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在清醒中沉沦
裴苏的脑袋很沉，身体也很沉。
耳边隐约传来些声响，他想要应声，却无力开口。这般眩晕身体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自从五岁那年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未曾有过。
母亲在时，他是燕王宫中最受宠爱的王子。众人都说，母亲身份高贵，是前朝郡主，又诞下聪明的六王子，日后定能成为燕王妃。而他，则是板上钉钉的世子，日后要继承燕君大位的。
父王宠爱，母亲地位高。宫中多的是巴结他和母亲的宫人，裴苏是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可惜，只维持到了五岁那年。
冬日，雪夜。
印象中母亲素来便有咳疾，但那个冬天太冷，母亲的病比之前都要严重。
那年，裴苏刚进了宫中学堂启蒙授课，在年终考核时表现优异，一举击败了比他年长的三王子和四王子。他拿着写着夫子评语的册子，兴冲冲往母亲的宫里赶。
看到的，却只有白茫茫一片。
是漫天的雪，也是宫中扬起的白幡。
母亲没能熬过那个冬季。
从此，裴苏的待遇一落千丈。他依旧优秀，文才武略样样出挑。只是父王还有别的夫人，有别的孩子，他的眼中似乎已经没有了裴苏的位置。
王叔告诉他，他没有了母族的庇佑，想要得到父王的青眼，掌控自己的人生，只有一条路——从军。
于是，裴苏自请前往边境驻守。三年军中历练，战场厮杀，以战功相换，以这条性命相搏，他成功当上了燕国世子。
战场上的人见多了生死，裴苏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的情绪甚至是情感隐藏起来。情感容易脱离人的掌控，会成为他的弱点，不应该放纵的。
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他掌控得很好。直到遇到了一个人，情况有些许失控了。
裴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却无法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只能跟随着本能，在清醒中沉沦。正如同现在一样，有人在说话，有人在靠近，有人在……
闭着眼目不能视，唇上的触感格外清晰。
是谁？
他本能地想要反抗，却无力调配身体的任何部位。反倒是……牙齿被粗鲁地撬开，什么东西攻击了进来。
“唔……”
“别乱动，赶紧吞下去，是解药。”
能令人心安的声音，喉结微滚，有什么东西滑落进了喉咙。
浑身如同燃烧的灼热感消散了些，血管紧绷到爆炸的剧痛也正在散去。眼皮依旧沉重，想要蜷缩在一起的身体被人很轻柔地打开。
“别赖在地上啊，这洞里头太脏了，而且冷冷的还有水滴下来，容易着凉。”
“啊呦，这药效发挥得这么慢的吗？”
……
江令舟没想到董良之他们用的毒药竟然这么厉害，他都把一行人送走好一会儿，又折返到裴苏身边守了得有几刻钟的时间了，裴苏还没有清醒。
再这么守下去，不会天都黑了吧。
要是等到天黑，今日围猎比赛结束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到山腰大本营，那一定会惊动其他的队伍前来搜寻。
到时候，要他怎么编啊？
他身为暗卫清醒着，主子却遭遇了他人暗算昏迷不醒？
江令舟摇头，燕君那个坏老头，可没有裴苏这么好说话，到时候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裴苏啊裴苏，你赶紧醒过来啊。”
江令舟心累，伸手过去探了探额头。
“也不是很烫了，没有发热，为什么还不醒呢？”
董良之没有必要拿假的解药蒙骗他。江令舟想了半天，只能归结于——
裴苏实在是吃了太多下了毒的食物。
也怪他不好。
方才他可是问过董良之的，他们在果子、水里都下了毒。就在进山洞前打猎的时候，样样都是经由他的手递过去的。
裴苏这人往常警惕心很强的，入口的东西必定要经过查验。
因为那些吃的喝的，都是他亲手递过去的，裴苏才很放心地全数吃了下去。
江令舟的手指沿着面具精巧的轮廓慢慢摩挲着，叹气。
对他这么好，逃跑都不好意思了。
本来趁着裴苏晕倒这个时候，跟着董良之他们一块儿从悬崖那头逃走，是最好的选择。
他一直想的也都是在围猎的时候趁乱逃跑，为什么不跑了呢？
是因为没有钱？
对，一定是因为没有钱，银锭都给了董良之，他没有钱逃跑了。就是单纯的，因为没钱而已……
等这次回去，再干上几个月，攒足了月俸再开溜也不迟。
还有就是，放着裴苏一个昏迷的人在山洞，太不道德了。
万一有什么野兽冲进来，伤害到了他可怎么办？
江令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是因为没有逃跑的路费和看裴苏昏迷可怜才不逃走的！
绝对，绝对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
既然决定了不逃，就得让裴苏赶紧醒过来。
江令舟想起了影三说过的，中毒的人需要大量饮水，这也是散去身体中残留毒素的一种好办法。
再看看裴苏的嘴唇，干涩，都起皮了。
找点水，替他润润嗓子。
江令舟起身，走出山洞。洞边上不远处就有天然积起来的山水。取水不是件困难事儿，他取下竹筒，灌了满满一筒，走回山洞。
一手扶着腰将人拉近，一手拿着水筒凑到嘴边。
“乖，喝水。”
理所当然的，这昏迷中的人哪有知觉喝水？
泛出来的水只将裴苏的嘴唇打了个半湿，大约只有五分之一的水进入了口中。大部分都滴到了外头，汇聚到下巴上，又顺着脖颈向下滑入衣襟。
“啊，对不住。”
虽然人还昏着，但江令舟还是下意识道歉。
用袖子擦了擦滴在外头的水珠。衣服湿了可不好受，不能用这么浪费的方式喂水。
刚才有外人看着他都做了，一回生二回熟，没什么好犹豫的。
是公事公办。
一切都是为了让裴苏赶紧醒过来嘛。
江令舟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拉近，伸手按着后脑勺，贴……贴？
贴不住了！
那两张唇快要碰上的一刹那，昏迷中的人倏忽睁开了眼，迷茫闪过。
“你，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