽力回答他:“那个男的有钱老板”说不下去了,只顾着哭。
常青问:“她在哪儿?位置。”
“在相约酒吧。”
常青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指尖冰凉,握着手机跟周楷说:“不去车站了,麻烦你送我去相约酒吧。”
周楷没多问,到了下个路口果断掉头往回开。
“你别急,开过这段马上就到了。”周楷担心他,只能先安慰。
常青闭上眼,眼睫轻颤,没有回应。
那条街原本是很热闹的,尤其是到了晚上,灯红酒绿的招牌悬在店门上,远远看去,招牌周围用来装饰的彩光球就变成了一颗颗朦胧妖异的魑魅魍魉的眼珠,勾魂儿似的看向你。
但现在酒吧里闹出了人命,一整条街的客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两边空亮着招牌的清冷铺面隔“岸”相望,诉说着人走“店”空后空虚寂寞冷之凄凉。
常青和周楷两个还没走近,就看着警车先迎面驶进街道理来了,车顶红□□棍交替着闪烁着,闪得常青一阵心凉。车门拉开,下来两个警察,径直进了酒吧。
常青和周楷趁机闪进店里,常青没来过相约酒吧,见一楼除了一地歪七扭八的桌椅板凳,吧台上稀烂破碎的酒瓶水杯,还有空气中一股乌烟瘴气的烟酒气味,空无一人。
周楷拉着他,抬手指了指二楼。
常青便跟着上了二楼。二楼一层都是包厢,有大有小,地上铺着暗红色印花纹的厚地毯,墙上糊着层淡金色翘了边的墙纸,看得出是想给酒吧刻意营造出一种昂贵高端的气质,但可惜这地方常年萦绕着烟酒气,充斥着一群酒鬼们的“醉”哭“浪”嚎,所以再用心的装饰和打点也拯救不了注定堕落的人性。
哀哭声隐约着从不远处角落里的一个包厢内传出来,常青听出那是宋宋,连忙跑过去,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中年警察安抚着把宋宋送了出来,常青上去问,宋宋抹着眼泪哭得不能自已,一抬头看见是常青,顿时扑到他怀里大声呜咽。
常青越是靠近包厢,就越能明显地嗅到从里面散出的一股很重的血腥味,像铁锈一样腥得他心理不适,想到那是人血后,常青甚至会感到有些反胃恶心。
宋宋像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扑进常青怀里,大哭的同时也死死揪着他衣襟的下摆不肯撒手。
常青一边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问那个送她出来的警察:“您好,我想请问一下,死者”他说“死者”两个字的时候,都能感受到舌尖明显的颤抖。
“姓包,是个大老板,”警察问:“你认识?”
姓包,所以不是路司虞。常觉得自己当时差点虚到腿软,还是周楷在身后扶了他一下,他才勉强重新镇定了心情。
“谢谢您,我不认识这位死者。”
警察“哦”了一声,指指他怀里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询问:“你跟这小姑娘是什么关系?”
常青说:“我是她的老师。”
警察问宋宋:“小姑娘,你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亲属?”
宋宋只是哭,常青有些替她不忍,这么大的小孩,本该是生在一个健全的家庭被父母宠上天的年纪,而宋宋却只能在那样一种糟糕的环境里长大,没有父亲的陪伴,更缺少母亲的关爱,现在又碰上杀人流血这种场面,这得留下多种的心理阴影啊。
常青觉得她这样扑在自己怀里似乎不太好,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把宋宋从怀里轻轻拉开,把自己的衣角从她手里抽出来,俯下身子让自己跟她保持平视的高度,不想刺激她,所以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宋宋,先别哭了,你家里除了妈妈还有别的亲人吗?”一边问,一边从兜里掏出纸巾来给宋宋擦脸上哭得斑驳道道的眼泪。
“家里只有妈一个。”宋宋自己也一个劲儿地拿手擦脸,整个小脸都因抽噎而涨得通红,嗓子也像被眼泪给糊了似的半天才能说出几个字。
那个问话的警察为难地搔了搔头皮,觉得小姑娘状态不好,也问不出什么。让常青陪着她先到一边去冷静一下。警察说完就回到包厢里去了。
常青把宋宋交给周楷带着,自己跑到包厢门口去看,站在门口,身子侧在外面,头偏出来,往里面看了几眼。
这间是豪华包厢,空间比普通包厢大出一倍,漆红的沙发上,靠垫和坐垫上喷了一大片血,桌台上,酒杯上,都溅上了一层血点,密密麻麻的血点子看得常青一阵头皮发麻,还有莹白的瓷砖上,还聚着一摊人血,颜色稠深似乎呈浆状,正顺着四周低洼的地缝不断下渗蜿蜒流动旁边不远处搁着一把尖头梭状的菜刀,刀身也涂着血,刃缘处闪着亮眼的银光,看上去就像一条僵死的金枪鱼。虽然少了受害者的身影,但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这么恐怖血腥的凶杀现场,只觉莫名地紧张,导致他四肢冰凉,心跳如擂。
现场分散地站着几个办案的警察,不只有警察,常青看到,再往里边有个披头散发看不清模样,一身是血的女人,两腕被拷着,嘴里嘟嘟囔囔地不断发出声响,由两个警察看守着。下一秒,她一个抬头,露出一张同样溅满血点的精致脸蛋,更显惊悚诡异,女人两只眼突然直勾勾盯住藏在门后面的常青,嘴角连带起一抹凄厉而绝望的笑意,常青被她犲一样的尖利眼神和凄惨的笑弄得浑身发毛,但他同时也认出那是宋宋的母亲。
常青扶着门框叹了声气,心里划开一阵无助感与苍凉感,刚想离开,转头就撞上一个人的胸口,他也懵了,一时没看清,情急之下以为是进来办案的警察,而且意识到自己是在偷看,连忙后退道歉:“对不起。”
谁知那人一把抓起他挡在脸前的的手,叫了一声:“阿青。”
常青身子一僵,抬头看,又是路司虞,他上下草草地打量了路司虞一番,对方身上没有血,衣服似乎也是新的,能闻到有一股刺生生的布料味,可能是他刚刚换过了。
不知怎么,见路司虞没事,还好端端地出现了,常青竟然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大口气。
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在担心这个混蛋,常青肉眼可见地蹙起眉来,挣开被他攥着的手,恶声恶气地道:“走了。”
说着就要从路司虞身边侧身走过。
路司虞闷声把常青重新拉回来,高大的身形如影般逼近,常青只得步步倒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蹭了墙,路司虞像一头面对着野兔子不怀好意的恶狼,凭借着力量优势,居高临下又轻而易举地把常青“禁锢”在自己的领域内,他一手捏住常青的下巴,迫使对方的眼睛与他相视,一手故意按在对方细瘦中带些柔软弧度的腰侧,常青能感觉到他掌心可耻般的火热,两人这种暧昧却危险的姿势使常青窘迫不已,脸色青白,强迫性的对视中,目光恶狠狠地剜了路司虞的脸几刀。
感受到他手掌轻微的移动幅度,常青咬牙切齿,满脸鄙夷:“你属于哪种禽兽?随时随地都能发情?”
“我是,”路司虞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对方的,慢慢开口,一呼一吸之间都充满□□裸的挑逗意味:“只对你发情的禽兽。”
“滚。”常青别开脑袋,支着胳膊用力一推。路司虞没想真的把他一直困在原地,他挑逗完就心满意足地松手了,看着常青,脸上笑成了一朵太阳花。
“咳咳!”一声尴尬的咳嗽打断了二人之间“暗潮汹涌”的互动。
“路先生,请您进来配合一下。”出来的还是刚才那个中年的警察,可能是惊讶于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常青的还要不自然一些。
路司虞听到后,就神色坦然地走进了包厢。
还没过两秒钟,常青背着墙听到一阵尖叫,声音之尖利刺耳,不亚于有人用指甲刮黑板,包厢里被拷着的那个女人本来已经从拿刀捅人的癫狂状态中平复了下来,才老老实实地待了一会儿,忽然又发起疯来,看她举着双手奋力挣扎的状态,说不定还要冲上去拿刀捅人。
常青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发现女人发疯的原因是路司虞,她也是真的想挣开两个警察拿刀上去捅路司虞几个窟窿。
“路司虞!你个恶毒的王八蛋!你算计我!”女人对着路司虞疯狂地吼叫。
“还有那个姓包的狗东西!”
那个女人骂完忽然换了副嘴脸,恶毒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该死的狗男人,骗我说会娶我,会给我钱,结果真出了事就撂下我一个人——想撇清关系——混蛋!混蛋我算什么!”
“我在他眼里算什么!□□?下贱货?”
路司虞阴沉而冷漠地盯向她,她感受到对方的态度后也打了一个哆嗦,但很快就无所忌惮了。
“他一直在骗我!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么多年,他就是想嫖我!”
“杀了他!还有你!杀了你们所有人!我送你们下地狱!”她真的疯了,又哭又笑,眼角明明流着泪,嘴边却勾起癫狂的笑意,双目眦裂,恨不得磨牙吮血,身形颠颠晃晃,手指颤抖着地指向包厢里每一个人。
“制住她!别叫她再伤着人。不行就下去。”一个像长官的警察绷着脸命令那两个看管女人的警员。
“杀了你!狗男人!”她闹得太厉害,为了不妨碍现场办案,那两个警员只好把人押出去。
常青忽然明白过来她发疯的原因,脑中倒片儿般想起那日她跪在自己脚边哀哭的情景,不禁刺疼地想,她刚才用那样一种凶恶而哀绝的眼神看他,是不是也是恨得想给他一刀呢。
毕竟,常青,他最终还是因为自身的软弱而选择无视了她的哭求。
如果当时他帮了她,没有让路司虞逼得她到走投无路的境地,那是不是,她就不会走上这条杀人泄愤的绝路。
“我是不是也——”在无形中帮她“杀了人”犯了罪?常青失魂落魄地想。
那两个警察押着女人出来的时候,常青也正想离开,但这时,宋宋从对面跑出来,大概是心里不安,出来找他的。周楷随后也跟着宋宋出来了,应该是放心不下她自己出来找。几个人在走廊里碰了面,宋宋和女人分别走在两边的最前面。女人一见宋宋,立刻想扑着上去抓她,还是那凄厉的语调,嘴里大喊:“我的女儿!宋宋!妈妈在这儿,来,过来!”
宋宋吓得僵在原地不敢动弹,根本无法上前去,小脸上满是干掉的一道道泪痕,煞白煞白的,瞳孔紧缩,嘴唇颤抖,见着精神失常的母亲就跟无端见了鬼似的。
周楷忙从后面揽住宋宋的肩膀,再用手捂着她的眼,不叫她看下去。女人嘶声尖叫着一声声“宋宋”,被押着下楼去了。
喊叫声随着人离去的脚步而逐渐淡去,可那声声带血的呼唤,像是一根根长刺,狠狠戳向宋宋的心脏,让她疼痛不已,让她血流不止,本已止了哭的宋宋忍不住再一次泪如雨下。
常青上前去,轻声安慰她。
他也心酸,他其实知道自己安慰不了她什么,不管他说什么,其实对宋宋而言,都是一种变相的欺骗,杀人的人是她母亲,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不论你怎么劝说她乐观振作,都是一种麻痹和掩盖,这种创伤性的经历,你叫她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怎么接受得了?
“常青,你的火车”周楷知道这种情景下似乎不该提这事,但他想知道常青的决定。
“我得陪着宋宋把这件事处理了。”
常青想,他在先前已经两次抛下过这个女孩去独自面对那些糟糕的处境,
这次,他不能再狠心地抛下她了。
这个哭肿了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女孩,死死攥着常青的衣角,真的很像是在绝望与慌乱中凭着感觉抓住身边飘来的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把他当成了绝境之中的一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