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留下还是离开
那枯瘦汉子忽然激动起来，遥遥对他伸出双手，声音嘶哑，“走吧……走吧……”
身后不远处，唰地一声异响，他早已听见，霍地收脚，辨准方向，伸手一抓。
处处出人意料，不按常理出牌。
锦衣人低头看着他，终于露出微笑，道：“多谢你，先前我还怀疑你……”
旗下有大冬天袒露胸膛，露一身黑胸毛的将领，也有清清秀秀，不苟言笑的小姑娘。
胸膛呈现一种奇异的状态：，以心脏为界，上半截血管粗大，有细微的冰雪痕迹，下半截却血液发黑，甚至连骨头也是黑的。
锦衣人凝视着他的尸首，忽然取出一双手套戴上，蹲下身，手指虚空一划，尸首的胸膛被无声剖开。
……
在玉照龙骑的怒目瞪视下，燕杀军连个顿都不打，狂喊乱叫着冲上去了。
两人隔着地室相望，谁也不开口，谁先开口似乎就是谁输。
天弃盯着火场，满头是汗，喃喃自语，眼神不可置信。
如果来的是宫胤，这会是宫胤带走人质时的最后一个机关，不是为了杀宫胤，只是为了制造危险感觉，好让宫胤更加相信这个人质的真实性。
“为什么要走？”
他算着时日，宫胤一到沉铁，他就可以做自己了。到时候就算跟踪监视他的人发现他不是宫胤，再通知也没有意义了。
那可是天大的秘密！
背后风声急响，一支重箭，旋转直射锦衣人背心！
他在路上花的时间，也将近三天。
此时锦衣人双足被困，双臂拉开被缠，空门大露，全身受制！
猪圈自然是脏乱的，哪怕没有猪。这种地方，换以前锦衣人连远远看一眼都嫌脏，但他有个好处，一旦被挑起兴趣，就不畏万难也要玩一玩。
锦衣人嗤地一声，笑得那个讥诮。
这种亲近感，会给人错觉。
锦衣人微笑着，从他的脸上拿走自己的假发，顺手毁了。又取一顶新的来戴上，一边弹弹手指，道：“我话还没说完。感谢你演的好戏，所以给你看看我的脑袋，是不是很圆很好看？”
沉铁城头风云涌动，吸引着周边各部各国的目光。
这一手对付宫胤，其实是相当厉害。宫胤对此事执念太深，不可能舍得放弃。
“谁告诉你宫胤在帝歌？”易国国主露出一丝诡谲笑意，抹了一把脸，刚才那张英俊小白脸，顿时又变了女子艳丽颜容，声音也变得娇声呖呖，“你就没看出来，参加对沉铁战争的那支骑兵，是玉照龙骑么？玉照龙骑只接受宫胤亲率，宫胤，一定就在附近！”
再想到睡前他的姿态，她又汗了一把，这个这个，不会宫胤连衣服都没穿，就这么搂着她睡了？
可惜来的是他。
他忽然发现哪里有些不对，手指向下一划，直探那尸首小腹，分拨血肉，看见下腹下端，赫然有一根针。
然后他退后一步。
“只说可能在宫胤身边，”易国国主烦躁地道，“探子找了这么多年，现在就含含糊糊来这么句话！国师身边，是侍从还是护卫还是军人？玉照龙骑也算国师身边！更见鬼的是，怎么给他混到国师身边了？国师身边，我们怎么把他弄回来！”
他唇角一撇，将那人扔在台阶上，没有机关被触动，这才过去将人踢开，自己下地道。
然后他伸开双臂，准备去按两边的锁头，救出那汉子。
他抬脚就去踢那石板。
当然，小蛋糕除外，或许还得再加上个女王。
锦衣人站在他身前，展开双臂，去按两边锁头。
他也不嫌尸首脏臭，拨弄了半天，最后还把那针取出，另行包裹了收起。完了才出了地室。上最后一层台阶时，他将那堵在地室门口的人一抽，迅速闪身出了猪圈，果然立即地底一声闷响，整个猪圈向下一塌，弥漫出一股烟尘。
事情似乎已交代。
那枯瘦汉子解开他绳索，正在乏力喘气，听见这话一仰头，忽然看见黑乌乌一团落下来，正落在自己脸上，顿时遮住视线。
“你们来得好像有点迟，我觉得不该算帮女王一次，半次如何？”他笑眯眯商量。
而只有性情较为深沉持重，素来考虑大局的自己，才更适合这样的任务。
孤注一掷，千里远袭，终于在这沉铁王城，将杀子仇人彻底解决！
她果然留有后手！
最前面白光一闪，一只小兽在半空中展开毛茸茸大尾巴，扫动“燕杀”血红大旗。
正常人，有利害关系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这汉子在可以杀人的时候没有出手，出手相救，又一身冰雪武功，只要稍微理智的人，都会选择将人先带走。就算心中还有怀疑，但宫胤为了家族下落，是不可能那么干脆就杀掉这人，掐灭线索的。
这个灰衣人，充其量只知道石板强硬掀开会有机关，所以他作势要掀开石板的时候，那人不禁一惊，呼吸微乱，正被他摸准方位，一把揪出，代为跪上一跪。
咔咔一声，他指尖迸射出道雪白气流，地面凝冰一段，瞬间化去。
只合宫胤的双膝？
冰花飞溅，冰剑片片碎裂落地，重箭也一顿，擦着锦衣人衣襟滑落。
据说东堂帝都的人，最怕三殿下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最是阴冷肃杀，必定会有一大堆人倒霉。
锦衣人静静看着他晕去，没什么表情，缓步上前，看看那锁头。
锦衣人等他帮自己解开手腕束缚，一边伸出手臂比对了一下，看两边捆痕有没有不对称，一边亲切地道：“你真的很不错，对了，为表感谢，给你看样东西。”
他揣一怀至死不解的疑问去了阴间，不知道之所以这么倒霉，只不过是因为遇见了世上难有第二人的奇葩而已。
不管怎样，那人被移植的真气，还是和宫胤有关，不如此不能骗过宫胤。这本身就是个线索，这真气怎么移植的，对方出手如何，到底和宫胤家族有没有关系，可以从这里推断。
那么问题来了。
城头上在向城内发旗号示警，要求更多兵力支援，但有一部分军队要去接受投降，整编横戟军，也无法分身。
下一瞬一股尖锐的疼痛，穿过天灵盖，穿过大脑，直射入咽喉，他张大嘴，想要惊愕，想要惨呼，想要发出疑问。
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只是一场局部战争，虽然精妙有意思，但不会影响到整个大荒全局，只有一个帽子不够高的家伙大声道：“非也！非也！此战局出现的几支军队，非同寻常。在下推测，此战必将载入大荒战争史册，并彻底改变大荒未来五十年政治格局……”
“胡言乱语！”一批高绿帽子大臣，一把拍下了矮绿帽子……
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景横波没有及时接回裴枢，却让他做主帅，带着裴枢的队伍的原因。
这人，给人一看感觉就是：必非凡人。
“果然。”锦衣人喃喃一声，很满意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
是心有芥蒂地留下，还是满怀遗憾地离开？
“我不走。”锦衣人笑道，“你得告诉我，你是谁。然后，你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年你在哪里，还有其余人在哪里？”
他心中隐隐有感觉，事情不会以这种方式结束。女王连每个人的反应都已经算好，怎么会真的让所有人蹈入绝地？
“这链子……连着火药机关，单独扯动一边，就会燃烧……”
所谓那开锁机关，根本不是为了杀他，只是为了让他打消对这枯瘦汉子的怀疑。毕竟像宫胤这种久经风浪的人，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相信谁的。
……
锦衣人并没有去那些祠堂破庙，直奔村子中心唯一一座瓦房……后面的猪圈。
当初帝歌城门之前，燕杀和她约定，相助三次，这是终于，用上一次了吗？
他身上的冰雪真气，是他人强力移上去的，不是他的本源真力，并不能维持几次。
莴苣们研究着这场看起来简单其实却波谲云诡的局部战事，推测着这场战争将会带来怎样的格局变动和深远影响，并对整个战局里展现出来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和“一石三鸟远奔诱敌”的计谋精髓，表示十分的赞叹。
不|穿衣服纯睡觉？
他一抬手，身边将领弓箭已经到他手中，张弓搭箭，一箭如流星。
那个灰衣人一声不敢吭，颤抖地缩在一边，不敢兴起丝毫的反抗念头。
沉铁王城和各国尔虞我诈，风云激变的那一刻，锦衣人已经远远离开玳瑁。
英白酒也不喝了，一直皱着眉头，他还算镇定，并没有多理会火场，安排着士兵投降的事宜。
所以他原本没打算动那个监视的人，这回却拎了出来，半刻钟后那人就哭着告诉他，真正的目的地在哪，怎么进入，然后就自杀了。
鼻端气息清凉，确定是宫胤，似乎还没醒，呼吸却不大平稳。她轻轻一推，果然手下是他肌理平滑的胸膛，而自己肩头，滑落下半截衣裳。
一样东西从他头上落了下来。
那人呼吸悠长，有种奇特的频率，锦衣人知道凡是隐世名门，都有独门的练气法门，而且都带着鲜明的家族特色。此人的呼吸和气息，就和宫胤非常的像。
是个枯瘦的中年汉子，盘坐在地面上，在地室的另一端，看见来人，他睁开眼。
换句话说，其余各路负责掌控安排，传递消息的，只是这人的手下。比如他这一路。
“啊呸。”那将领瞥他一眼，脸一抹，“等你成了王夫，再来代表她，和我们讨价还价不迟！”一挥斗大金锤，“兄弟们，上啊！别给那些玉照虫骑的小白脸们，爬得比咱们快啊！”
如果此刻是裴枢在，才不会管女王留下什么命令，一定让士兵拼死抵抗，自己扑入火场。
失意之下无尊卑，很多时候英白也遭到怒骂，他不过笑一笑。
“唰。”一声，飞鸽落地，燕杀军轰然一声彩，耶律祁毫无得色，放下弓箭，目光微微思索。
有人匆匆闪现于屏风后，他将信笺甩出，那人看见内容先是一喜，再是一惊。
但是已经永远没有机会了。
多少问题，都得把人救出来再问，宫胤来了，也一定这么处理。
前三天，他还保持着宫胤的面具和打扮。虽然他认为，这事有人在背后搞鬼，但人数应该不多，弄不好是一人手笔，这个人当然要有属下帮忙，但他自己，一定是在最重要的地方，在目标所在的地方。
比如宫胤所在，景横波所在。
……
仅凭眼神便能给人这种感觉，锦衣人之前遇见的人中，只有宫胤能够做到。
锦衣人看了那锁链一眼，看出那锁链是可以取下的，但得同时按下两边锁头才行。不过也不难，只要一个人站在锁头之前，伸开双臂同时按，长度是够的。
燕杀军狂驰而来，还是那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对玉照龙骑理也不理，领头将领对耶律祁龇牙一笑，道：“公子爷，好久不见。”
此刻如果手边有武器，如果有人说声“战”，那一定会不顾一切扑上去，战死算完！
然而越等越紧张，越等越绝望。这么大的火，这么长时间不出来，骨头都化灰了。
老天不负他！
这信，是报给谁呢？
商国君臣也在研究战局，他们不关心谁是否名垂青史，只想着女王不在，裴魔王掌管玳瑁要害三县，作风粗暴，又为了战事不断扩充队伍，导致自己国内又有很多不法分子失踪，想到这些，商国国君的biubiu声越发激烈，他怒不可遏地道：“biubiubiu，女王什么时候把仗打完回来？那个裴枢……biu……居然发布了免罪庇护令……biu……允许一切投军者可以无需担保，不需报上来历户籍……biu……还表示可以庇护一切有军功者，庇护一切对军队有贡献者……biu……这分明是给我国的不法商人和流窜盗贼……biu……庇护……biu……等女王回来，我要找她算账……biu……怎么管的手下……biubiubiu！”
伊柒早已狂呼乱叫，要扑入火场，被其余师兄弟一拳打昏了。逗比们绕着火场转，试图从各个角度找到火小点的地方进入火场，然而这殿似乎原本就做了手脚，烧起来十分猛烈，已经被火整个包围。
而景横波和宫胤，安好吗？
好个厉害人物。
“噗”一声鲜血激射，鲜血向前，人向后。
地上汉子静静晕着，呼吸急促，脸色发白。
景横波本来睡得很香，她实在是太累了。
随即他两眼一翻，身子一软，晕了。
大火未休，谁也不能接近，众人一开始还等着宫胤抱着景横波出来。都觉得以两人之能，这火再大都不算什么，就算宫胤脱力，景横波还有瞬移。
……
成孤漠军队被绊在两处，而城门前旷野上，忽然卷来一片黑云。
他忽然一低头。
这个人，还是有问题。
那汉子喘息着，费力地给他解金丝，很快解开了脚踝，又去解他手腕。
至于会不会弄错，杀错人——他才不管。
“是个布局高手呢……”锦衣人注视那簌簌烟尘，弹一弹手指，幸灾乐祸如是说。
枯瘦汉子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伸手，对锦衣人一指。
城头上早已乱成一片，士兵纷乱地奔跑，旗帜乱摇，不住有人大喊：“求援！向城内求援！向周边驻军求援！”
锦衣人站起身，环顾简陋的室内一周，第一次对宫胤的敌人，产生了三分敬意。
“你是谁？”锦衣人问。
枯瘦汉子身子一动，隐约有锁链之声，仔细看能看见两条链子，穿过他肩膀，各自钉在两边墙上。
如果是真的宫胤到了这里，事关重大，他又性格谨慎，也可真的有可能试试。但锦衣人才不在乎。
火场外，成孤漠的大笑声响起，虽然城门前的进攻，令他不得不投入更多军力去抵抗，但横戟军投降，女王和宫胤坠落火场的消息，还是让他狂喜万分。匆匆赶来，要亲眼看看仇人的大败与授首。
火场前，一身黑甲的成孤漠仰头大笑，笑声悲愤又痛快，火势在这样的笑声中，都似猛烈三分。
她霍然睁开眼，眼前乌黑一片，上头的火光也不知道是熄灭还是已经被堵住，完全没有了。
无法忍受！
那黑云移动速度极快，伴随那云极速的接近，大地上隆隆之声响起，草尖颤抖，泥尘纷飞，整个地皮都似在微颤，城头上诸般物事，都在发出细微的颤音。
隐约“砰”一声闷响，石板没动静，整个猪圈却向后移动三尺，他回头，就看见原先猪圈的门下，露出一道台阶。
“那咱们还得去帝歌？”
那人又“哇”一声，一口紫血喷出。
一霎他眉心寒气一闪，头顶现濛濛白气。随即他口一张，一道冰剑电射，当地一声掠过锦衣人腰侧，击上那支偷袭锦衣人后心的重箭。
而那两边锁头，也各自飞两道金光，咻咻缠上锦衣人手腕。
只是他也不禁对暗中那人刮目相看，明显这位也是个深谙心理擅长攻人软肋的高手，如果今儿来的是宫胤，后果难料。
她拉下他的手，坐起身，将衣裳拉拉，发了一阵呆。
偏偏来的是锦衣人，他对生命淡漠，行事无拘，又没有约束顾忌。他怀疑，就直接杀人，用尸首的真相，来证明自己的怀疑。
那么监视他的人，一时是没本事搞明白他不是宫胤的，在传递消息上，不能及时给自己的主人提供信息，中间会有两天的缓冲。
随着他的举动，锁链响声越急。
他要做的，就是顺应形势，等待转机。
他冰冷的袍角在那人脸上拂过，随意在他脸上擦了擦靴子上的泥，从容下阶。
严格来说，这是个毒人。
不说救命之恩，当真不想知道真相吗？
“那帝歌……”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没听说国师出帝歌的消息，难道帝歌的那个国师，是假的？
锦衣人心中冷冷一笑。
锦衣人想如果宫胤在这里，一定会有熟悉的感觉。因此，这个人的神情气度，气息举止，会让他有亲近感。
锦衣人又看了看尸首，想了想，手指一划，截了一截隐藏冰雪气息的血管。
“宫胤，此处地下，有你尊长；此间印记，只合你双膝尺寸，叩首三拜方可入门。若以它物随意替代，则与真相永远无缘。”
所以他很自然地走了过去，只是不惜耗费真气，也不肯落足那些沾了粪泥的稻草，衣袖一挥，草都到了屋顶上，他虚虚走过去，靴子离地面还有三寸。
火场外，又是一番景象。
一瞬间锦衣人觉得脸上似被刀割过，感觉到彻骨的冷与寒。
横戟士兵听见这样的笑声，只觉得刺心，多少人频频回望火场，眼睛发红，只觉遭受生平最大屈辱。
紫蕊一直昏迷未醒，省了很多事。铁星泽紧紧抱着她，坐在火场前的地面上，眼神凄怆。
所以第三天，他在翡翠部最靠近那个小镇的县城，近乎欢快地扔了那灰衣般的白衣，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当然当晚他没睡着，因为那客栈最好上房的床，竟然坏了一角！
锦衣人眼底杀机一闪。
他愣了半晌，忽然引起了兴趣，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人腹内情况，眼睛里渐渐闪出光芒，喃喃道：“好巧妙的位置……够狠……哦是从这里进入的……可以这样移动……”
此刻那“晕去”的汉子，忽然睁开眼睛！
……
城门前耶律祁发动了第三次进攻，虽然宫胤的是骑兵，攻城不利。但临时组合的亢龙沉铁军队，那也没形成默契，合作对敌还出现各种指挥失误，尤其成孤漠不在，眼看上城的士兵越来越多。
对于投降，所有人都有抵触情绪，很多将领都表示宁愿自杀，士兵们更是痛哭失声，大骂女王轻率。只有英白，这时候不像个主帅，倒像个大局为重的军师，以主帅的权威，勒令所有人放下武器，接受整编。
那人望定锦衣人，似乎算定他该先开口，谁知道他微笑着四处打量，什么都看就是不看他，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急。
那东西触感太熟悉，以至于他手指一僵。
锦衣人看也不看那人，迈下一阶时忽然一指封住那人穴道，将那人塞在第一级台阶和地面之间。这样万一他在底下触动什么，这上头的入口也无法彻底关闭。
村子早已败落，据说以前得过瘟疫，病者会夜半发疯，冲入人家中咬人，后来残存的住户都已经搬走，只在祠堂破庙里，住着几个鳏寡孤独之人。
可惜他不会有亲近感。
她在做梦，梦中大火扑面，热浪灼天，有条人影在火中缓缓前行，始终看不清面目，她心中万分好奇，忍不住一路追逐，冲入火中却忽然没了灼热，迎头一波浪潮扑来，顿时湿了脸……
拂开稻草，地面上果然有个机关痕迹，这机关也太明显，凸出来一块石板，石板上有双膝的印子。石板上有一行字。
那人盯着锦衣人，眼神冷漠而锋利。他虽然形容狼狈，却气度非凡，哪怕只是坐在猪圈下的泥地上，也像坐在华堂之上，端然而尊贵。
那汉子低低咕哝说了几句，锦衣人听不清，上前两步，那人却忽然喘息激烈，猛咳几声，喷出一口紫血，那血溅到地面，唰地凝了一层霜。
锦衣人凝视那一截冰花，心想宫胤若来，只怕要上前一步吧。
城头守兵面面相觑——这分明是有军队接近，而且从接近速度推断，还是那种行进极快，气势彪悍的军队。
他维持着单手抱住她肩头的姿势，似乎也睡得很香，眼睫静静地垂着。
而那人既然能设这样的局，定非凡品，就算他和宫胤换了这一场，但那人迟早都能猜到宫胤还是去了沉铁，不用多说，沉铁王城前宫胤一到，那人就该知道了。
未等疑问落地，便听轰然大响，地平线上掠来一阵黑色的风，漫过山岗平野，忽然就到了近前。
那汉子却没有任何动作，怔怔看着锦衣人，随即反应过来，沙哑地道：“你……中计……”
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妥当的机会！
耶律祁目光一闪，似喜似惊。
猪圈下，果然有人。
他惊得身子向后一让，随即感觉到那东西柔软还带着香气，根本无害，顿时放心，伸手要将那东西抓下来。
锦衣人看也没看一眼，按照那人说的，直接去了那个小村——至于人家会不会骗他？他面前有人敢说谎？
而他身体内部，早已种了毒，这毒先藏在内腑，现在已经渗透到了骨头，再下一步就是肌肤和呼吸气息，到时候无论谁和他接触过，都是必死无疑。
耶律祁觉得该生气的，自己的麾下，不知何时却成了人家的跑腿了，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
玉照龙骑露出警惕之色——想不到凶名满天下的燕杀军，竟然来了！
“啊。”地一声大叫，一人给他劈空抓来，在他手上挣扎。锦衣人看也不看，将那人顶在身前，一踢他双膝，将那人踢跪在石板膝痕上。
地室简陋，也就是在猪圈下再挖个坑罢了，也没弄什么机关，对方也知道，对宫胤这种人，做这个是浪费。
他一定到死都想不通，好端端地，自己还救了对方，怎么会忽然被杀。
按照锦囊中指示一路向前，渐渐接近的是翡翠部靠近边境的一处小村庄。
“砰。”尸体落地声沉闷，血泊静静迤逦，躺在血泊中的人睁大眼睛，眼底震惊不解至死不散。
易国国主根本没有看军报，他对着案头另一封火漆密封的信笺发呆。半晌大声道：“来人！”
是敌，是友？
所以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
这不像宫胤的风格，当然不是后半截，是前半截。
……
他似乎被关了太久，连说话都已经忘记，每个字都很慢。
不用去看，他也知道，那地底一切已经被抹去。
有人失望，有人大骂，有人眼底浮现泪花，少年的骄傲在这沉铁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大挫折。
来趁火打劫？捡便宜？
手伸到头顶，忽然触及一样冰冷的东西。
会这么做的人，性子一定多疑，怎么会让一个属下，知晓重要的秘密。
锦衣人也没有带他下地道的念头，他不信这人会知道底下的布置。安排这一局的人，明显是个厉害人物，看他一路布置，每段路负责监视他的人都不同，这样做好处是谁都不会知道秘密太多，坏处也是谁都知道的都不太多，消息传递连贯上面，就容易出岔子。
“皇叔有下落……可是怎么会在……”
她一怔，随即想起睡前的姿态，这个这个……这脸下贴着的，不会是宫胤吧……
这是在折辱宫胤呢，还是故弄玄虚，以此迷惑宫胤？
耶律祁头一抬，看见城头角楼上，忽有飞鸽掠起，正向城内飞去。
脸上湿漉漉的，难怪会梦见大水扑面，她正想哪来的水，自己睡出汗了吗？流口水了吗？轻轻一动，忽然便感觉脸下非常滑腻，似乎是贴在沾水的玉上的感觉……
蒙国国主的案头不断递上最新的军报，大臣们挤在一起，绿色的高帽子相互碰撞，如一堆茁壮成长的莴苣。
“宫胤应该在帝歌有安排，或者他会迅速赶回去，这不是你我操心的事。”易国国主冷笑一声，“我们要做的，是趁宫胤还在沉铁，赶紧找机会潜入，把咱们那位伟大的皇叔，找出来！”
此时因为锦衣人已经按动两边锁头，轧轧一响，锁链脱落，枯瘦汉子获得自由，他立即伸手去解锦衣人脚踝上的金丝。
那人却急速地拍着地面，大声道：“走……走！”似乎很急。
忽然“嚓。”一声微响，地上忽然闪出两道金光，霍霍缠上锦衣人双足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