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宰你真爽
在猪发出狂吼之前，在血泉飙出之前，杀手们清晰地看见亲手杀猪的女王陛下，满意且恶毒地，充满发泄性地笑了笑，拍了拍猪脖子。
十里外，禹光庭一马当先，奔驰在黑压压的军队前方。
属官迎上他看似温和，却其寒如冰的眸子，激灵灵打个寒战，猛地垂下了头，掩下了眼底的不忍之色。
早已跟随前来的临州官府属员，急急下去布置，禹光庭唇角露一抹阴冷的笑，伸手对身边招了招。
杀手们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此猪有名？此猪和女王有仇？
一刻钟后，在山间由几个黑衣人携带前行的宫胤，看见了先前那个去下毒的瘦子，瘦子正在山间徜徉，面对着底下几个村落，观察着水源，在选择最适合下毒的上流水域。
村落附近的宿营地，女王军队的士兵们准备埋锅造饭。
正说着，忽然几名锦袍老者策马上前来，禹光庭使了个眼色，那心腹官员赶紧退下，并有意无意将这几人和其余人隔开。
一个瘦如竹竿，将长衫穿出了阴森感的男子走近，微微抬着下巴，禹光庭微笑道：“劳烦先生，上次你说的那种药，如今可在附近水源中一试了。”
一个王府属官有点不安地道：“殿下，您调走附近村中的青壮，但还有那许多老弱妇孺……”
随后，一行人悄然离开了队伍，马车中的宫胤，也不见了。
身后是随他出行的三千护卫，临州城丁一千，飞马调集的临州卫两千，以及临州城各官宦贵族护卫私军共计两千人。
曹长史未曾想到这人这么直接，张口结舌。
而且杀猪的地点还不远，就在隔壁的隔壁的院子里，一群杀手目光灼灼，思考着干脆在这里解决女王的可能性？
禹光庭笑眯眯地转过头来，道：“要老弱妇孺何用？”
官员诚服地垂下头，心底寒意未去，却也禁不住地佩服。
“来人，以临州官府名义，安排各村里正，给各村下令，就说官府即将修建大王行宫，征做活民夫，着所有十六岁以上青壮男丁，必须立即前往临州府进行登记并甄选，甄选日期自即日起十日之内，十日后公布甄选结果。选中者每日工钱三百文，并供应三餐住宿，其中肉食一顿。逾期不至者，以逃税逃役罪论处。”
禹光庭已经侦查过裴枢的实力，不过带了两千横戟军，另有两千押送军队伍，原是帝歌普通城丁，战力有限。以八千对两千余，又是在禹国境内，天时地利人和，禹光庭有信心在消息走漏之前，将女王及其护卫队伍全歼。
临州官府办事速度很快，里正乡老和村长很快将摄政王的命令下达，附近两三个村落的青壮男子，都匆匆备好了干粮，急急赶往临州城。村落中很快空寂下来，袅袅青烟，游荡在苍灰色的天空。
宫胤抬头对远处望了望。
走不了几步，忽然听见有人道：“曹长史哪里去？”
当女王大旗在横戟军营地飘扬起来的时候，禹光庭及时作出了对策，命令军队原地休整，围而不攻，并将贵族私军调往军阵最后，命人支开那些临州贵族，然后给这支出行的杀手队伍下了命令，务必在杀死人质的同时，将所有能够代表女王身份的东西，统统焚毁。
禹光庭一生耽溺于阴谋，靠手段和心狠上位，所谓信任，对他来说，单薄如纸。
老弱妇孺们纷纷关紧了门户，天色骤然阴下来，以铁青的脸孔，逼近房屋低矮的小村。
曹长史看看马车上一动不动的宫胤，犹豫半晌道：“请先生稍待。”
曹长史心砰地一跳，有心反驳，却知道对方实在太有道理，这位果真不负殿下推崇，确实眼光犀利，思路极其清晰。
没人听过血肠是什么玩意，只觉得听起来很凶猛，符合女王的气质。
“这些老弱一旦死去，就对外宣布，女王微服驾临禹国，在临州附近，因为当地百姓对她供奉不敬，当即下令屠戮满村。随后……”禹光庭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相信不需要本王出檄文召集军队，禹国北境的百姓，自然会愤起抗击。到时候，本王率领的，就是为民报仇，伸张正义的王者之师。”
当先一人焦急地道：“殿下，可曾打听到那些人的来路？如何这般胆大包天，竟然敢扣押我等族中子弟？”
裴枢的军队驻扎在附近，几千人要吃要喝，必然要从附近村落购买取用，他下的第一条命令是让村中青壮都去城中应选，要带十日干粮，这时候夏粮未收，农户存粮有限，十日干粮，基本上就已经令普通农户粮缸将空，裴枢的军队自然再买不到，马上就会饿肚子。
禹光庭的那位亲信属官，则悄悄走了出来，准备安排杀手死士，按照王爷吩咐，将那群人质灭口，一不做二不休，赖在女王身上便行。
一行人在山林间闪电般穿梭，迂回靠近山下女王的宿营营地。
上位者铁石之心，玲珑九曲回肠，翻云覆雨，都是生死和朝堂。
“在下不良于行，翻不出天去，长史何不劝劝殿下，给在下一个剖明心迹，献功于殿下的机会？”
曹长史抬头，就看见马车内，白衣男子掀帘，清凌凌的眼眸注视着他。
杀手们脊背霍然绷直，握紧手中武器，目光灼灼。生怕这猪一发疯，撞开了这里的门。
“如果帝歌要兴师问罪，”禹光庭轻描淡写地道，“就说女王运气不好，偷偷潜入禹国，不知会本王，误闯瘟疫横行之地，连同随行军士，一同染上了疫病，客死他乡。如此说来，我禹国一分错处都无。相信那些随同我举起反旗攻击女王的百姓们，为了禹国的安宁，也不会暴露事件的真相。”他唇角一勾，“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女王误入疫病之地，伤损性命，可悲可叹，我禹国也因疫病横死数百人，同样也是受害者，整个大荒，想必都会为我们一声唏嘘的。”
摄政王礼贤下士，广罗天下英才，麾下有鸡鸣狗盗之徒，也有山野神秘隐士，更有各种旁门左道之流，悄然出没，刚才那个瘦子，就擅长用毒，而且擅长用大面积流传的毒物，最伟大的功绩是曾经一人毒死了一村人。那村子是他出生的乡村。
然后明光一闪。
手臂已经活动自如，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不再需要匹练相助才能移动，这也令他心中生出疑惑，这疑惑让他，想走到她面前去。
人可以几天内不吃，但不能不喝，水源中下毒，几千人就等着被毒死吧。
水源下毒，村中老弱妇孺首先遭殃，那也是几百条人命啊！
站在土路上的女子，从容，眉目华艳，侧面轮廓美妙难描，迎着那狂奔的猪，她似乎笑了笑。
那边曹长史向禹光庭回报了宫胤的话，禹光庭稍稍思考，便同意了。
“最后一件事。”禹光庭道，“临州那些贵族子弟，听说都已经被女王俘虏，如果本王没猜错的话，女王必定以此为要挟，让我等退兵谈判，你且派一批人……”
那一弯，弧度从未有过的温柔。
“长史不必惊慌，我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背叛之心，昨日只是一时轻敌失误，坏了殿下大事，此时只想将功折罪而已。”
忽然身后有声音，众人侧首，就见手撑窗框在那偷看的宫胤，正从泥地上撑身而起。
禹光庭向来重视豪族士绅的支持和风评，耐着性子陪他们谈笑风生，一边暗中示意，将这些贵族私军，调往军队之后，以免发现真相。
“宰得你真爽，宫胤。”
“先生掌管王爷手下秘密精英，应该是去安排人，暗杀那些俘虏了吧？”
曹长史认得这人，是王爷最近十分信重的新谋士，信任到将擒获的女王交给他看管，结果这位残疾的谋士，不仅没能将女王看住，连同自己都被掳了去，事后王爷率军追击，没有结果。最后这人自己回来了，据说是他那个武功高强的女护卫救回来了，只是女王跑了。这结果令王爷不大满意，现今信任便打了折扣，本来不想带着他，但王爷的病还要着落他治疗，因此也便让他在马车里跟着，却离王爷中军远远的，什么都听不着。
曹长史张开的嘴闭上了，心中在思考，要不要找个借口立即回头，禀告王爷，把这家伙灭口得了，又四处看了看，没看见他那个武功高强的少女护卫，心中更加不安。
“抱歉，忽然有点心口痛。”
隔壁的隔壁似乎很热闹，人喊猪叫，桌翻椅倒，夹杂着士兵们“抓住它！抓住它！”的围剿声，还有女王格格格的慵懒笑声。
宫胤看他匆匆离开，眼中毫无波澜，顺手理理衣襟，又抬臂嗅了嗅衣袖。
禹光庭坦然笑道：“前方斥候已经回报，说是临近襄国的一批响马盗，流窜到了禹国，最近刚刚在这附近落脚，这些人人数不少，行事霸道，诸位家中子弟结伴出去游玩，被这伙人盯上，当即绑了来，打算勒索诸位一番。这些人初来乍到，不知轻重，竟然敢轻捋虎须，掳我官宦子弟，伤我王族尊严。本王既然巡视北境，少不得要为你们做主，将这一群无法无天的强梁，彻底剿灭。”
“是。”
而且他提出的条件确实很有诱惑，这精英杀手，也是王爷多年培养才得，如果真有人能带路，想必折损也能少些……
面对众人更加古怪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解释：
“先前我被女王掳去，曾进入她的大营，并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知道女王关押俘虏的帐篷是哪间。”宫胤平静地道，“殿下想得到杀人灭口，女王自然也想得到殿下会杀人灭口，这么重要的人质，谁都想掌握在自己手中，女王一定有防范。女王身边，不乏高手，她自己也好，裴枢也好，都是极为难缠的人物。长史真的认为，就凭咱们的精英杀手，没头没脑闯进去，一定能找到准确的位置，一定能及时杀人灭口？一旦有所耽误，消息走漏，只怕不仅杀手们要栽在那里，连带临州贵族也会知道真相，到时候，殿下全局覆矣！”
因此也就无人注意，黑暗中宫胤，凝神听着那笑声，唇角微微弯起。
一句话轻描淡写，其中寒意却森森——春水留下，是为人质。所谓其余人多关照，是说如果发现任何不对劲，格杀勿论。
人在异国，被人包围，再一饿肚子，很容易产生恐慌情绪的。
“嗤。”
“先生如何如此说？”
那边喧嚣得越发热烈，忽然“砰”一声，院门被撞开，一只大猪狂嘶着奔出，四条短腿，以难以想象的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直往这边土路上奔来。
宫胤看看他所处的位置，也闭上眼，默默做了一番计算。
此时天将擦黑。
猪冲势太猛，收不住身子，千斤重的身躯，轰隆隆朝那单薄身影撞去。
这般热烈又祥和的气氛，令杀手们有些诧异，不禁想起传说中女王的瑰姿艳逸，眼底不禁光芒闪烁——男子对传说中美丽女子的向往和倾慕之光。
“先生在骗我。”宫胤笑了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在宫胤的建议下，一群杀手，正隐藏在那村落的一间院子内，原打算等天黑后，潜入附近军营下手，谁知道就这么巧，女王陛下来这里杀猪了。
一刀入心，姿势干净得无一多余。快得眨眼不能追及。
……
一座小村里，响起了猪的怒吼，一户人家准备杀猪，但因为男人临时被召入城，妇孺杀不了猪，女王陛下忽然对杀猪发生了兴趣，亲自带人来杀猪，说要做血肠。
衣袖上花香淡淡，又似乎深入肌理，这香味似熟悉似陌生——是她的吗？
“让他那女护卫留下，让其余人多关照些。”
后头有惊呼之声，隐约在呼：“女王！”
屋子内杀手们齐齐一颤。
宫胤似又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
为了杀了女王，先赔上这许多子民的命……上位者的铁石之心……
禹光庭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眼底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忽然人影一闪，宛如飞云忽降，雾气攸沉，没有人影的土路上，平白多了一条纤细身影，正迎着那头狂奔来的猪。
更重要的是，禹光庭毕竟是这禹国的最高掌权者，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他的地盘上，他自然会有很多办法来对付敌人。
见他发问，他不禁有些警惕，笑道：“奉王爷之命，查看后头贵族私军部署。”
那人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鬼魅般离开了队伍，四周禹光庭的属下，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身形。
众人听着，都脸现感激之色，纷纷道谢，并表示所有护卫私军，服从摄政王调遣，请摄政王务必相救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