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在拉萨，所有的建筑都不能高于布达拉宫。」
晚上，林止打开电脑，开始查阅相关的围棋资料。
爸爸送的围棋论就在手边，围棋论旁是他的手机，来电显示：西藏拉萨。
敲击键盘的手指突然停顿，望着那四个字，思绪逐渐被打乱。
他不是一个喜欢回顾过去的人，也不愿意有任何事影响自己的内心，但是今天，总是忍不住回忆自己在拉萨的那些年。
十四岁之前，他还从未来到樱海市，也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那时候，他和外婆生活在一起。
外婆是西藏的一名教师，那个年代，进入教育行业不需要太高的学历，高中毕业后，外婆就选择留在西藏，做一名小学教师。
她所教的小学在那曲的一个乡镇，贫困到一个村子只有两三口人。
那里地理位置偏远，气候恶劣，物资极其匮乏。
而林止，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一直到他小学，外婆才调到拉萨的某个乡镇。
为了能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妈妈在拉萨租了房子，靠着外婆微薄的工资，三个人挤在一间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屋里。
他的童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荒芜的高原和低矮的房屋。
外婆身为一名教师，知道知识的重要性，她对林止的教育可以说极其严格。
在外婆的影响下，林止拼命学习，努力练习汉语，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他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
到了初中，林止的普通话已经非常标准了。
他喜欢用汉语和那些来拉萨的游客交流，听他们说天南海北的故事。放学后，他会去布达拉宫广场，站在巍峨的宫殿下，背后就是祖国万岁山。
那个时候，天空清澈，天地广阔。
后来，各地的学校都实行改革，外婆的高中学历，再也不能支撑她教师的身份。
从原来的岗位下来后，家里只剩下妈妈在工作。
所有的经济来源只能靠她一个人，拉萨的物价又高，为了能让自己安心上学，外婆开始学着别人做一些手工。
拉萨的游客非常多，这也滋生了许多特别的产业，最常见到的，就是卖手串、纸巾……
外婆是个高傲了一辈子的人，就算不做教师，她也要保持自己的原则。
当别人都在努力推销，不买不走的时候。外婆静静地站在一旁，如果对方说不要，她绝不会再问第二遍。
这也导致好几个月，他们都没有卖出几件东西。
这个时候，林止感受到的，是低仄、拥挤、贫穷。
那些所谓的原则，似乎很容易被打破。
而人在困境时，总是会希望有突如其来的惊喜帮助和拯救他们。
林止也不例外，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的爸爸还在，他们的生活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对此，妈妈的回答永远都是：不可能，他不可能回来。
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他只能用知识麻痹自己。
冬天，没有暖气，拉萨夜晚的温度直逼零下。他蜷在被子里，手已经冻僵，可还在不停看书。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惜的是，这种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没过多久，更大的噩耗传来。
外婆病了。
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感冒，后来咳嗽越来越严重，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说可能不太好。
拉萨的医院不太先进，想进一步治疗，必须去大城市。
那一年，林止十三岁，在此之前，他从来没离开过西藏。
带着妈妈给的几百块钱，林止第一次坐上火车，离开了他的家乡。
妈妈需要留在拉萨，她还要上班，连外婆生病都不能离开。
那天，坐在火车硬座上，看着窗外茫茫雪山，林止第一次憎恨人生的不公平。
48个小时的硬座，他几乎没合过眼，到达樱海市的时候，他强撑着去软卧接外婆。
两个人从火车站出来，站在高楼林立的大城市中间，一时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
很快，林止反应过来，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给外婆治病的医院。
他拦了辆出租车，到达医院后，出租车司机要了六十元。
林止震惊了半天，颤抖着把身上的钱拿出来，数了六十元给出租车司机。
要知道，他身上总共只有六百七十元，付了车费，他只剩六百一十元了。
紧紧攥着手里剩下的钱，他昂首挺胸，做出一副男子汉的架势。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他必须担起这个责任。
扶着外婆来到医院，已经是晚上七点。
林止让外婆坐在大厅，他去询问怎么治疗。然而值班的护士姐姐告诉他，各科的医生已经下班了，要明天才能检查。
外婆的身体不能再奔波，林止问对方，能不能先让外婆住院。
小护士半天才回：“这几天住院部都排满了吧，你去问一问，我也不知道。”
就这样，他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整整一个多小时，什么事也没有办成。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渺小到根本没有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半夜，他和外婆还坐在医院大厅。
妈妈打来电话，问他怎么样了。
强忍着委屈，林止告诉他，医生说明天去检查，检查后才可以办理住院。
外婆又在咳嗽，奔波了两天，她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受劳累。
妈妈在电话那头抹眼泪，最终，她说，你帮妈妈打个电话好不好。
林止愣住了：“什么电话？”
那天，他拨通了区委书记林敬川办公室的号码。
对方听到他的名字很激动，并且保证，一定帮他解决这件事。
挂断电话，林止仿佛意识到，这位林书记，和自己似乎有什么关系。
打完电话，不到半小时，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来到大厅，身后跟着的，还有之前的小护士。
“原来是林书记的亲戚，怎么不早说，快快快，别在这里待着了，小刘啊，安排一间病房，要独立的。”
“好嘞。”
小护士热情的带他们到楼上。
林止默默跟在后面。
走廊上，空调开的很低，他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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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安排的病房很安静，设施齐全，只有外婆一个人住。
那天晚上，躺在病房的折叠椅上，林止终于睡了两天来的第一个安稳觉，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小护士已经在为外婆挂水了。
林止惊恐的坐起来，小护士笑着说：“你醉氧了吧，睡这么久。”
他尴尬地低下头，起身走到病床前。
小护士说：“我们已经帮老人家检查过了，单子都在这里，你过一会儿记得去拿检查报告。”
林止有些惊讶，又很自责自己睡这么死，居然让外婆一个人去做检查。
小护士说：“你放心吧，好几个护士陪着你外婆一起做检查呢，检查的费用和住院费都交了，是林书记交的。”
林止抿着唇，倔强的盯着小护士。
“看我干嘛呀，快把单子拿着。”
小护士离开病房，外婆拉着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他有很多话想问，但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下午的时候，那个电话打过来了。
林止来到走廊，犹豫很久，接通了林书记的电话。
“你叫林止对吗。”
他沉默。
对方很激动，说：“我想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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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内，林止无所适从地坐在男人旁边。
周围都是名贵的字画瓷器，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吃饭的地方不仅仅只能是一张张木桌子，还可以如此富丽堂皇。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订了这个地方。”
男人介绍说，他叫林敬川，跟他妈妈是大学同学。
林止紧紧咬着嘴唇，沉默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他思考后，抬起头，对男人说：“谢谢你，帮我垫付了医院的费用，请问多少钱，我会还给你。”
男人笑着摇头。
“我不需要你还钱，这些都是我欠你们的。”
他似乎决定了什么，对林止说：“林止，其实你是我的儿子。”
那一刻，林止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林书记没有追，等他回到医院，才终于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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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止坐在外婆的病床前，眼眶湿了大半。
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那为什么这十三年来，他都没有出现过，为什么当初他会抛下妈妈，为什么妈妈要一个人回拉萨。
这么多的疑问，他不知道该不该问。
外婆看出了他的心思，摸着他的头，轻声说。
“小止，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的。”
林止抬起头。
外婆说：“那些都是他们大人的事，但是小止，你爸爸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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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外婆身体恢复后，他们又回到了拉萨。
在那里，有妈妈很在乎的人。
这几年来，学校的张叔叔始终无怨无悔的帮着他们。
以前，林止很喜欢这位张叔叔，也很感谢他的帮助，可是现在，他心里总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记得回拉萨前，他又见了那位林书记。
他无奈的对林止说，他和他妈妈大学就在一起了，但是那时候他家里已经为他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对方也是高官后代，军政家庭，他根本反抗不了。
本想着慢慢来，总有一天能让家里同意，但是没想到，他妈妈会一气之下自己离开。
“其实也怪我，我以为出国就能逃避家里为我安排的婚姻，但是等我回来，已经没有你妈妈的消息了。”
林止默默听着。
“直到去年，我去拉萨，才终于又见到她。”
林书记对他说：“我一直爱着你妈妈，林止，我希望你们能回到我身边。”
……
现在，林止能清楚的感觉到，妈妈心里的天平，已经慢慢倾斜于另一个人。
她不会愿意离开拉萨的。
晚上，林止打开了林书记送他的笔记本。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网络。
电脑可以快速地给予他来自世界各地的知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认知是多么贫乏而渺小。
第二天，他来到妈妈身边，当着张叔叔的面，跟她说。
“我想回爸爸身边。”
妈妈吃惊的看着他。
面对林止的目光，张叔叔尴尬地低下头。
“你说什么？”
妈妈把他拉到房间里，小声说：“你刚才说什么。”
林止冷静的望着她：“难道你想一辈子待着这里吗。”
这间不如医院病房大的屋子，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人生。
妈妈打了他一巴掌，痛心的说：“我不允许你再说这种话。”
林止回到房间，没有再提这件事。
可是没多久，他就听到消息，张叔叔从学校辞职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妈妈失魂落魄了很久，林止也许知道，他为什么离开。
因为对方是一个善良的人，自己利用了他的善良。
可是这世上，总要有一些东西被舍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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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拉萨的那天，林止最后一次去了南山公园。
在那里，他可以俯瞰整座布达拉宫。
望着晨光中飘扬的五星红旗。
林止下定决心。
所有人都看着吧。
从现在开始，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征服所有不可能征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