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鞍照白马
“话虽如此,但我的确想尽一份力,更何况我的家人、族人全都在这。”
“家人”
蔺云在嘴上嘀咕了一下,他对这词实在是模糊。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叶容钰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来,她听秋浦说起过,蔺云是被父母卖掉的,想必家人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创痕。
“没,我就是想,要不明日我就去把你家人都接出来吧。”
“千万别,我父亲好歹是一方父母官,怎么能擅离职守。”
叶容钰拍了拍蔺云肩膀就跑回屋里,铺开纸开始一边想一边写。先是奏请关于减免税赋一事,另外还写明关于哥舒元杀剑南节度,以及一线战况等等事宜。
洋洋洒洒,落笔即成。
叶容钰吹干纸上墨迹,将信塞入信封,火漆封口后盖上自己的印。
万民生死,奉江安乐,皆系于一纸之上。
正准备出门时,叶容钰看见门口一个人影。拉开门一看,是蔺云换了身深蓝色绫衣在这杵着。
“你找我?”
“你要出去?”
“是,我要去趟大营,找人捎封信回去。”
“那我陪你去吧。”
“好,但是信的事暂时别告诉钱将军了。”
“我可犯不着跟他说。”
钱暄这人长得和善,也不会像汪贞夏一样总对蔺云动辄打骂,亦或是骂他蠢笨。但他对人又总客套疏离,搞得蔺云总猜不透他想什么,于是心里就对此人十分戒备。
“怎么,钱将军可为难过你?”
“我倒是宁愿他为难我。”
“你这人,挺”
大营门口架着两个火盆子使劲儿烤着把门守卫,因主力军驻扎在外,营里看上去空空荡荡。
叶容钰带来的二十余神策军都是好奇心旺盛的大小伙子,这群人家都在京畿一带,长到十六七岁的年纪根本就没踏出过州府辖区,更别说是到大唐西南。
梓州又是完完全全没有宵禁一说,夜里到处都有喝酒涮菜的,加之这地方大街小巷都是馆子,方圆几里地都是饭菜香味。
这些正长着身体的神策军早就忘了自己身上的重任,回营里东西一撂高高兴兴就去街上转街吃饭了。
“叶姐姐,您来啦。”
说话的人叫程映,是这支神策军的小队长,长得那叫一个人高马大。吃饱喝足后,他手里还拎了一只作为宵夜的烤鸡。
他被派出来前,齐照专门与他吃过酒,叮嘱他不少事。于是这程映便知道,叶容钰是皇后亲信,以后路还长,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另外齐照还告诉他,他能当上这小队长也是叶容钰授意的。所以程映对叶容钰十分恭敬,丝毫不吝啬表露讨好的意思,一路上没少姐姐、大人的叫。
“我有份密奏需要即刻呈给皇后,得辛苦你们一下了。”
“小事儿啊,我们骑快马路上绝对不会停的。”
“还有,要是皇后有旨意也得再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来。”
“明白,姐姐您就放心吧。”
程映嘴上确实油了一点,但是做起事还是很细致的,叶容钰将信交给他后,他即刻将事情安排了下去,而且就趁手下喂了个马的功夫,他就想好如何中途换人,在何处歇脚藏身。
看着送信的人骑着马上路后,程映又弯下腰问道,“对了,叶姐姐,你吃饭了没有呀?这烧鸡要不你拿去当宵夜吧。”
说着程映就将油纸包好的烧鸡递给叶容钰。
他态度是很好,笑盈盈的。但他个头实在是太高了,在叶容钰眼里,他都有自家柴门那么高了,看起来实在是压迫感十足。
“你留着吃吧,我吃过饭了。”
叶容钰很客套地将推那包烧鸡推了回去,但就在这一送一让的过程中,油纸一开一合间香味儿也跟着溜了出来。
“哦,那好吧。”程映看着叶容钰脸色今日并不大好,于是便老实听话,将烧鸡包裹像个宝贝似的抱回怀中。
离开大营没几步,叶容钰放眼望了望远处,街市上的灯火就像是在过上元灯节一样。这地方真是好,既比峆州富庶热闹,又比长安自有许多。
“蔺云,我请你去吃烤鸡怎么样?”
“啊?”
“吃别的也行。”
叶容钰这思路跨度有些大,蔺云眨眼半天好像有些没反应过来,于是叶容钰又问道,“你怎么了?”
“没,就是没怎么听你说起过公务和挖苦我以外的事。”
“”
叶容钰翻着眼睛想了想,“嗯,还真是。”
“罢了,反正我这辈子都欠你的,你想拿我说笑就说笑吧。”说完蔺云有些后悔,他似乎不大能保证这辈子不还嘴,于是他学着程映的调调企图岔开话题,“叶姐姐走吧,我知道哪有好吃的,就前面那条街,饭菜比宫里还香。”
叶容钰先是啧了一嘴,然后恍然有了个重大发现,“蔺云,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你原来跟我差不多来着。”
而且,蔺云不仅变高了,还变乖了。
叶容钰垫了垫脚,蔺云竟高出她一个额头了。
“我出来是做监军,跟着钱将军自然吃的更好些,这不就补上来了,日后说不定还能长得更高。”
“行了吧,也就长了三指宽,说你两句还得意起来了。”
“”
叶容钰踏进一间门面不大的店里,里面客满为患,一桌桌的客人背靠背坐着,吃得汗流浃背。甚至店外面还有几人举着碗蹲在门口。
“两位,里面坐满了,看在外面支一桌行吗?”那店老板见二人穿着官服,忙从店里搬出一只矮桌问道。
“行啊,要两份豌杂面两份糍粑。”点完吃食叶容钰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些都是自己爱吃的,她都忘了问蔺云喜不喜欢吃这些,“对了,这些你吃不吃得惯?”
“我有什么习惯不了的,还能比在宫里伺候老宦官的时候吃的差?”
“你还伺候过老宦官啊。”
“是啊,照看我的宫闱丞死后,我为了得个好差事,不就得上赶着去巴结人。”之后他因年龄小些又有功夫在身,就被送去伺候郇王,在之后又遇到了汪贞夏。
他欲言又止,叶容钰还以为他又有什么辛密的往事,于是闭口不问,喝了几口凉水后专心等着店家上菜。
不多时,店里伙计端上面和糍粑,这些叶容钰似乎入宫后就没吃过了,糍粑这个东西在于口感,有的筋道有的软糯,叶容钰喜欢吃筋道的,稍稍带点甜味儿那就再好不过。
“我家里也打过糍粑,不过没人家卖的好吃。”
“你喜欢吃这种东西啊。”
“嗯,糯米制成的东西都好吃。”
经她这么一说,蔺云竟觉得这裹着豆面其貌不扬的小粘坨坨在嘴里嚼着是挺有滋味。
“对了容钰,你明日回家里,要不我陪你去吧。”
叶容钰嘴里包着东西,接不出话来,只能抬头一边努力咀嚼一边看着蔺云。
“秋浦不会照顾人,你的随从又没跟上来,我陪你去可以照顾你啊,我毕竟也是伺候过郇王的人,别说照顾你了,照顾你们一家都没问题的。”
蔺云说着说着脸上泛起一抹嫣红,“那段时间你照顾我,我心里一直过不去,我现在能有个像样的差事,也全都得谢你。”
“谢你”二字,蔺云说的艰难。
蔺云的确是变乖了。
叶容钰喝了口水顺了顺,皇子衣食出行礼节繁琐,他自称会照顾人,倒也不是虚言。
但自己又不是宫里的娘娘,多年没回家,突然回去了,还带个宦官近身照顾自己,家里人得用啥眼神看待自己,这事想想有点炸裂。
“你可千万别谢我,我们家可没客房,我带外男住家里,我爹能把我打出去。”
“这但我是宦官啊,伺候宫里妃嫔,连皇上都是很放心的。”
叶容钰赶忙摆了摆手叫他打住,“再说了,照顾皇子重在顺从引导,随叫随到,普通人家无非是种地做饭。”
这些不管怎么想,蔺云都是专业不对口的。
“我准备带程映等几名神策军,把他们安排到县驿站去,至于你,你还是好好留在钱将军身边听从差遣吧。你不去立军功,日后谁来罩着我。”
蔺云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嗯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