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桃（三）
“叶哥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林桃’拿着她写好的字问。
“夭夭，这句话是用来形容女子出嫁的。”叶衍在耐心给她解释。
“这样啊！那以后我想嫁给叶哥哥！”她脸上满是憧憬着未来的喜悦。
“那你哥可不得削了我？夭夭可要记得拦住哥哥呀。”
“那是自然！哎呀！叶哥哥，对不起，我把瓷人碰掉了。这可是你送我的！”‘林桃’面上伤心，心里却很恶毒，傻子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要。
但她从来没想过，现在她有的一切，原本，也都是属于她口中那个傻子的。
“一个小瓷人而已，不要紧。夭夭没事就好。哥哥再给你做一个。”
“谢谢叶哥哥！我想要个和叶哥哥长得一样的。”
“好。”
摔碎的瓷人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努力伸手想触碰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碎片间穿过。
这是我最喜欢的瓷人了，是叶哥哥和我一起做的。他说这是夭夭，这是我呀。它不止是一个瓷人的。怎么能坏呢？拼好，要拼好的。它这么疼，会哭的啊。好疼好疼啊。
为什么碰不到啊，为什么。
可是瓷人，又怎么会哭呢？
“就是他，搅黄了老爷的升迁，还害得小姐落水。若不是小姐吉人有天相，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给我狠狠地打！”
住手，你们不许！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太没用。
她站在他们身边，看着昔日的爹爹和哥哥们将曾经对着她的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而她只有一个人，留不住爹爹，拿不住桂花糕，拼不好瓷人，还护不住小四。
我真的，好没用。
“你甘心吗？傻孩子。”一道鬼魅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是谁？”林桃没看见人。
“我就是你呀，我是你的怨气。他们不要你了，只有我能帮你。”帮你，杀了他们，只要杀了他们，我的力量就足够了。这样，我就能……
“不会的。他们只是看不见我，只是看不见！滚开，坏蛋，滚开！别跟着我！”林桃大声喊道，不知是在说服谁。
“可怜的孩子啊。我倒是有个法子，我可以帮你脱离束缚。也许有人能帮你回去，去吧，去找他们。”那个声音告诉了她池瑾的位置。
晏舟当时听池瑾的，只是施术帮她回了自己的身体和给了他一张符纸，并未了解事情的缘由。
“我真的回来了？”林桃看着自己凝实的手，还有些不敢置信。
“是啊，乖孩子，去吧，去找你那亲爱的爹爹和哥哥们。他们会告诉你答案的。”那个声音蛊惑道。
快点儿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等我攒够力量，就能去杀了他。这都是他欠我的。
“我会证明你是错的。”林桃语气笃定。
“好，我等着你。”
执迷不悟的人啊，总是要撞一次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才肯回头，就和当年的我一样。不过只有这样，记忆才够深刻，才够恨，不是吗？
“爹爹，我会写名字了，我写给你看，好不好？”
“夭夭说什么傻话，你不是早就会了吗？”
“可我想再写一遍，爹爹看看好不好。”
“夭夭今日是怎么了？乖，别胡闹，爹爹很忙，明日再来看你。”
“爹爹？”我不想要明日。
“看，他不要你了。”
“是明日。”
“哥哥，今天我不想吃雪花酥，我想吃桂花糕。”
“怎么？你不是嫌腻？”
“不腻的哥哥，我很喜欢，一直都喜欢的。”
一直？“妹妹等着，哥哥待会儿来找你。”
“好。”
林桃一直等到黄昏。
“哥哥怎么还不回来？”林桃喃喃自语。
“显而易见，他也不要你了。”那个声音
“闭嘴。”
“呵。”自欺欺人，和我倒是真像。
“叶哥哥，你看，我找到那个瓷人了，我把它拼好了。”
“我不是又给你做了一个？还管它做什么。”
“这是我最喜欢一个。”
“是吗？”
“是。”
“夭夭，先回去。”
又是待会儿吗？
“乖。”
“好。”
可是哥哥。我真的快要待不下去了啊。
我真的，好累，好累啊。
“看见了吗？他们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呢？”
“他们会来的。”
“是会来，可是乖乖，你瞧瞧，他们带来了什么？”鬼魅的声音带上笑，听不清是同情多，还是自嘲更多，“一群破道士，哈哈哈，他们竟然请了一群道士。”
“道士？”
“是啊，道士。真狠心，他们想让你魂飞魄散呢。真是令人感动的亲情啊。”
“他们不会的。”
“呵呵。也是，南墙都摆在面前了，不撞一下怎么能行？没关系，我陪着你。”人越多就越好。
“道长，就是这里了，此人占了我女儿的身体，还请道长将她赶出去。”林父领着一群道士，看向坐在院中的林桃。
“爹爹，我，我就是夭夭啊。”林桃像只受伤的小兽，从凳子上起来，跑过去抓住林父的衣摆轻晃，眼里闪着泪花，被她极力憋了回去，要落不落。
林父眼中有一刹那的不忍，但还是狠心抽出袖子，“我的夭夭已经不傻了，岂是你一介妖物能比的。”
“妖物？”林桃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喃喃道。
“林老爷客气，上次本道就已说过，你不肯，不过现在也不晚。”他带着一众人在院里摆阵。
“上次？”林桃被他的话惊到了。终于忍不住，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溅起一朵朵泪花。
她其实已经知道了，只是一直在骗自己而已。
她们有太多太多不同，他们今日可以一下子分出来，那两年的时间，怎么会没有察觉，明明很明显啊。
但是她很笨，也没有能接受现实的勇气，所以她自欺欺人，说他们只是看不见，她只是想留住过去，也只是在奢望未来。
如今真相血淋淋摆在面前，她要怎么骗自己继续啊。
“是啊，看看，多狠心的父亲啊，你受了这么多委屈，甘心吗？”她又在蛊惑林桃。
“没关系的，没关系。我不怪你们。爹爹。”林桃用力拽着父亲的袖子，拼命摇头。
不重要的，都不重要。我可以不在乎，但你们不能不要我。
“我不贪心的，你们可不可以像以前，不，不用像以前。只要让我做回爹爹的女儿，哥哥的妹妹，让我做回夭夭就好。
“点头就好了，我会很听话，会乖乖的，好不好啊，爹爹，点点头，你们点点头呀。”
林父抽出袖子，林桃摔在地上，她没管，跪着去抓林父的衣摆，“爹爹，我知道我很笨，很没用，这么久了才会写名字，我写给你看好不好？你早上说要看的，没来得及。”
她就着刚刚被磨破的手，磨出血在地上写字。
“叶哥哥，偶人我拼好了，你看一眼好不好啊？
“哥哥的桂花糕，我还是，很喜欢的。”
林桃祈求地看着他们，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砸进地里，脸上满是泪痕。
“道长。”林父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把林桃送进布好的阵里。
道士们刚看完一场大戏，不由咋舌。
林桃浑身死一般的冰冷，终于不再挣扎，身上隐隐有黑气缠绕。
我都已经这样了，你们凭什么，敢不要我。
她看着身体倒下，又睁开眼，自己的哥哥和父亲紧张的抱着她嘘寒问暖，自己则被送进另一个阵里。
有个瘦弱的小少年从院外冲进来，想推开那些道士，却被林父抓起来丢开，“又是你，滚。”
“老爷那个才是小姐啊，你认错了！”少年声嘶力竭。
林华拎着他出去。隐隐传来他的喊声：“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太晚了啊，小四。
疼，很疼，好像是在被凌迟。
可是今天是四月三啊，是我的生辰。
我还是怪他们的。就因为我笨，所以，便连和她争的资格也没有吗？
院里有风吹过，有花瓣落在她破碎的灵魂上，轻飘飘穿过。
“这不公平。”女孩的声音轻轻响起。
“是啊，不公平。”一道声音附和她。
少女清澈稚嫩的声音响在阵中，回音散在空旷的大院里，诡异渗人。
“四月三，四月三，
芳菲尽，桃花开，
桃花夭，其叶灼，
有一女，独一人，
困于阵，心已死，
唯含恨，不得归，
不得归，唯余恨。”
“你们，都该死。”
被阵法割碎的魂魄，被一缕缕怨气所化的黑线连接在一起，拼起一个新的，黑暗中可见的林桃。
黑色怨气横冲直撞，摆阵的道士纷纷被反噬，吐出一口血。
为首的道士大惊失色：“厉鬼！怎么可能？”
要化成厉鬼，单凭怨气可做不到，还要沾大量人血，可是这个小女孩儿……
不过没有时间容他多想。他朝林父丢下一句：“你们自求多福吧。我们先走一步。”就带着其他人向外跑匆匆向外跑。
林桃鬼魅般跃上屋檐，在浓稠的夜色里咯咯笑。声音甜丝丝的，天真懵懂，像找到好玩游戏的小孩儿。
“跑吧，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拼命跑，千万，不要被我抓到哦。
嘻嘻，游戏开始。”
“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