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理取闹
这边,雁愁刚来的动静不大,池瑾还是醒了,刚开始反应还有些迟钝,头无意识在晏舟肩上蹭了蹭,反应几秒才从刚才的梦中脱离出来。
“雁愁回来了?”她又待了一会儿才把头移开,手上暖烘烘的很舒服,让人提不起精神。
“是,师姐可以再睡会儿的。”晏舟肩上一轻,有些遗憾。
“傻,不累吗?”池瑾带笑的声音混着哑响在耳边,撩得晏舟耳根泛红。
师姐睡着的样子很可爱,没有了平日带着些疏离的清冷感。像只小憩的猫,让人舍不得放手,非但不累,还很喜欢。
喜欢?他心下一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有种终于拨开云雾的感觉。他好像从未正视过对师姐感情,从前一直觉得是亲人,可……
“粥粥,我想看烟花。”池瑾望着天空发呆,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好。”晏舟下意识应下,又听见池瑾低哂:“天都没黑,不好看。”
“快黑了。”晏舟抬头望着天,月亮已经冒头,光线微微暗下去。他见不得师姐失望。
“可我不想看了,没意思。”池瑾声音很低,像喃喃自语。
“我想喝酒。”
“什么酒?”
“酒。”池瑾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她很少有这么鲜明的感情,晏舟自然不会拒绝。
“好,师姐等着,我去买。”
晏舟去了一家酒馆打酒,没敢选太烈的。
有一次池瑾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壶梅花酿,酒香扑鼻,一口下去没太大感觉,只有醇厚的梅花香。
后劲极大,晏舟没喝太多,还一直小心着用灵力化去酒气,所以没醉。
池瑾一个人喝了大半坛,脸都有些微红。最后还是晏舟熬了碗醒酒汤哄着她喝了才放心让她去睡。
谁知她醒来什么也不记得,连是晏舟抱她进的屋都不知道。
天黑得很快,晏舟一路上用灵力飞奔,回来时看见池瑾面朝着他,背靠着方桌,桌上赫然是一坛梅花酿。
她一只手转着个杯子,时不时抿一口,神色在灰蒙蒙的天中看不真切,忽远忽近。
晏舟没来由地心中一慌,走上前去,还未开口,池瑾裹着寒凉的声音先响起。
“你刚刚,又是去哪里了呢?晏舟。”冷得像是淬过冰,然后拎着在寒风中晃了一圈。
她没这么叫过他的名字。
“我去买酒,师姐忘了。”他强压下心中忐忑,顶着冷意解释。
池瑾轻嗤一声,另一只手摸到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杯。端着在他眼前晃,笑容带着嘲讽:“我有酒,叫你去做什么?
想走便走,我又不拦你。”
晏舟渐渐冷静下来,听着她这些没头没尾的话,眼睛危险地眯了下,将手上的酒放进储物袋里。拿过池瑾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
双手绕过她身侧,撑到桌子上,把她圈在怀里,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唇角勾起的弧度乖戾,嗓音低沉,邪气在寂静无边的黑暗中疯长。
“那师姐这又是,把我当成谁了呢?”
他低头靠近,池瑾眸中情绪翻涌。
“是师姐记忆里的那个晏舟,或者说,是粥粥呢?”
一阵沉默后,他自嘲直起身。
是谁都好,只要她还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说啊,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就在他以为池瑾不会再有回应时,她动了 。
池瑾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抵在晏舟身前,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声音隔着布料传上来,闷闷的,“没有把你当成谁,粥粥就只是粥粥而已。”
只是我们,都不记得了。
晏舟的怒气在她那一抱就消失了大半,感受到胸前的热气,哪里还有什么怨。手自然地搭在池瑾后背轻抚了下。
是也好,不是也罢。无论如何,都是他心甘情愿。
良久,池瑾才放开手,重新靠在桌子上,眼角微红,像是哭过,晏舟一下子就慌了神。
连忙蹲下去拉着她的手,抖着声音解释:“师姐对不起,我、我只是害怕你不要我,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做什么,只是这酒熏得慌。”池瑾撒了个慌。她没法解释自己刚刚的失控。
梦里真真假假,看不真切,她一时没走出来。
“嗯。”师姐说的,我都信。
“你要怎么样才信我不会丢下你?要不我立个誓。”或许是梦的后遗症吧,她总想做些什么。
“别!”晏舟急忙把她两只手都抓住,“师姐,我信的。”
“既信,拦什么?”池瑾坦坦荡荡,反手按着他,直接用了神界的方式立誓。
腾出右手并指点上心口处,眸中极淡的冰蓝色流转,以心头血和自身神力为墨,以魂魄为纸立誓。
“天地为约,诸神见证,以魂为誓,不离不弃。”
誓成,胸前浮现一团冰蓝,随后缠绕上一层血色,光芒明明灭灭,最终勾勒出一个阵法的样子,没入心间。
晏舟有些失神,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飘飘忽忽地,泛着醉人的甜。
“我,我去给师姐铺床。”他找了个借口慌忙起身,揣着颗疯狂跳动的心走进屋里,他再出来时池瑾又转向桌子,撑着头睡着了。
晏舟不忍心把她叫起来,师姐修为高,没喝醒酒汤也不至于头疼。
他走过去很容易就拿走了池瑾手里的杯子,拦腰抱起轻柔地放在榻上。
看着她的睡颜不由轻笑,这都没反应,师姐对他还真是不设防。
想着刚刚到事,脸上的热度又有反扑的趋势,他不舍的移开目光,小心地掩门出去。
坐在凳子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想到什么,一双眼黑得发亮,脸颊泛起红晕,不知是醉的,还是羞得。
雁愁扮着晏舟的样子打发走了高单和一众不要命的人,又坐回到树枝上,背靠着树干,对着高挂的清冷月亮,就着酒壶吨吨吨一顿猛灌。
面上满是惆怅。总和阿月待在一起不觉得,几百年一晃而过,这才两年未见,却觉得像隔了两千年似的。
月上梢头,压抑的思念在黑夜中悄然生长。清光皎洁,最是适合借酒浇愁。
隐秘的角落里,被封印的记忆蠢蠢欲动。
池瑾做了一个梦,这里不是落云山,像是神陨之地。
神陨之地其实是座山。历代神灵陨落之后,白骨会回归这里,神骨上残余的神力聚集,极其强大,很容易滋生邪灵,所以又叫邪骨山。
还有一个说法,据说这里是千年前一场大战,诸神陨落的地方,因此叫神陨之地。
但是事实到底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主世界的神,大都神力低微,有的甚至放弃了神的傲气,甘愿只做个凡人,在山下学着凡人建了国。
而现在神灵陨落之后神骨会直接消逝,回不去。
因为它封山了,而这只有一个原因,它集天地之力孕育出的灵死了,它在为自己的孩子悲鸣。
但这座山的景致却和它的名字截然不同。
满山的绿树,各色的神果让人眼花缭乱,一片黑叶绿果的树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也格外突兀。
即使主人不在了,它们依旧顽强生长着。
因为封山,没有人能去到那里,池瑾也一样。
而在梦里,她来到了这里。
那时这山还没这么有生机,稀稀疏疏的几颗树,少得可怜的果子,山间被浓郁的黑气笼罩,与落云山是两个极端。
梦中断断续续,时间混乱,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很小的她,有时跟在人身后,面前是一颗黑树绿果,有时冷脸被人抱着,身后是护着颗小树苗的雁愁。
有各年龄段的她,好像是在雪源,和人住在霜雪红梅的院子里,四季轮转,冰雪不变。
隔着街道的铺子里有颜雾,有柳书,院里偶尔还有雁愁和衔月在打打闹闹,那时岁月静好,无人打扰。
有烟花炸响在远处的空中,很快便被勒令停下。
她独自在落云山上,神力不要命地往外使,凝成一朵朵烟火,照亮着山上的一切。
她的手往下滴着血,落在花上,花吸够了血,一寸寸染成鲜红。
一会儿是长大的她,拼着所剩无几的神力在各个小世界里不知疲惫,疯狂穿梭,拯救着崩坏的世界。
独自赤手空拳地修复着空间裂缝,狼狈不堪,满身的血,表情淡漠,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人。
画面再一转,是如今这样的她,他们不在那个院子里,在一个昏暗无光的大殿上。
沉重的气氛人压得人喘不过气,激烈的争吵在她听来模模糊糊,极其遥远,唯有一个声音格外响亮,刺痛耳膜。
殿前被靠在椅上的人云淡风轻,叩着扶手上的骷髅头,头骨上的空洞直直对着前方,像是无声的威胁。
池瑾只看见他酷似晏舟的面容苍白阴沉,浅色嘴唇一张一合,听不清在说什么。
最后还是在这个大殿上,外面是冲天的火光,嘈杂的呐喊,她终于听到了。
她听见他说:“阿瑾别哭,等我回来。”
她回到了落云山,陷入沉睡。
自此,邪骨封山,那里成了人人不能踏足的神陨之地。
白花开满了落云,血红的花粉随风撒往各处。
雪源依旧在,雪苑依旧下着雪,梅花也依旧在开。可往事如烟,故人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