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浪潮
“好。”南瑾答得毫无感情。让景横波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怀疑。
“你不大方便嘛……别不好意思……反正……”
“没事。”
宫胤没让，枕头砸在脸上沉闷一声，幸亏禹直好享受，这是长圆软枕，不是瓷枕，不然这一下，景横波就把他的脸毁了。
车厢上的小行宫，似乎静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又有些细细声响，听不出是什么，却似乎和这夜的窃语之声呼应，嘈嘈切切，神神秘秘，似血液在血管中鼓动，又似草丛中的虫儿在悄然摩擦搭须，进行些关乎生命和欲望的话题，有人在吸气，声音曼长，有人在叹息，微带笑意。
瓶子飞出窗外，砸在石头上，粉碎声清脆。
小行宫渐渐安静下来。
景横波一边暗暗头痛昨夜的一切都被这女子看在眼里，一边开始好奇这女子和宫胤的真正关系。
景横波只稍稍一看，便确定那是南瑾，龙家人那种姿态，很特别。
美轮美奂的马车小行宫之内，现在看起来像是遭受了一场浩劫，地毯乱七八糟，香炉香灰一地，帐幔大多扯碎，饰物滚了满地，现在车壁上还多了一个大洞，壁上软缎锦绣扯得四分五裂。
南瑾终于答话了，“您自己去和家主说去。”
有树挡着，还有南瑾挡着，看不见对方是谁，只能感觉到那是个老人，声音浑厚，语速很慢。
他颤一颤，步步把握的分寸忽然就控制不住，是火焰冲出了牢笼，是积雪飞下了高峰，不知怎的体内一阵呼啸崩腾，啪啪几响，纽扣飞溅，她的衣衫也都裂了。
宁愿装傻，不捅破，也不肯给她一个明白吗？
这种静寂若牢笼，令人只想一拳砸开藩篱，踢碎桎梏，拎起那些所有的不顺心，狠狠地砸进大荒的沼泽里去。
她格格地笑起来，捧住他的脸，呢声道：“帅哥，出去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哎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他不会说。
她应该是要保护宫胤吧？如此星辰如此夜，为君风露立中宵。
对面，宫胤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放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点传了又传的药性起了作用，还是身体自有记忆，食髓知味自动索取，他的身体渐渐也有了热度，被扯开的衣裳胸口甚至肌肤微微发红生光，她的手迅速地探下去，腰带已经断了，甚至连外袍和里头的亵衣亵裤也裂了，占起便宜来倒方便，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贪恋那里的温暖和软韧的手感，他的肌肤如软玉如暖泉，有种丝绸般的滑透感，却又令人能感觉到肌肤之下隐藏的无穷深沉的力量，似冰泉下的火山，或者火山下的冰泉，有种奇异的冷热交击的快|感，激得她还什么事都没干，就激动得一阵阵哆嗦，忍不住在那里抓来抓去，手背拱来拱去，揉来揉去，一边抓啊拱啊揉啊一边哼哼地笑，隐约听见他似乎在抽气，又似乎在压抑着反应，身体微微弓起，忽然他的手插入了她的发，五根手指在发间穿梭带来的细微的麻痒感，令她也颤了又颤，忽然她震了一下，感觉到他的手很自然地顺着她后颈，滑向了她的背脊，继续向下……向下……
就算先不追究这个混账说法，善后之法是什么意思？
景横波眉毛霍然挑起。
长草忽然簌簌响动，景横波眯起眼睛，在日光升起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拨草寻路而来。
“你！”老者气结，顿住，半晌，忽然重重叹息一声，软下了声气。
隐隐约约有低低的说话声飘荡开来。
“家主可好？”
“胡说……不行……岂有此理……”
他沐浴在晨光里的侧脸，眼睛，浮动着一片细碎的晶光。
“家主在附近。”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蓦然又转过脸。
忽然“啪嗒”一声，马车微微一震，一声低呼。
景横波急促散乱的呼吸，好半晌才微微收敛，弯下身，捡起了那个瓶子。
“不管是谁，杀了她！”
她一直在这附近绕圈子，先前没看见南瑾，那么南瑾一直在树上？
景横波终于明白了，南瑾昨夜一夜都在这里，在这树上，守着那马车。
车外垂饰的帐幔一阵晃动，珠帘急促地撞击声响琳琅，隐藏在角落里的香炉被撞翻了，好在地毯厚，没烧起来，那股龙涎香气却更加浓烈，夹杂着一些暧昧难明的气息，吃吃的笑声渐渐地低了，取而代之的低吟沉沉，一阵温柔的风过了就是新一场的风暴，在风暴的中央看见光。
老者指向那马车，“他昨夜和谁在一起？”
“……反正我脸皮比较厚……嗯嗯……”
宫胤却似乎也说不出口，转过脸去，他的脸被窗口的半边月色，沐浴如雪，毫无血色。
“这算起来，不是我上，也不为难你是不是？”
车壁上原先有个机关，是将人卡住的，先前两人情热，无意触动机关，这架子弹了出来，她灵机一动，拿这个做了情趣辅助用品，到后来宫胤自己忽然能动了，自然不需要这个，谁知道运动太嗨，这玩意给折腾坏了，缩不回去了。
“……”
但那人，那人热度退去，又恢复了远山深雪一般的冷和硬，偏转的脸没有表情，线条清逸而坚定。
据说女子最美处便是腰窝，据说最美的女子才有腰窝，腰下三分处，两个美妙销魂的凹陷，只有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的绝佳体型才能造就，那小小的腰窝正容下他的一指，她却似乎有些痒，有些迫不及待，吃吃地笑，妖精般有意无意扭动腰肢，练舞的人的腰出奇的灵活，他的手不知何时到了她腹部上方，稍稍往上一抬，便感觉到沉甸甸的压力，压在手臂上，滚热，温软，丰盈，两团似乎随时可以从手中飞去的雪白鸽儿……
“机关！”
“此事由不得家主，也由不得你惯着家主！你也是疯了，你难道不知道，这同样关乎你的性命！”
景横波将身子伏得更低，她有感觉，对方是龙家人。
不待她主动，他已经双臂圈住了她，她心中长声唏嘘：认识三年余，他这样的姿态又有几回？
景横波心中一跳，闪身到了附近，躲在长草里，看见南瑾满身露水，连发都是湿的。
她脑子一片空白，一遍一遍地茫然转圈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黎明的曙色，已经悄悄爬上了车窗。
终究是最近真真假假的疯傻姿态，让他心中疑惑，再不愿接触她，也不愿她真的就此投身别的男人，他有点笨拙地将她圈住，然后便不知道做什么了，仿佛这样，便拢住了她的天地一般。
她懒懒地躺着，腰下一个枕头，这姿势不舒服，宫胤的目光很有疑惑，但她不打算解释。女人生孩子那些事，关他屁事。
头一抬，一瞬间险些热泪盈眶——不容易啊，不容易！
景横波已经站起，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言未发而眼神逼迫。
南瑾还是不答，微微扭过头去，看着那辆马车。
“我……”宫胤还没能出声否认，景横波一低头，压住了他的唇。
她在荒野之上漫无目的地绕圈子，不想回营地，也不想见任何人，远远地总能看见那华丽巨大到惊人的马车行宫，刺在眼睛里，拔不去洗不掉。
将那瓶子掂在掌心，看了看，景横波呵呵一笑，手指一弹。
车厢内有种尴尬的沉默，两个人各自一角，都不说话。没有寻常情侣事毕之后的轻怜密爱，枕畔喁喁细语，因为需要考虑的太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珠，我知你看似刚傲实则善良，不愿为难他人，也不愿多造杀孽，只是此事天意注定，由不得任性而为。任性的后果，同样是害了家主。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锤炼你的血脉，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你和他在一起，将来的子嗣很有可能不会再遗传我们的疾病。你该知道这有多重要！龙家延续与否，振兴与否，都在你这里！记住，他只能和你在一起，龙家要想延续健康血脉，摆脱百年来的血脉噩梦，他只能选择你！你退让，让的就是家主性命、你的性命、还有我整个龙家乃至家主的未来——以家主身受的更多毒性和折磨来论，他如果不选择你，和你之外的任何人在一起，将来的血脉，都会是一场悲剧！”
“别动……我好像有些……”
那只手，轻而坚决地，拉住了她。
此时日头开始升起，天光从天尽头漫越，眼看着黑暗被一寸寸扫去，长草的草尖被日色一根根点亮，那片金光从视野尽头燃起，和天边烂漫至狂烈的艳红朝霞连成一片。
什么意思！
“哎呀，这机关可有意思……要么，借这个试试？”
景横波皱起眉，关乎性命？什么事？还有，“同样”什么意思？
前方，一棵老树下，有一个笔直的身影。
老者沉了语气，冷冷道：“你跟随我龙家多年，最晓轻重利害，如何这般痴傻！”
这样的认识涌入景横波脑海，这一霎她几近绝望。
南瑾始终不说话，这女子不愧龙家人，关键时刻，用沉默来抵抗一切质疑，不解释。
那是真正意义上她和他在一起的纪念，最后他给了她一个最糟糕的收梢。
接着便是带笑又诧异的惊呼，“哎呀！”
她原以为是堂兄妹，但堂兄妹能做到这一步？
喘息声里不知何时翻滚成一团，锦毯之上渐渐抛出凌乱的衣物，也说不清是谁给谁宽衣，也顾不上讨论是谁更火热一些，青年男女，相爱之心，久抑欲望，叠加在一起，平日里却沉寂，爆发时越火热，她固然不大像她自己，他却也不像了那个清冷禁欲，连纽扣都要扣上脖颈的雪山子弟，车厢里没有灯火，肌肤的明光因此在黑暗中隐隐约约，那些起伏的身线，被暗色剥蚀出最美妙的轮廓。
景横波正看见这样的目光，心中一震。
两人先是对答了几句，果然是龙家人，都是互相问候之语，随即那老人，便问起宫胤。
她吃吃地笑起来，趴在他小腹上，衣服本来就有裂口，揉一揉，哧啦一声就裂了，她趴在他胸膛上，先吹了吹他的耳垂，再蹭了蹭他脸颊，最后舔了舔他胸口，舌尖画了两个小圈儿，他猛地就抓紧了她的腰，力道有点控制不好，她却在黑暗中眼波流转，笑容无声。
景横波目光一缩，没有开口，用眼神表示了疑问。
而老者声音更怒。
还是那熟悉的触感和滋味，每次相逢却都能将叠加的情绪唤醒，因为思念太深，相爱太深，执念太深，便面上有再多的拒绝，一旦相依便再也无法割舍，她触及他的清凉香气便浑身一软，而他则自然生热，几乎没有多想，便被动化为主动，挑逗、勾缠、侵入、吮吸……巨大的车厢里渐渐传出喘息之声，景横波虽然没有完全中那火蛇的火性，但多少沾着了一些，此刻唇齿相吮，着意又和他好一番津液纠缠。
快速奔出了好几里，景横波才稍稍止住胸中的愤怒。
宫胤已经寻回龙家，龙家人应该就在附近，她如果想知道宫胤的秘密，也许可以从这些人身上着手。
熟悉的清逸清凉气味，高山雪，今日终于染上阳光一抹。
这是美丽至壮丽的景象，最能涤荡心尘，却不能扫去她心间阴霾。
景横波捂着肚子很想笑，大神此刻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宫胤咳嗽，不答，景横波支起身子一看，忍不住“咕”地一笑。
“……”
景横波默默看着他，心中叹息一声，到此时，他的难言之隐，还是不愿说吗？
景横波霍然睁大眼睛。
遇见这么个满身秘密别扭内敛的人，她景横波上辈子用石头砸过老天吗？
“反正什么？”
“咔。”一声脆响，那架子竟然落了下来——宫胤收不回去机关，干脆拆了铁条，转手就扔了。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到她这里就步步艰难莫名其妙？
这是一场不大公平的挑逗，于她，已经经历风月，知道他的敏感处，早已做好准备，等待一场甘霖的浸润，于他，却以为这是人生彼此第一回，便当珍重，当爱惜，当小心翼翼，当知她疼痛悲喜，心间欲望升腾，终于愿意陪她放纵，却不知该从何开始，只知顺着自己心意而行，可她太完美太珍贵，细腻精美，光滑柔润，似美玉名瓷，手放在哪里都觉得摧残亵渎，却又因为男性的本能，遇上这样的人间极品，血液里沸腾着渴望摧残亵渎的因子，他想要大力揉搓，想要死命抚摸，想要将这女子的一切，都细细地揉进自己怀中去，但落了手，却是轻的，柔的，细致的，手指尚自徘徊不定，她忽然微微抬起肩，手便自动顺着光滑的肌肤滑下，忽然就到了她的腰窝。
宫胤眼睫微阖，盘坐一侧，似乎在思考什么，神情凝重，黑暗中似一尊忽然远离了人间烟火的雕像。
……
她一直面对着那马车小行宫的方向。
和自己成就夫妻之缘，真的在他看来是大错吗！
她可绝不敢认为这是助孕的药物，正常情况下，这大概相当于现代渣男事毕后掏出的支票或者拿出的毓婷——开花可以，结果不负责。
他敢这么说！
南瑾的背，明显更直了，这是警惕或者说尊敬的直觉反应。
这感觉太难得太令人珍惜留恋，她停了一停，着意让心中那种感触多停留了一会，才矫情地一甩手。
景横波目光一跳。
没能甩开，自己倒被身后的力道拉得向后一栽，栽倒在他的怀中。
“呼啦”一声帘子猛掀，再重重甩下，景横波身影已不见。
这个看起来坚硬的女子，只有在此刻，眼神才是温软湿润的，微微闪着晶莹的光。
追逐多少路途，耗费多少心机，忍受多少委屈，放下身段，巧取豪夺，死缠烂打……到今日终于他主动一回。
“这……”
宫胤没看，也没动，眼底苦痛之色，一闪而过。
她脑袋很熟练地就想往他肩上靠，想想又止住，还是得疯婆子做到底，做到他无所适从，才可能顺了她的心意。
南瑾永远答得平平板板且理直气壮，“不知。”
老人似乎也拿她没办法，顿了一顿道，“上次让你杀那女子，如何没成功？”
景横波觉得头发都腾一下竖起来，那种不可思议又无法接受的感觉，让她胸间霍然燃起熊熊烈火，她猛地坐起，一把扔掉枕头，砰一下砸在了他脸上。
她和他之间，有时候觉得毫无障碍，抬脚而过，但那道透明屏障就在那里，怎么也走不过去，更糟糕的是，她还始终没有确定，那道屏障，到底是什么。
“你为何在这里？”
宫胤依旧一动不动坐着。
他敢这么渣！
风声渐响，海水漫天，浪花涌上了堤岸，全身的经脉都似在贯通，又似在皱缩，那一场风暴渐猛，挣扎其中的人痛苦而又欢愉，生命到此处有了力量，冲毁一切成就一切，天地阔大，她在潮头，白色的巨浪涌上沙滩。
忽然又是“砰”一声，吃吃笑声响起，“好勇猛……坏了！”
隐约似乎男子低低的声音，“可我好像忽然好了！”
“大错铸成……”他道，“这是……善后之法。”
风平浪静后，人性恢复正常，宫胤似乎有点接受不了的模样，先是不给点灯，然后在黑暗里迅速穿衣裳，天知道他那衣裳经过几番蹂躏，还有没有遮蔽身体的效用。完了又在那不知敲打着什么，咔咔咔咔地响，捣鼓了半天，景横波累得要死，只想睡觉，被吵得没法睡，只得问：“你做什么？”
景横波一顿。
老人目光落在了马车上，对那马车华丽旖旎的装饰着重多看了几眼，“在车中何故？”
“……我上……我上……”
南瑾不答。
整座马车在微微晃动，隐约还有些咔哒咔哒怪响，难得这车厢行宫一般，巨大而稳固，只是靠着的树被震得簌簌声不断，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树叶。
景横波觉得这样一场经过世界大战的马车，再怎么收拾也恢复不了原样，禹直回来一定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嗯，等下烧了算了。
宫胤的手指深深陷入了枕内——景横波不是歇斯底里的人，她生气也很少通过砸东西之类的撒泼手段来解决，这一下砸得毫无留手，足见暴怒。
车厢里静寂无死，只回旋两个人呼吸之声，一个微微压抑的急促，一个死命压抑的悠长。
他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