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群压
孟破天好奇地睁大眼睛,一开始还以为是打架,渐渐就觉得不对劲了。
“不要小瞧此人。”裴枢道,“此人算准我们要么从门走,要么从屋顶走,在两边都设计了陷阱。仓促之间,能将人心拿捏得这么精准,机关设计得这么出奇的人,全天下也没几个。”
她确定这里有人强抢民女,意图逼|奸!
紫蕊蹲在门后面,眸子闪着幽幽的光。
气晕了。
眼前是护卫们殷切的眼神,无辜而急切地想知道真相,他要如何说出口——我刚才被发疯的你们群压了?
裴枢一笑,拉她下梁,走到门边。
裴枢知道她认出了自己,也便放开她,黑暗中两人对视,裴枢对她笑出一口白牙,眼神闪闪发亮,颇有几分赞赏。
“主子,是不是刚才那个冰人下的毒手!”
他的脸色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古怪……
他们竟然把刚才那一瞬间的大逆不道忘了!
护卫也没对她进行任何的禁制,只推她进门。紫蕊却似步子不稳,一个踉跄,她下意识抓住东西以支撑,一手却抓住了护卫的腰带,她急忙讪讪放手,那护卫倒没说什么,让她快点进去,将门锁上就出去了,紫蕊没什么武功,谁都看得出来。
裴枢咧嘴一笑,拽着她上了屋顶横梁,却没有立即打开屋顶,而是先轻轻掀开一片屋瓦。
他撇一撇嘴——神奇么?这明明是体内真气快要无法控制,外放体外的表现吧?
可是她刚站定,就看见对面屋子亮着一盏宫灯,宫灯之下,隐约有人在挣扎。
情何以堪。
这……难道是强逼淫辱?
紫蕊在门背后,被那人紧紧捂住口鼻,一股浓郁且好闻的男子气息扑来,会有这么浓烈存在感的只有裴枢,她认出了他,身子慢慢放松。
蚂蚁们触角晃动,探测到了某些诱人的气味,比如,猪油。
而他们,就是那流芳千古传说里,面目可憎自取其辱的小丑配角。
他们要想从屋顶出去,自然不会选择面对院子的那面屋顶,肯定是选院子背面的屋顶,这片屋顶,被一棵树的树荫覆盖。
她打手势问那到底从哪走,这屋子没窗户。
“主子,您这是怎么回事?”
锦衣人和白衣人,已经达成了交易。
……
再砰一声大响,七八条人影四散纷飞,重重撞在四壁,各自噗地一口血。
夜色深浓,黑夜之子从淡淡雾气中走来。
紫蕊飞出台阶,跌在地下,脸色因意外而惨白。
“庚申年十一月十一,玳瑁族长献天泰殿横梁,给黑水女王题字!”
她的叫声被淹没在众人纷乱的叫喊里,最后还是一个老头过来,随口应付了几句,命人请她偏殿休息,就再没人理她了。
孟破天反应极快,伸手去兜横梁,落手处却冰凉彻骨,而且也毫不着力,咔嚓一声,什么东西断了,她又往下掉。
紫蕊的宿处被安排在配殿的中心,一间小房内,四周都是护卫,很符合常理的安排。
皎洁的月光漏下来,似乎没什么异常。
算计之狠,几近独步天下。
当然,踢倒条凳,踩着条凳纵起也是有可能的,但逃跑的人,生怕弄出动静,怎么会踢条凳?
裴枢让紫蕊对上头看。
护卫们大惊,大叫“女王行刺!大王小心!”扑上去将明晏安压倒在地。
一时间人人嗒然若丧,忽然人群里爆出一声惊叫,“大王!大王您怎么了!大王!快传御医!御医!”
那边侍卫团团涌上,将明晏安护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看样子也是怕她故技重施,远距离逼明晏安做件什么事。
拉丁文意大利文英文……那一群平日里态度恭敬,低眉垂目的护卫们,个个脸色铁青,眼神恶毒,似忽然化成了一群心怀恶意的厉鬼。
对方知道她不会献舞,也根本不打算看她跳舞,这是自说自话就想载入史册,想要用这一笔,永远羞辱她。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裴枢眼光一闪,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失手了。看似步步谨慎,实则还是大意轻敌,对方竟然是首领亲自出手。
她发出点极其细微的声音,黑暗中没什么动静,只有眼力极好的人,才能看见地面上,一条线在移动。
景横波一抬手,笑道:“借剑一用。”呛啷一声,最前面一个带刀侍卫的刀飞出鞘,寒光一闪,直直擦明晏安头顶而过。
紫蕊透过那片瓦片,看见屋顶上似乎有棵树。
……
紫蕊深以为然,心中却更多对裴枢的佩服,这位少帅看似凶暴狂肆,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细如发,谨慎细致,难怪当初战无不胜,名动天下。
“女王陛下,你说,我要不要和你玩一局死亡轮盘呢?”
钥匙到手,下面是开锁,只是开锁难免发出响动惊动护卫,紫蕊正皱眉苦思,忽然外头扑啦啦一阵振翅声响,似乎有夜鸟被惊动,这声音惊醒了护卫,他下意识起身去查看,紫蕊大喜,急忙将手穿过门缝,拿钥匙开锁,结果手冻麻了,抖抖索索,连对两次锁孔都没对上。
她已经确定了先前那黑影所在的位置,因为只有凝雪阁有人住,有灯光。
砰一声,中文偌大的身子压在他身上,然后德语一个猛跃,跳到中文身上,再然后英文意大利文拉丁语……一群壮汉狂扑而上,将锦衣人压倒在地……
护卫们听得一头雾水,他们明明记得白衣人已经离开,怎么又会回来和主子大战三百回合?
孟破天在屋脊上奔行。
护卫们等着他吩咐,他却道:“熄灯。你们都去睡。”
景横波差点气笑了——这算什么?赵王为秦王鼓瑟,好歹还鼓了几下,她连答应都没答应,这边就自说自话地给记上了?
穆先生似乎犹豫了一下,伸手按在她背心,景横波便觉一股柔和真气直入丹田,绵绵然,泊泊然,不算澎湃,却似乎绵延不尽。
护卫的袍子上都有青缎腰带,两边垂折下长长一条,钥匙就栓在那垂下的布条上。
他拎着裴枢往回走,一边玩着他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一边思考剪下来扫地的可能,一边很感兴趣地看了看前殿方向。
正殿横梁,毁了。
这样重的刻痕,上漆是抹不掉的,留在这里,将是上元城的永恒耻辱。
但已经来不及了。
护卫将钥匙挂在腰上,在门前放了个凳子,裹着厚毛衣服,打起了瞌睡。
十五帮每帮都有不得淫辱无辜民女的规矩,但只有狂刀盟执行得罪彻底,就是因为她的存在。
锦衣人听着黑暗中的动静,忽然笑道:“又来一个。”
满殿侍卫束手无策——横梁太高,飞不上去,能飞上去也不敢飞,站上面是践踏王权,株连九族的大罪。只能眼睁睁看女王砍了个痛快。
孟破天眼睛一翻。
锦衣人泛出微笑,赞道:“作为女王的手下,你们让我很是刮目相看,因此,我对女王,终于有点期待了。”
锦衣人从地上坐起,头发是乱的,衣襟是撕开的,颈项上有血痕的,脸颊上还有一块青的……
锦衣人看看面前的护卫们——还是那忠心耿耿,苦大仇深模样,脸上的焦急关切不解,都是真的。
他先前就到了,并没有像孟破天那样鲁莽进入,而是绕着整个院子转了一圈,看到了紫蕊被关押的地方,之后又跟过来,将紫蕊的自救手段一直看在眼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膝盖都发麻了,才有隐约“叮”一声,一枚黄铜钥匙,连着半截布条掉落。
“气死我也!”
裴枢示意她走到门边,仔细看看那护卫情况。
裴枢将瓦盖上,道:“你这里看不见,但刚才我发现,那棵树上吊着一纸袋子瓜子,一根线拉着吊瓜子的那根枝条,压在这边瓦下,当我们从屋顶冲出,那线会断,枝条弹起,瓜子袋会破裂,瓜子会飞出。”
锦衣人所在的正屋,灯已经灭了。当然,厨房里还有两三个护卫在看守着她,也催着她去休息,紫蕊放下点心,顺从地跟他们去了。
景横波冲他飞个媚眼儿,理也不理,借着穆先生给自己的充沛内力,凌空驾驭那刀,唰唰唰,悍然下刀。
黑暗中紫蕊发出的声响,只有蚂蚁听见,它们在卖力地分泌蚁酸,啃着那片布条,小小蚂蚁自然很难啃断,但架不住蚂蚁多。
再看德语,平日温顺柔细已经不见,脸色狰狞目光灼灼盯着他。
殿上群臣面面相觑,片刻,齐齐吐一口血。
白衣人头顶冰瓦,无声无息消失一片,他在出冰瓦前那一刻,脚下冰柱一半,忽然化为无数碎片,击在那些护卫身上。
那谁,太托大了吧,以为两个精妙机关,就一定能留住他吗?
当地一声,刀碰到了大殿横梁。
主子说要回报,那就一定会回报的。
紫蕊大惊,下意识要叫,那人一边拿钥匙开锁一边翘起一根手指一点,紫蕊便再也叫不出声,只得惊恐地睁大眼睛,看他打开锁,却没有开门,而是翻身进门,在关门之前,将那锁头又挂在了门上。
如闪电掠过,他心知不好,不顾脚底疼痛,一反手将紫蕊扔出,大声道:“走!前殿找景横波!”
……
……屋子里,锦衣人“嗤”地,撕破了一条汗巾……
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张开双臂,迎着她,笑道:“多谢姑娘前来相救。”
她放下点心的时候,袖子垂下,将一块点心无声地拢在袖子里,一路走,一路悄悄掰碎。
台阶汉白玉,冰冷梆硬三层,这要砸实了,裴枢腰骨非得断了不可。
德语躺在地上,脚蹬着中文的肚子,对他怒目而视……
她是个聪明的,没有傻兮兮喊“姑娘我来救你!”也没有从点着宫灯的窗子进入,她冲上屋顶,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势,撞破屋顶而下,趁人不备,把人拖了便走。
锦衣人这一刻,真的想吐血了……
紫蕊趴在门缝边,努力将手伸出门缝,手背贴在地面上,掌心向上,等。
孟破天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春宫图搜集了那么多,具体理论谈不上,动作姿势还是很了解的。
他以前对除景横波以外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此刻这一笑,倒把苏女官搞得受宠若惊,她定定心神,用手势问他,刚才为什么不干脆带她离开?
裴枢反应奇快,将落地前猛地伸手一撑,啪一声隐约骨裂之声后,他身子悬空横停在台阶上方,一臂撑地,一臂护心,怒视那“护卫”。
中文德语站到宫灯斜对面的墙前,那个角度,如果从窗外远远看过来,正好可以透过宫灯看见墙前的动静。
白衣人是那种,话一谈完,就绝不多说,立即起身便走的人。
因此他对景横波,也有了几分期待——这个传闻里风流冶艳,不尊礼教,轻薄浮浪因此被放逐的失败者,真的能和他斗一斗吗?
地面冰冷彻骨,时不时蚂蚁爬过掌心,一开始还痒痒的,后来便因为冻麻了,没有了感觉。
要载入史册是么?她呵呵一笑。
护卫们对于主子,听听动静就能推测来人性格,毫不奇怪。别说一个行动风声,人家就算放个屁,主子也能知道这人练的哪门武功。
裴枢力气用尽,手臂一软,砰一声栽落地下。
那家伙竟然走了之后,还阴了一把又一把……
护卫很快就会回转,紫蕊心急如焚,第三次对锁孔时,忽然一只手接过了钥匙。
一切都安静下来,凝雪阁沉在幽幽的黑暗里。
紫蕊看了一会,实在没看出什么究竟,困惑地摇摇头,裴枢又指那护卫坐的条凳,紫蕊仔细看了看,忽然觉得那条凳四周的地面似乎有点不一样。看上去好像更白亮一些,隐约似乎还有点毛糙。
护卫一声不吭翻倒在地,正趴伏在刺毡上,大氅裹成一团,如一只盘踞的大刺猬。
一双手从大氅下伸出来,闪电般抓住他脚踝,把他抡过头顶,重重往台阶下一砸!
“主子,我们给您报仇……”
裴枢扔出她后,伸手去抓身后的凳子,想要翻回去,他脚底不能用力,因为那“护卫”身上的大氅,也是有毒的刺毡!
每一刀入木三分,每一刀木屑飞溅,嚓嚓嚓嚓一阵快砍,金铁交击之声响彻大殿,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朱红浅白木屑洒落如雨,落了众臣簌簌满头。
这种狼狈于他也是第一次,因此,他稍稍收了几分睥睨之态,承认这天下之大,还是有几个能人的。大燕那个叫君珂的,就很有意思;南齐太史阑,更是让他小小地踢了下铁板;现在号称蛮荒之地的大荒,也是一点也不荒,尤其这个白衣人,如果在正常状态,真拼起来,他自己都得承认,鹿死谁手,不一定。
锦衣人微笑着,毫不避让裴枢足可杀人的目光,悠悠道:“你刚才从背后上了我,现在轮到我攻你了。”
他的护卫向来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当即熄灯,各自去住处睡觉。
阶下月光如水,四面静谧,裴枢凭他多年征战经验,完全可以确定,四面真真没有人埋伏。
就在此刻,中文嗷地一声扑了过来。
……
底下惊呼一声,众臣纷纷站起,大呼:“休得放肆!”
看他们扑过来,锦衣人下意识缩了缩……
殿上顿时收声,只有明晏安的声音,从重重叠叠护卫群中传来,“住手!住手!”
满身的热血都似乎烧了起来,她抽出了小腿上的匕首。
大殿里你来我往得热闹,凝雪阁又是一种热闹。
她体内真气立即受到催动,壮大许多,手一挥,那梁上刀高高飞起,猛地落下,嚓一声砍入横梁。
孟破天冲向那屋子。
蚂蚁循着那气味,源源不断地钻入护卫的袍子。
“中文德语。”锦衣人又道,“你俩去那个位置,演一出强逼民女,拼死挣扎的戏。”
锦衣人磨了半天牙,最终笑了,亲手扶起中文,亲切地道:“没事。刚才那刺客走的时候,和我大战三百回合,为了救你们,我吃了点小亏,放心,这笔账,我一定会向他讨回来的。”
然而正在这时,他觉得脚底一痛。
紫蕊在厨房里还在忙碌,忽然就看见护卫们出来,各自去了配殿,过了一会院子里灯火渐次熄灭,一副准备集体就寝模样。她愕然看着自己手中一碟点心,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说睡就睡了。
骄傲的人,死也不肯自认丢脸。他揣测得出白衣人性子,人家自然也揣测得出他的。
他从冰梁上飞起,衣带同冰雪一色,看也不看底下倒了一地的护卫们,锦衣人也不急,并不出声请求他帮忙给护卫解毒,笑吟吟吃着瓜子。
这时她听见了“嗤”地一声,似乎是撕破衣裳的声音,与此同时那下方的女子,哀哀地倒了下去,她看不见了。
两人目光一碰,各自感叹彼此心有灵犀。
不过凡是主子说的话,都是对的;主子做的事,都是正确的。
护卫们感激涕零——啊!主子为了救他们,搞得这么狼狈!这还是主子这么多年第一次!可见这三百回合,多么的震天撼地精彩淋漓!可惜咱们没有福分目睹这样的绝世高手对决……
大氅一翻,那护卫慢步而出,一身锦衣,刚才还有些猥琐的身形,慢慢舒展,高颀如玉树。
“主子您受伤了!”
一切恢复原状,他才让护卫们进来。外头风声忽烈,隐约有衣袂带风声。他听了听那声音,挑挑眉,道:“是个鲁莽的。”又听听,道:“女的。”
孤身入城,笑对群臣,戏耍族长,刀斩正梁!
紫蕊这才恍然大悟。这门是向内开的,那条凳位置放得极其刁钻,正正紧堵住门口,高度正好到膝盖,一旦想从门中出来,是无法绕开条凳的,肯定要高抬腿先迈过条凳,才能纵跃而起,但只要脚一落地,就中招。
护卫们惊慌失措地闪开一条缝,人群里,明晏安脸色也如木茬子般白惨惨的,不知何时已经躺着了。
此时那护卫查看鸟的情况,看没有问题,已经开始往回走,门锁虚虚挂着,黑灯瞎火的他也不会在意,照常缩回原位打盹。
“你们……”锦衣人立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刚才那家伙给护卫解毒时,又阴了他一把!
紫蕊打着手势,问裴枢怎么办?是不是从屋顶走?
护卫们从墙上纷纷坠落,各自喷一口淤血,顿时神智清醒,妙的是他们醒来之后,竟然毫无心虚之色,各自茫然对视一眼,再看一眼锦衣人的情状,齐齐大惊失色,连滚带爬扑过去。
她将手抽回,手臂已经被冻僵,心中却欢喜——自己终于不再是个累赘,完全可以自救!
紫蕊掰碎的点心,是猪油桂花酥饼,这当然不是锦衣人要吃的东西,这本就是她为了逃跑准备的。
快,且狠。
“喂喂喂!”景横波不满地大叫,“不带这么玩的!咱们还没谈正事呢!以为装昏就可以拖延吗?你以为你三流言情戏里的恶毒女配啊啊啊……”
要想抹去这耻辱,只能毁去横梁,可毁去横梁就是毁去大殿,这可是王宫正殿!
景横波嗤笑一声,转头看了穆先生一眼,穆先生正在看大殿横梁,这殿中横梁近双人合抱,是支撑整座大殿的龙骨所在,高高在上,承载着天泰殿巍巍屋脊,上万琉璃瓦。
裴枢低低一笑,开门。做了个踩背飞起的手势。
炭火虽然浇灭,但炭还是带毒的,炭灰四散,遮蔽视野,锦衣人立即挥袖将炭灰拂开。
他还没摸清对方是谁,对方却已经把他了解到了骨子里,每一步都是算好的。门口和屋顶的机关,只是摆设,对方算好他能看出门口和屋顶机关,算好他会最终选择杀人以人踮脚,不动声色等在这里。
嚓嚓轻响里,护卫们依次爬了起来,看样子禁制已解。
护卫们依言将一盏半人高的宫灯,放在窗下,宫灯八角型,蒙着淡黄色羊皮纸,没有任何花样,因此,透过宫灯,能隐约看见屋内的景象。
气昏了。
这不要脸的程度,和池明有一比。
景横波侧头对穆先生一笑:“借内力一用。”
先不说重造大殿所要耗费的人工金钱,单只黑水女王来了一趟大殿,玳瑁族长就得重建大殿,传出去一样是笑柄。
头顶的冰瓦琉璃般闪烁着微光,他仰头瞧着,想起刚才白衣人离去时,冲冰瓦而出,但出去之后,冰瓦立即自动凝结,似乎很是神奇,当时就看呆了他的护卫们。
护卫们都有些兴奋,锦衣人却道:“这个有点麻烦。”
大殿上顿时乱了套,哭号的抢救的喊太医的叫侍卫的张着双手装忙的……
刚上屋顶,就感觉到脚底一滑,落足处无比轻脆,听见无数“嘎吱”之声。
景横波哈哈一笑,笑声懒,却携三分杀气,“我的刀会乱飞哦,我的刀很怕吵哦。”
“条凳有机关。”裴枢悄声道,“条凳底下连着和地面同色的刺毡,一旦踏上去,就走不脱了。”
紫蕊想屋顶那么大,瓜子小小一袋,就算有毒,也不能把人怎么样吧?
挣扎厮打的两人,被压在下面的那个,长发披散,腰肢纤纤,似乎是个女的?
护卫们却丝毫不觉,热泪盈眶地扑过来。
而那布条,先前已经被紫蕊借着跌倒,抹了一把猪油。
“把那边那个宫灯取下来,放到那边窗下。”锦衣人坐在床上,抱着嫩黄色柔锦被,吃着瓜子吩咐。
一排字,每一笔都是深达半尺的刀痕,露出惨白的木茬子,因此极为清晰。
这机关设置得大巧若拙,完全从人想不到的角度入手,妙得让人心中发寒。
片刻之后,景横波手一抬,声消刀收。横梁之上,出现一排大字。
群臣脸色死灰,都知今日之会,黑水女王之名必将再次传遍天下。
景横波一边往外走一边喊:“这戏码不到位,昏倒之前还应该吐一口血,大喊气死我也才对……”
还是从门走。
再贴近了仔细看,才能看出那是长长的蚂蚁队伍,从墙角一直往门口来,无边无际没个尽头。
好一出满满智慧豪气的精彩大戏,足可流芳千古。
锦衣人正想吩咐护卫们,把上头那一半冰柱砍掉,省得不对称看着难受,一抬头,忽见中文脸歪嘴斜,不禁一惊。
锦衣人拎起他,看一眼那边的紫蕊——紫蕊并没有独自逃走,反而自觉地走了回来。
掉落中她脸朝下。
裴枢无声哈哈大笑,拉着紫蕊的袖子,脚尖一点,踩上那护卫的背。下一个动作就是腾身而起。
此时护卫如果低头一看,保准得吓一大跳——他的腰带上,密密麻麻蚂蚁爬了几层,如加了一条会蠕动的黑腰带……
片刻后,凝雪阁内又恢复了正常,宫灯收起,碎片扫尽,连孟破天都不见了。
护卫靠得太近,没等他来得及出手,中文已经一把打翻那火锅的炭盆。
中文德语开始“为贞操争执厮打。”锦衣人一边看戏一边提要求,“向那边来一点……中文你的脸色不够狰狞……德语你的腰再往下弯一点,不然外头看不见……”
江湖女侠孟破天,最看不得的就是这种欺负女子的下作事儿!
被点到名的一脸沮丧,没被点到名的,一人发一把瓜子看戏。
砰一声锦榻撞翻,啪啪连声肉体压着肉体,砰砰声也不知道谁打了谁,隐约还有撕破衣服的哧啦声……
紫蕊震惊又好笑,随即觉得,这才是这魔王的行事风格——最霸气,最干脆,最杀气凛然。处处有阻碍,那就杀人。
她还是没明白这代表什么,却忽然想起裴枢刚才拿钥匙开锁和进门,都没经过这条凳子,是从屋檐下翻进来的。
但无论如何,睡觉总是好事,夜深人静好逃跑。
他焉能不败?
孟破天唰地冲进了院子。
她轻轻落在墙头上,打算好好观察一下再进去。她看似性子粗疏,好歹也是江湖大帮会的小姐,必要的审慎并不可少。
孟破天“不好”两字还没来得及流过心头,啪嚓一声,身下冰瓦齐碎,她直直坠下。
这姿态,倒真像一个被群p的楚楚动人的小倌,犹自撕裂的领口露一抹颈项半边锁骨,肌肤如玉,印几点指痕一道血痕,如雪中梅明月痕,别有种凌虐的美感……
“正殿横梁,怎可毁伤?住手!住手!”
白衣人所用的手法,让锦衣人眉头一挑,确认护卫们所中的未必是毒,很可能是一种高妙的锁穴手法,至于为什么锁穴看起来像中毒,而且似乎是以下毒的手段来达成,那就得熟悉那门手法的人才知道了。
在紫蕊困惑的眼光中,他拔出匕首,穿过门缝,对准背对屋子打盹的护卫,“哧”,一刀入背。
德语心里却在嘀咕——主子真的是打架打出三百回合么?怎么瞧起来,却像床上被一群大汉三百回合过……
先前看守的护卫是护卫,但当他弄出声音,调虎离山之后,再回来的,就是锦衣人。
紫蕊立即手掌一握,抓在掌心,避免钥匙落地,发出声响。
群臣脸色,也和那木茬一般,惨白惨白。
锦衣人此刻看这群护卫怎么都不顺眼,如果不是实在需要人伺候,恨不得一起撵进黑水泽。三言两语让他们先滚蛋,自己换衣服梳头,穿上高领,脸上的青怎么都遮不了,又不能再给自己一拳,只好找点粉来涂上。
那刀却已经飞了个刀花,掠过众人头顶,雪光如电,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