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各有花招
耶律祁将指甲里的粉末小心地刮下来，用纸包包好，塞在门板缝隙里。他动作很快，因为知道一进门就进入了监控区域，在门外也被监视，只有在进门这一霎，监视的人才会放松警惕，当然，也不能停留过久，否则又会引起怀疑。
耶律祁退回自己屋子，在关门那一霎，看了一下自己指甲。
她提着裙裾匆匆跑了，从未跑得如此羞态，碎石小径上月光被踩碎，小径两侧摇落一地樱红花瓣。
耶律祁倒是很快退了回去，树荫里已经有目光射了过来。
月明星稀，浮云如带，初夏的晚风气味清甜，似搀了蜜，夏虫在浓荫深处唧唧，红瓦上的青苔泛着清润的湿意。
“臭小子，给脸不要脸！”耶律询如翻脸，哗啦一下将整张盆踢翻，顿时污水横流，野物堵塞了整条河道。
许平然必将对景横波不利，他希望能将这生平大敌，了解得多一点再多一点，可惜这女人一直太警惕，呆了这么久，他只能自保，从外围零散消息中推断出一点结论，却无法靠近她，更不要说得她信任。
不仅是他，就算是她贴身侍女，关门弟子，一样不能靠近她，那女人是山巅的风，只在清冷空寂处独自游弋。
后来，许平然和耶律祁出现了。
耶律昙远远看了一眼雪山顶，抿了抿唇。
自然也包括配药拿药之类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许平然的关门弟子兼贴身侍女素年，过来吃她的小灶，耶律祁亲自将小砂锅递到她手中，那女子浅浅一笑。
听见她进门的脚步声，耶律昙抬头看了一眼，掠过一抹复杂的眼神。
耶律询如雄壮的步伐，在进门之后，便显得平静沉稳。
耶律祁一脸“好男不和女斗”表情，叹气站起身，拎着篮子回去了。
当然这是耶律询如自己对外的解释，她爱让谁是弟弟，谁就是弟弟。她以前当惯了残疾，现在也该轮到三公子当一当了。
素年有些娇羞地低下头去，忽听耶律祁道：“别动。”抬手掠过她的发鬓。
第二天清早，照例是重复昨天的事情，村姑们齐聚清溪边，耶律祁言笑晏晏洗菜备厨，直到耶律询如扛着一大盆野物来，将所有春心萌动的村姑惊散。
她是他寂寥的填补，哪怕听见她有力沉悍的脚步，他都觉得似被踏在心上，粘住了，拔不开。
那女子会心抿嘴一笑，瞟他一眼，低低道：“半个时辰后吧。”
这意味着，许平然练功的时间也在提前。
那边耶律询如一边洗野物一边骂，骂完了将东西往肩上一扛，那盆足可躺下一个人，再加上野物和湿了水的分量，她轻轻松松一膀子就撂上肩了。
耶律祁接着，却立刻抛了回去，笑道：“对不住，家主人不吃野味，这母鸡今儿我要为她熬高汤的，下次换吧。”
素年提着小砂锅，恋恋不舍地走了，飘荡的裙角，沾染着蹄筋的香气。
这一夜，也便安安静静地过了，远方高楼上微有响动，不过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最后出来的耶律询如，乍一看让耶律昙欣喜如狂——不仅拥有了生机，甚至有一只眼睛还恢复了一些视力，甚至她还展现了以往没有的巨大力量，宛如重新变了一个人。
一个素衣女子等在厨房门口，远远避着油烟气，耶律祁端出菜来，她上前接了，耶律祁笑着指了指火上一个小砂锅，悄声道：“等会再来一趟。”
耶律祁开门进了自己屋，唇边一抹浅浅微笑。
他看见过许平然带的那些怪物，都关在地窖里，看上去非人非兽，活得也猪狗不如，很明显是人和兽的结合体，天知道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门，做起事来竟然也这么下作。
耶律祁拎着洗好的菜往回走，一路上有雪山弟子接着，没人看见，他在拎起篮子那一刻，掌心里一枚小小的蜡丸，进入了袖子中。
现在还找异兽做什么呢？耶律祁估计是给自己准备的。
这回耶律询如没有再刁难耶律祁，也没翻盆洗野味弄脏一溪水，两人各自干各自的，耶律祁洗着一只家养的肥美母鸡，许平然不喜欢吃野物。
“有只小虫。”耶律祁含笑将手掌摊在她面前，素年的目光，直直落在那雪白如玉的掌心，哪里看的见那虫子，嘴里含含糊糊应着，也不知在说什么。
他衣袖一垂，纸条在掌心无声无息湮灭。
四面雪山弟子看见，不屑地哼一声，都觉得和这样一个只有蛮力的野丫头计较，实在是一件很掉价的事情。
夜间光线不明，两人又在隐蔽处散步，素年忽然绊到石子，身子一倾，耶律祁急忙来扶，素年的手正巧落在了他手背，两人都顿了顿。
耶律祁笑笑，不以为杵地走开，雪山女弟子们都在暗处看着，没人接近，她们觉得和这样的粗俗女子计较，太失身份。
灵敏的耶律询如，立即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当机立断搬到了那个小村，为免被雪山子弟看出身份，耶律昙不得不成为她的白痴弟弟，整天只能关在屋子里编草绳。
胶皮也是很黏的，一定会沾上刘海。而昨天不是素年洗头的日子。
他疑惑地看看，用指甲碾开粉末细细地嗅，又对着阳光看那紫色的色泽。
耶律祁只好将野鸡拎起来，给她送过去，耶律询如瞪他一眼，一把夺过来，“走开！一身脂粉臭！”
他如常打坐，双手交叠，掌心向上，眼光下垂，看上去正在调理内息。
但是他不想走。
他脸色，渐渐变了。
“老妖婆夜半出门猎杀活物饮生血，并似乎在寻找异兽。”
或者她开始练一门新的，更强大的武功。或者她在疗伤。
当然她们不会承认，这女子表现出来的力大无穷和作风泼悍，其实让她们也心生顾忌。
最近他总给这丫头开小灶，让她伺候完许平然后过来拿吃的，前几次都是午饭后一个时辰，她才能过来，如今倒是提前了。
素年觉得他的眸光，便集合了这月这星，这风这香气，这初夏夜晚，所有最美好的一切。
那蹄筋小火慢熬，十分地粘，并且很难洗清爽，相信她今天吃完之后，袖角掌缘，一定会有点发粘。
许平然在回雪山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场他们不知内情的战斗，结果如何，当时谁也看不出来，但如今瞧着，似乎隔了这么久，还是有后遗症在。
随即他进厨房里煎炒烹炸，耶律祁亲手做的美食自然只能由夫人享用，但耶律祁素来是个会做人的，总会多下些料，给那些弟子们也分点羹，雪山讲究清修寡欲，吃惯寡淡食物的弟子们，早已拜倒在美食高手的长袍之下。
耶律祁看了看掌心，神情似乎在回味刚才的软玉温香，眼光却落在掌缘那一抹深紫色上。
夫人培养异人之地，都是那种能够激发人体潜力，锤炼肉体和经脉的宝地，但霸道的药性自然有其后果，其副作用谁也难以预料。耶律昙可以冷眼看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被逼入泽中，却无法对耶律询如的命运做一个抉择。最后还是耶律询如，自己跳了进去。
到了雪山宗主夫人这样的修为，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固定成规矩，不该也没有必要随意改动，一旦出现改动，那就是自身有了变化。
顺手在门框旁边抓了一把土止血，将那片肌肤同样包好塞在门板缝隙里。
两人靠得很近，耶律祁笑容和煦，日光明艳，却不及他眸子乌黑灿美，看得人心颤。
至于这村中村姑，更加不敢和耶律询如对上，早先倒也有人试图让她收敛气焰，可当耶律询如将那家的屋顶一口气掀了之后，就再没人有这个念头了。
不远处似有脚步声，两人都急急缩手，素年松手时，感觉到耶律祁将她的手紧紧一握。
当初带她去寻找秘方求生，就是来到了雪山脚下这一带村落的附近，他曾经和内门中的某个管事关系不错，得人家指点，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夫人用来培养异人的药泽池。
素年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下意识要避让，又有些舍不得，脸上光彩滟滟，似霞似粉。
素衣女子是许平然的关门弟子，也是她的贴身侍女，虽说许平然是个不好接近的主，但跟在她身边久了，总会有意无意透露出点信息来。
夫人和师兄弟们近在咫尺，他知道自己该去找他们，可是他却无法从这个女子身边挪开脚步，哪怕这生活清苦、劳累、贫乏、他金尊玉贵的身份根本无法适应。
为了巩固药效，耶律昙便和耶律询如在这药泽附近，找了个村落住下，随时调理，指望着能复明另一只眼，或者将这只眼视力再提升一些，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她走遍了周围村落，和四周村民混了个眼熟，救了那孤寡老人，时常去照顾，甚至学了一口这边的土话。
指甲里，沾染上了刚才素年发鬓的一点东西，微呈粉红色的粉末。
耶律询如在上游看见，忽然抛了只野兔过来，大声道：“喂，换你的母鸡！整天吃野物吃腻了，我也换换口味！”
蜡丸慢慢融化，包裹的纸条无声无息落在掌心，耶律祁一动不动。
掌边那片深紫色很薄，他进门的时候，袖子一垂，寒光一闪，掌缘那片沾染了药的肌肤已经被削了下来。
听素年说，许平然自持身份，从不亲自动手，大事小事，都是素年去做。
到了晚上，素年伺候完许平然，抽空来还小砂锅，耶律祁拿了砂锅并不急着和她告别，还陪她在院子隐蔽处转了转，素年脸上的笑意，因此更深几分。
这下烫得不仅是手心，连心都似被烫着了。
耶律祁看着她袅袅婷婷去给许平然送午饭，在几个弟子监视下慢慢向自己住处走，心中慢慢盘算着。
三日熬煎，耶律昙和紫微上人各据一边，连眼睛都没眨过，生怕最后出来的是耶律询如的尸骨，或者是一个怪物。
许平然，似乎已经急躁了呢，到底在练什么功呢？还有找异兽做什么？
耶律询如踢踢踏踏走着，她住在村西边一座三间草房里，是一个孤寡老人留下来的，她原来住在邻村，一次上山时救了这老人的命，老人死后便继承了这房子，住在了这里。
他也上床练功，没有放下帐子，因为他知道，正对着床的墙壁上有机关，看似是墙，实则是镜，有人在那里监视，可以看见他在屋子里的一切动作，一旦他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行为，立即就会有人进来。
他还有个希望，就是彻底治好询如，靠近天门，总归机会会大些吧？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姐姐这话就是催促，再呆下去就有危险。
在她安住治病的这段时间，紫微上人倒跑了，整日忙忙碌碌不知道做什么，每隔一阵子会回来看看她，每次看她，当面欢喜，背后皱眉，耶律昙看在眼里，渐渐有了疑心，可是他给她把过脉，她脉象一日比一日洪沉有力，分明是恢复的征兆，紫微上人的忧虑，又是从何而来？
此时草屋里，还有个男子，在默默低头编草绳，村里人知道，这是她弟弟，有点痴呆，一直靠这姐姐养活，也因此这姐姐才没能嫁出去。
雪山的人既然住在这小村，自然对所有人的来历都盘查过，虽然耶律询如是在天门到来之后才来，但村人们确实都说，她救老人是真，住在外村是真，之前也在村里出现过，算是已经清除了疑点的外来户。
昨天他请她吃的是玉胶饮，关照她一定要趁热喝，喝完可以用那胶皮敷脸，滋润养颜。天门不重享受，生活清苦，年轻姑娘都没有什么脂粉，但年轻姑娘哪有不爱美的？他打赌她一定会用，而这丫头脸颊微肥，为了遮掩缺陷，向来留偏分很长的刘海，这种发型很有些碍事，在低头干活时很容易沾染上各种物质。
倒是紫微上人，仔细看过耶律询如之后，皱了皱眉。
她伸出手，手中一个小小纸包，他接过去打开，看见里面一点粉红色的粉末，和一片染着深紫色泽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