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秦曼珺只觉脖子被拘的酸疼,人也跟着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以及不知是脑子里,还是耳边,传来的滴滴声。
她捂着头,摇了摇,不仅想要把这一直滴滴不断的声音从脑子里摔出去,也好叫自己清醒些。
却不大如意。
睁眼打量,这才发现自己好似躺在一张酸枝木的美人椅上睡着了。背后应该是垫着厚实,白绒羊毛毯,不知道什么时候往下缩,大半张落到地上。
再加上睡姿也不大好的原因。
所以,这会儿左边的肩膀连着头酸疼酸疼的。
盯着身下的复古样式的酸枝木美人椅看了两秒。
秦曼珺一下嚯的站了起来。原先摆在小腹上的饼干盒子,砰的一声,掉在地上。铁制的材质,碰撞间发出不小的声音,然后顺着力的作用,在地上咕噜咕噜滚远去。
秦曼珺越发被吓了一大跳,随着年纪上去,生活的不如意,以及巨大的落差。除了身体越发不好,同样不好的,还有她的精神状态。
焦虑,没有耐心,生活中一点小动静,都会让她神经质的紧张,然后烦躁不安。
这里,这里,透亮几明的窗户,看出去不是密集高耸的楼房,没有隔壁夫妻吵架大骂,邻里叫骂。
只有绿树成荫的香樟成木,在远去便是镶嵌在绿野中的拓宽的柏油盘山马路,以及雾撩间的山体轮廓。还有室内着多复古木制家具,因着是年轻人住的,设计上没有半分笨重,反而多了雅气精致。
梅道一号的半山大屋,曾经她嫁入庞家后的住处。
可是,明明,明明
秦曼珺恍然想起,那天媛媛又跟往常一样,下了班后来看她。除了日常用品,大包小包,还带了支什么最新款的手机来给她。
这个孩子一向都是这么懂事贴心的,但是偏遇上了她这个不争气的妈。
耳边女儿絮絮叨叨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上次手机不是丢了嘛。这次这款新出的小巧好看,不仅能通话发短信,最重要的是,你闲着还能登网页,看个消息八卦,听听歌。这网什么的,一线牵,现在可时髦了。以后的社会只怕少不了它。
老妈,来,我教你怎么弄。”
当时的她,听了这话。
抬头瞧了眼,的确是支外壳哑白,漂亮的翻盖手机。
怪秀气的,她也挺喜欢的。
当然,最重要是这种被人惦记着的感觉。人都怕老,就怕成了师公,师奶遭人嫌弃。
她高兴,但是又有些难为情。自个这丢三落四的,又叫女仔花钱了。
一时没说话。
媛媛也不在意,和她挤坐在不大的沙发上,一边和她嫌聊,一边耐心的教她这个当妈的怎么用这新玩意儿。
只是聊着聊着,不免问到婚姻大事。转眼孩子已经二十多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她离婚时,哭的眼睛红肿,鼻涕出泡的小的姑娘了。
“我可和你说呀,别整天只知道听靓仔的花言巧语。拍拖差不多就得赶快结婚,女仔青春年华就那么几年,没的被白白辜负。只有结了婚才是真的对你负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都生了你。别整天弄那些工作,工作,女仔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找个”
“妈,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看着办的。”
什么叫做你自己的事情,秦曼珺不乐意,她心闷,眨眼女仔都这么大了,当老豆的另有了家,又生了儿女,现在对这个长女不闻不问。自己这个当妈的再不催紧点,谁关心她。
“你痴线呀,不结婚难道白白让人”
“妈——你说的什么话。你情我愿的事情,何况我自己也不想结婚。”庞媛气道。
秦曼珺也知自己说话过了,但是女仔怎么能不结婚呢。女人的婚姻,就如同第二次投胎。纵使你是港督,首富的闺女,若是嫁的不好,也被人瞧不起。
她倒是嫁的好,但是最后离了婚,一夕成了全港的笑话。
自家女仔的男朋友,郭家三子,家世性格她都中意的。家业上头有他长兄,不纨绔,性子软了些。但是性子软也有性子软的好处。
这样的人比起精明的,更重感情些。
唯一叫她不满的是,他家那个师奶,是个势力刻薄的,眼睛恨不得飞上天。
想到着,秦曼珺道:“是不是她家那个师奶又为难你了?你可是堂堂庞家长女咩。”
她家女仔明明囊个好。
势利眼,说来说去还不是心大,觉的自家女仔在庞家不受宠。
说到这,秦曼珺看了眼人,心头一酸。
她家女仔本应该穿靓衫,拎名袋,出门有车接送。珠光宝气,光彩夺目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天天去同人挤那沙丁鱼一样的地铁,辛苦上下班,大热天的背上还带着潮汗,眉宇间全是疲惫。
庞家难道破产了吗?
当初离婚,女仔可是他们抢着要留的。她想着自己是个没成算的,女儿留在庞家更好
“妈,别说了。我肚子都饿的不行了,做饭去。”庞媛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也不想争吵,转头张罗着做饭。
秦曼珺气闷,偏这个时候,一旁的手机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响起来,刺耳的铃声,搅的她一阵心烦。她压着火,抿嘴不说话,拿起那小巧的手机,偏生,好巧不巧,可怜巴巴还没孩子巴掌大的屏幕,转了半天,跳转出来了个页面。
金融时报。
正是庞家,她那前夫的专人采访。
说难懂的经济就说经济了,偏要提什么家庭。这主持也是多嘴的不行。
还什么一家四口,美满和睦
她家媛媛呢。
堂堂庞家长女咩。
心口那团火再度冒头的,秦曼珺气的把手机一合,丢在沙发上。也不去管那滴滴个不停的消息提示声。
焦躁的,一边扣手,一边一个劲的在屋子里转圈。
老毛病又犯了起来,竭斯底里的道:“滴滴滴叫个不停,什么破玩意儿。说了不爱用,不爱用,偏要买。见不得我好是呀。你个死女仔,痴线呀。我说了多少遍了,要去争,要争,没得便宜外人,还落的被人挑拣”
庞媛听着自家妈咪,越说越过分,张口势利仔,闭口痴线。皱眉:“我们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至于别人,那是别人家的事情。”
听到这话,秦曼珺嗤笑一声:“别人家的事情,你若真不在意,用的着自己作践自己。”还有什么叫别人家,即便他们当父母的离婚了,你依旧是姓庞的,身上留着庞家的血脉,庞家凭什么没你的那份。
庞媛媛心头一疼,通常最了解自己的,也是最容易伤害自己的。
她的确在意,在意到对自己画地为牢,一举一动恨不得拿尺子丈量。
想到自己在外时别人嘲讽的话,男友母亲挑三拣四的话。
即便她真的对结婚没什么想法,心底依然还是难受的。
最后,虽没吵起来,但是晚饭也没了。
女儿静默的关门离开,秦曼珺也后悔了。
女仔的疲惫和眉间的郁结,秦曼珺不是看不到,心里何尝不难受。明明女仔每次来,她心里都欢喜的不行,只恨不得能呆多久就多久。
总忍不住去说那些叫人不痛快的事,既然无法改变,不如看开点。
但是看不开呀,看不开呀。
不甘心,不甘心呀。
难免越想越气,气自己,恼自己,也恨自己。
直把自个气的胸口一阵闷痛,然后眼前犯晕。最后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倒在沙发上,渐渐没的了知觉
再睁眼,就这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难道是在做梦?
秦曼珺整个人都是懵的。耳边还伴随着一阵短处的滴滴声,她摇了摇头想要把仿若幻听的声音,甩出脑海里。可惜,半天不见成效,这才恍惚着站起来,往前朝前走了几步,伸出纤细的手指,捡起地上的饼干盒子。
看了看,这好像是她以往年轻的时候,惯爱吃的一款饼干,奶香十足。
除了吃多了有些腻外,没有什么缺点。秦曼珺又寻着模糊的不能再模糊的记忆,推开了隔间推拉门。
没错,饼干盒子落到的地方,正是以往她的衣帽间房门。
果然,打开,满满六十平方的空间全是她的衣服,鞋,珠宝饰品包包。
她惊叹一声,眼睛在上面流连,一转,落到了正对面的等人高的落地镜上。
雕花格子窗被太阳打进来,映照在人身上。
随着镜子里的人,眼眸缓缓抬起,好似燕尾,敛着满汪秋水。一身白色居家宽松长裙,婷婷站立,毫不质疑,美的亮眼,靓女中的靓女,叫人惊艳。
不然,当年也不会打败众多对手,一举高嫁到庞家。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秦曼珺没忍住掐了自己的脸一把,瞬间,镜子里的人脸颊上就红了一片。
好疼——
秦曼珺轻呼出声,眼底除了惊慌,还透着喜悦。没有人重返年轻会不高兴,但是紧接着秦曼珺除了高兴外,更多的是惶恐。
重新回到二十年前的她,要怎么办?
才能变的有用些。
她作为失败者太久了,几乎没有谋生的技能,学识;不会赚钱;经营不好家庭;甚至还带累子女
她怎么就混的这么差。
眼泪啪啪的往下掉,还有耳边滴滴滴的声音在不停的叫嚣着,好似在无情的嘲笑她。
等到刘妈推门进来,寻了一圈,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衣帽间里,她家小姐,可怜巴巴的蹲在角落里,光线照不过来,尤显得像潮湿地里长出的一只蘑菇仔。
若是裙领上没有沾着那么些饼干沫子,也许她会更心疼点。
“曼姐儿,你都是当妈的人了,还偷偷躲起来吃这些饼干零食。也不怕吃坏口味吃不下饭。”刘妈一边把人扶起来,一边没忍住数落人。
说着想到这些日子来,秦家那些烦心事,越发心疼自家从小照顾大的女仔。
“饿了,也用不着和庞老太赌气。她虽说你几句,但你是小人家,万不能记仇。而且”说道这里,刘妈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开口道:“那事庞老太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只瞧平常不见上门,现在到是知道心疼外孙女,赶着上门显殷勤。有句老话说的,黄鼠狼拜年”
说到这,刘妈忙住了嘴,毕竟不管怎么说人也是她老雇主,自家女仔的亲老豆。
听到女儿,原先睁着眼睛直勾勾瞧着人的秦曼珺这才回过神来。低低唤了声:“媛媛。”
现在媛媛,应该大概,应该才五六岁的年纪吧。
这孩子小时候,圆圆的脸,明亮的大眼睛,又个单边梨窝,笑起来,甜的,能腻死人。
全世界怎么就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呢。
“媛媛,应该得玩到下午才会回来。行了,当妈的人了,快把衣服上的饼沫子理一理。”说完,声音压低,小小声道:“我给你备了饭,还有你最爱的奶白双皮豆花儿。”
又一次听到熟悉,又宠溺的声音。
秦曼珺搂着人的肩膀,竟自然而然的撒娇道:“我知道了,刘妈,你真好。”
如今四十来岁的刘妈,一头垂尾的大辫子,穿着深蓝衬衫,中间一排排扣,下搭黑色的裤子配着方口鞋,精神奕奕,数落起来她声音亮堂。
刘妈原是外祖那边收养的,先时一路跟着她妈到秦家。后来,菲佣流行,她妈赶时髦,又见刘妈和她好。她结婚后,干脆就让人跟着她了。
这一跟,就跟了她大半辈子,那怕后来她离开庞家,她也一直跟着她,挤在自己小屋子照顾了她,直到去世。
如今能再见到人,真好。
“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整理好快下来食饭。”刘妈的大手在秦曼珺背上顺毛摸了两下。
等人走了,秦曼珺回想起刚刘妈的话,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她大概知道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而她老豆上门殷勤哄外孙女是为了什么。
的确像刘妈说的,没安好心。
耳边滴滴滴声依然不断。
“烦死了,能不能别滴了。”秦曼珺捂着耳朵,没忍住低咒出声。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难道是她的老毛笔,幻听又犯了。
这时,只听耳朵里一道声音响起。
“已绑定时空新闻订阅系统,前来报到,为你服务!”ヾ(▽‘)
这是什么鬼,秦曼珺有些惊恐。
“闭嘴——”
“噢,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