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缘
余光扫到一旁堆成小丘的奇珍异宝,瑶娘由衷地叹笑一声,便又专心致志给身前的婉颜梳妆打扮。
纵然皇上崇尚节俭,但掌握象征礼仪与权威地位的资源仍属必要。因此,给宣光殿贺礼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贺礼中诸如东海红珊瑚之类的的珍宝亦目不暇接。
距离骊山突变已过去数月。这段时日里,婉颜一直在操劳静夫人的葬礼,并从静夫人随从的口中得知她父母的安葬地,在皇上的支持下将他们的尸骨迁过来与静夫人合葬于城南,也算了却姐姐的一桩心愿。静夫人下葬后,皇上便下诏将宇文赟过继到婉颜名下,而更年幼的宇文赞则交给沉着稳重的薛世妇抚养。
静夫人虽并不身世显赫,但也是皇上第一位侧室,她所出的宇文赟,更是皇上的长子。
促成唐国公与娘娘结拜兄妹,又将皇长子交给宣光殿……但凡是与宫廷权力打交道的人,都懂得皇上的心思。
只怕那悬置已久的皇后之位,离宣光殿不远了。
毕竟宣光殿其名——本就来自于前朝的皇后寝殿。
但让瑶娘这个资历较深的宫中老人也捉摸不透的是,皇上为何迟迟不给她们娘娘封号?
无论是皇后还是皇妃封号,皇上似乎都无意提及,而她家娘娘也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安然待在这宣光殿里,好像这些名头都与她无关。
“瑶娘,我记得阿赟说待会儿练完剑要来我这里用晚膳,你记得吩咐小厨房多做些他喜欢的吃食。”
婉颜揉了揉午睡后惺忪的双眼,又打了个哈欠,和瑶娘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奴婢稍后便吩咐秋兰她们去准备着。”
婉颜点点头,旋又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发愣。
自那天起,她就明白了自己与宇文赟的误会来自何处。
他说“不许抛下我”,用的是“抛下”二字,说明他内心有对被抛弃的恐惧,这大概与李娥姿有关。
再思索一下他态度转变的时间,她便猜测到,宇文赟应当是那日听到李娥姿与她的对话,知道母亲对自己的到来悲喜交加,因而有些困顿迷茫,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还有引导她说出心事的婉颜。
从骊山回来后,婉颜耐心与他促膝长谈一番,那曾经骄傲肆意的笑容便又渐渐回到他稚气未脱的脸上。
与此同时,宇文邕下诏将皇长子宇文赟过继给她。
未来的周宣帝,一下子成了她的养子。
这感觉……说一点都不怪,那是不可能的。虽然很乐意陪伴他长大,但有一件事更叫她震悚。
——多亏那点对宫闱秘事的八卦之心,她清晰地记得,历史上的李娥姿从北周一直活到了隋朝。
可是就在一个多月前,年仅三十岁的李娥姿死在了她的面前。
历史已经改变了。
像是阴风吹过,婉颜身上汗毛直立。她只觉自己面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四周充斥化不开的浓雾,但她还必须跑下去,一步都不能停。
因为宇文赟过继到了她名下,这意味着,她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历史上的“李娥姿”。
或者说,阴差阳错下必须承担她的部分“历史角色”。
此外,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不得不考虑。
——宇文邕的皇后,阿史那氏。
还未出现的阿史那氏。
如果李娥姿的命运已经改变,那阿史那皇后的命运,会不会也……
她还能承担得起阿史那皇后的命运被改变的后果吗?
被这些问题折磨得焦头烂额后,她看着这些贺礼,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深深恐惧自己改变了历史。
因为宏大历史的背后,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婉颜?”
宇文邕步伐稳健踏入殿门,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阿邕!”婉颜惊喜地唤了一声,但仍压不下心间落寞烦躁,“往常这时你还在处理政务,今天这么早就忙完了?”
“别忘了,朕现在可是推崇无为而治的皇帝。”他促狭道,又像是在自嘲,“可真是清闲得不得了啊。”
“但你已拿道教借口把江陵官奴从宇文护手中夺过来,这是好事,剩下的一步一步来。”她示意瑶娘先去厨房,又伸手给宇文邕倒了一杯茶水,“阿邕,说起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宇文邕在她对面盘腿而坐,接过青瓷杯一口饮下:“你说。”
“你也看到了,最近很多人往我这里送宝贝……”她望向旁边的贺礼,“但我用不上这些,加上最近闹蝗灾,所以我想把它们换成米粮赈济百姓。”
“好,好。”他听罢唇角上扬,“你这般有心,朕自然全力支持。”
他忍不住在心里小小骄傲一番。不愧是婉颜,如此心怀天下,当真可见一国之母的风范。
对,他今日来正是为了此事……
“阿赟最近……可有让你费心?你们相处还顺利吗?”按耐住心神,他接着问道。
“挺好的,阿赟他聪明伶俐,又本性善良,倒是和我很投缘。”婉颜顿了顿,“只是被叫作阿娘,实在是别扭,估计过个几年才会习惯吧……”
“你与他相处时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朕说。”宇文邕淡淡一笑,又略微蹙眉,神色格外庄重认真,“当然,朕答应过你,任何时候,朕都不能给你施加留在朕身边的负担。”
“阿邕你这样说,会更让我舍不得你的。”婉颜苦笑着揶揄。
“那就别舍得。”他果断接话,伸手覆在她手背之上,一双琥珀般的眼眸中波光流转,“作为朕唯一的妻子,堂堂正正与朕站在一起。”
此话一出,婉颜面色突变,心下大骇。
但那一直提心吊胆的事终于发生时,她心里还是涌上莫名的释然。
“朕迟迟没有封你为妃,是因为朕知道你不想被后宫所束缚,朕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朕一直在思索如何给你一个满意的身份……”他的目光真挚而灼热,烫得她本能侧过头,“不可否认,皇后也被这宫廷所牵绊,但皇后同样可以给你带来权力——足以自保、以至于与宇文护抗衡的权力。”
“在遇见你之前,朕曾经想过,或许这皇后的位置上会坐一位对周国有利的女子,朕可以与她相敬如宾、护她周全,但朕不一定爱她。不过现在,朕终于也可以……在你眼前摘下面具,认识你,也认识朕自己。”
“阿邕……”
烛火映照着她眼中的莹莹泪光。宇文邕见状,心头不由一软,便微微起身,俯上前来靠近她,在她眼角印下一吻,痒痒的,像是羽毛轻盈掠过,又是那样的温热柔软,将她的苦涩悉数抚平。
空气旖旎,香炉生烟,朦胧了彼此的视线,也漫漶了心与心的隔阂。
可他也清清楚楚听见她的声音,那样平静无波,却又那样让他呼吸一滞:
“可我注定不是你的皇后。”
宇文邕翕张嘴唇,却一时语塞,竟觉任何话语在此刻都黯然失色,也几乎是同时,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蔓延。
睦颂仓皇呈上两封盖印信,一封来自瑟尔曼,一封来自宇文护。
信上不约而同地说,希望周国皇帝宇文邕即刻迎娶突厥公主因喀芙。
……
北齐,邺城。
北方的初春时节总少不了漂浮于空中的漫天柳絮,混着露水沾到行人身上,毛绒痒得让人忍不住打喷嚏。
时至晌午,正是昏昏欲睡的春困之际,但朱明门大街两侧的东西二市仍热闹非凡,人头攒动,手里或拎或抱着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若细心观之,便会发现多数人朝一个方向流动。
那是中轴大街北侧靠近皇宫的一处宅邸,重檐歇山顶越发显得高耸巍峨,探出的挺翘飞檐之下,悬垂的铃铎随惠风作响。深色木构建筑并不花哨华丽,但自现朗朗风度,匾额上的几个大字,更是皇上亲笔御赐,洋洋洒洒写着“兰陵王府”。
自邙山大捷后,兰陵王高长恭以少胜多解金墉城之围的佳话早已在邺城传开,众将士击鼓跳舞作兰陵王入阵曲,皇帝高湛频频慰问关怀,任命兰陵王为尚书令,一时风光无两。而高长恭素来温和亲切,常拿王府物资接济贫苦人家,因此这一天,除却王公贵胄,亦有不少老百姓将自家最珍贵的米粮酒菜或瓷像陶瓶带到王府前,既胆怯又期待地等待看到丰神俊朗的王爷之姿。
这一天,正是兰陵王高长恭与荥阳郑氏千金郑怀璧的大婚之日。
“怎么一片哄闹?”家丁们正忙着招呼簇拥在府前的百姓,就听见一个沉稳中略带沧桑的声音响起,“看来长恭还真是受欢迎啊。”
家丁立刻看向了站在人群外围的中年男人,一身圆领窄袖长袍衬得身材挺括,剑眉斜扫入鬓,薄唇微抿,不怒自威,然而那双黑眸中除了沉静,还有隐约疲倦之色。他负手立于装点华丽的马车之前,两侧各有一人举起华盖,身后还跟着长列随从及数辆堆满沉甸甸宝物的小车。
如此还看不出身份,倒不像是在王府待过的人了。众人旋即战战兢兢弯腰行礼:
“参、参见皇上!”
“都平身吧。”高湛拂袖罢,人群顿时分开,让出中间步道,“朕倒是头一回在宗室大婚上见到这番场景,果真新鲜。”
“回皇上,王爷宽厚待人,大家伙都很感念他的恩德,这才聚在府前,如果失了礼数,还请皇上谅解……”一名年长的家丁站了出来。
“朕可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高湛轻扫他一眼,竟染上几分笑意,“长恭与百姓处得好,那是为朕分忧,朕高兴还来不及。好了,你们各自去忙吧,不必多礼。”
众人又是一阵诺诺,心下感慨纵然王爷如此出尽风头,可皇上没有半分提防戒备之心,果真君臣和睦。
齐国有这样仁慈宽容的皇帝,还有这么多忠臣良将,何愁不能给大家带来好生活呢!
府里张灯结彩,挂满了红色布条,一派喜气洋洋。庭院西南角挺立着一座青布幔搭建的帐篷,其前方则舒展着长长的毡席,洒满了红枣、花椒、花生、桂圆等物。高湛见侍女们端盘进进出出,穿行在院落之间,便打算静静等候,挥手示意内侍先退下。
“参见皇上!”
身后传来一个粗犷豪迈的声音,他循声回头,只见大将斛律光双手抱拳作揖。
“皇上来得可这样早,长恭那臭小子还在迎亲的路上呢。”
“哦?”高湛略微沉吟,“朕不急,倒是斛律老将军也坐不住,比朕来得还早。”
“老臣打长恭进军营起就带着他出生入死,知道他和郑小姐情投意合,催他成家都催了好多次,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娃娃大婚,老臣这心里高兴得啊,都等不及了,这才早早来了王府。”斛律光哈哈一笑,牵动了脸上伤疤。
“段太宰与您也交好,可不见他踪影?”
“段韶那老头啊,陪着长恭一起去接新娘子了!”斛律光即答,又似想起什么面带犹豫,“对了皇上,臣冒昧一问,小女……”
眼见大咧咧的开国功臣露出窘迫之色,高湛会心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斛律将军可是想问太子妃的近况?”
“是,是。”斛律光搓了搓手,“本来这事儿也不方便叨扰皇上,但臣毕竟是阿锦的父亲……”
“爱卿不必多言,朕也为人父,怎不知您对子女的一片关切。”高湛宽慰完斛律光,又轻叹一声,“纬儿贪玩,朕劝过他多次,让他收收性子,但他总听不进去,朕虽贵为皇帝,却也对这个顽劣幼子颇为苦恼。但爱卿大可放心,太子妃在东宫中一切都好,纬儿对她并非没有情意,只是不懂如何表达,朕会和皇后好好管教他。”
听皇后偶有抱怨,说高纬最近常与那个貌美轻浮的侍女穆邪利厮混,连去岁在北恒州的武周山礼佛都带着她,还听了她的枕边风冷落太子妃斛律锦。高湛自是不能容许他如此对待重臣的女儿,罚过他好些次,但这孩子总没个正经样,笑着认错一段时间后,又会故态复萌。
还好斛律锦生性温柔文静,不与他计较这些,否则以斛律光那风风火火的性格,早晚要抓着高纬发怒,那时就算他高湛出面,也难消隔阂。
但如今斛律光既已问出此话,便至少听到了风声。
真是红颜祸水。高湛蹙了蹙眉。
“皇上既然这样说,那臣也就放心了。”斛律光见高湛面色凝重,自知此事并非这般简单,但为人臣子不便再追问,因此只得换上笑容。
“太子和太子妃应该稍后便会随皇后前来,爱卿莫要着急。”高湛微微弯唇。
斛律光张了张嘴,似乎正要说什么,但王府外忽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是清润如露水划过竹叶的声音将他的话堵回喉咙:
“长恭来迟,皇上和斛律老将军久等了!”
高长恭一身黑红相间的婚服,脚蹬黑色鎏金靴,正大步流星走来。他的乌发高高束于脑后,显得人干练又潇洒,一双桃花眼含笑盈盈,仿佛漫天星光都跌落其中,明明如此秀美,却并未消减半分坚毅清冷。
“哎哟,我们这新郎官可真是俊!”斛律光用慈父般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时激动,竟涌出几滴热泪来。
他膝下儿女众多,但高长恭是跟着他在军营里长大的,连那身功夫也是他这个老头子亲传。文襄帝去得早,长恭几乎没怎么感受过父母之爱,因此他和段韶都将长恭视如己出,看着他长大,如今终于也能看着他成家。
“爱卿可别打趣长恭了,你看他这脸红的,怎么瞧得出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狠劲。”高湛在一旁接话,淡淡笑了起来,牵动眼角的细纹。
“皇上和斛律将军说笑了。”高长恭哈哈一笑,伸手碰了碰鼻尖,“段太师在前堂候着,不如二位也移步?”
高湛微微颔首:“既然长恭已经回府,那我们自然是要入席了。”
高长恭亲自领高湛和斛律光往前堂走去,一路又遇到了不少前来祝贺的达官贵人,待他终于从说笑中抽身,能够松口气时,又听见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四哥!”
高长恭闻声转头,只见高纬笑嘻嘻地大步走向前,身旁跟着眉眼温柔的斛律锦,后面还有几个侍从。
“四哥,我来迟了,莫见怪呀。”高纬挑了挑眉,“今日你大婚,我可说好了,咱们不醉不归!”
“……殿下!”斛律锦抬眸,轻轻扯了扯高纬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大婚之日怎可让四哥喝醉……”
“你别多嘴。”高纬眸中闪过一瞬阴鸷,默不作声地甩开她的手,旋即又爽朗大笑起来,“我就跟四哥开开玩笑,怎么,我都是与你成婚过的人了,还不知道这点事情么?”
斛律锦朱唇微动,最后还是将话噎了回去:“妾身失言了。”
也是,高纬怎么可能在意这些……毕竟他当年与她成婚时,就喝得烂醉如泥,被两个貌美如花的侍女抬进青庐,还不忘多看她们几眼。
她早就习惯了。
要不是为了爹爹在朝中能够平安度日……她也不可能一直忍气吞声。
“阿纬,阿锦也是对四哥好心,你别置气。”高长恭敏锐嗅到他们二人之间弥漫的怪异氛围,连忙宽解道。
高纬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我才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和太子妃生气。”
斛律锦则低垂眼帘:“多谢四哥体谅。”
“哎,要我说啊,四哥你可真幸福。”高纬感叹道,“能娶到那温柔可人的郑家小姐,又建立了赫赫军功,可真叫我羡慕,父皇没少说我废物,让我学学你。”
此话一出,斛律锦心下微惊,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她与高纬相处了好几年,虽然感情冷淡,但也知道这位太子爷喜怒无常的背后实则心思深沉,他看似什么都不懂,却好像什么都懂。
父皇一直在他面前大力表扬四哥,他对四哥的感情,当真只有羡慕吗……
“阿纬你这话可夸张了啊,你明明也很幸福,皇上对你严格,那是器重你,想把你培养为合格的接班人。”高长恭拍了拍堂弟的肩,“再说,我们身为臣子,必须得尽心尽力辅佐皇上,又怎么敢掉以轻心。”
“喔……”高纬歪着脑袋,似在思索,“我记得上次邙山大战,你虽然用五百骑兵一举破周军,但也受了不少伤,父皇没让你休息就命你担任尚书令……这样看来,四哥你也好辛苦呀。”
斛律锦听得渗出冷汗。高纬这话听起来很平常,但高长恭若回答不当,极易引起他猜忌。
她抬眸飞快扫了高长恭一眼,只见他面色平静从容,逆着将要落入地平线的夕晖微微一笑:
“国事如家事,能得皇上赏识,报效齐国,长恭一点也不觉得累。”
糟糕的回答。斛律锦那提起的心并未落地,她又瞅了高纬一眼。
“国事如家事……”高纬口中喃喃,在熹微的斜阳中,他的眼神晦明不定,“四哥,说得好,说得好啊。”
他抚掌大笑几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斛律锦暗自叹气。
因父亲的原由,她儿时也在军中见过长恭几面,知道他是温厚直率的性子,不会工于心计,也不会拐弯抹角,没那么多心眼。父亲曾私下与段太师感慨过,虽然兰陵王骁勇善战又宽厚待民,受到许多人的爱戴,但他确实不是帝王之材。没有宫廷中那些深沉心机,如何能立足于众人觊觎的权力巅峰?
他是盖世良将,若能辅佐明君,则几百年的乱世说不定能即刻了结;但若遇到昏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相信长恭没有其他心思,但高纬怎么理解,可就说不好了。
“新娘子要出来了——”
管家那嘹亮的吆喝声从后方传来,高长恭便暂时辞别高纬和斛律锦,站在了所有人的正中央。
在那双红绣鞋踏出里屋的时刻,他本能地挺直了脊背,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他,此时却紧张到手心冒出热汗。
他心悦了十几年的怀璧,终于成为他的妻。
郑怀璧双手端正地在胸前举起羽扇,孔雀翎于黄昏暮色中流转出幽蓝暗光,透过羽毛和头顶垂下的金步摇间隙,高长恭与郑怀璧四目相接。
她眼角弯弯,黑眸璀璨,眸中映着他的身影。
他定下心神,欢喜与期待取代紧张充盈他的全部身心。她正在走向他,而他向她伸出了手。
那手的手心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幽幽暗光中泛着莹白色泽,但也布满了森然伤痕,深一刀,浅一刀,与虎口的薄茧交错,看来颇为骇人。
但她知道,这只手的主人,会坚定地陪伴她度过一生,会给予她独一无二的脉脉温情。
“夫君,”郑怀璧低低呢喃,羽扇遮住她双颊染上的绯红,“久等了。”
“不算太久。”
高长恭笑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等你。所幸,我已经等到了。”
他们对视一眼,握住了皇上和皇后递来的两只大石榴,在周遭的欢声笑语中踏上通往青庐的毡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