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笋
向央表面上八风不动，实际腿已经瞬间麻了，内心叫嚣着想逃但是根本动弹不得，恐惧的神经一抽一抽地，把惊涛骇浪都传到头皮上炸开，耳边能清晰地听到血涌过的声音。
是梦是梦，现实里没有鬼。
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向央的世界观接连受到冲击，刚刚感受到自己变成可爱猫猫人的兴奋被面对无脸女人——或者鬼——的恐怖冲刷得一干二净，此时十二万分地希望自己正身处梦中，醒来第一眼还能看见宿舍的天花板。
女人问完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还静静地“看”着向央，不知道是什么神情。
还好这惊悚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身边的空地上又陆续出现了其他“人”。
也许勉强可以说是人。
只见一个魁梧的男人突然从虚空中跳出来，身上穿着异界幻想封面上狂战士的新套装，背后还背着一人高的大剑，一脸氪金玩家的自信神情。
另外一边凭空出现一扇门，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金发绅士推门而出，左手还停着一只猫头鹰，进入竹林以后先三百六十度转了下脑袋，门合上后便消失了。
原本没有一滴水的地面竟然自己凹陷下去一个两米多直径的深坑，一条通体青蓝色的人鱼破水而出，用双手支撑着伏在地上，而那坑水迅速蒸发，转眼间连土地都恢复平整，如果不是地面的叶片被水流乱七八糟的冲走，那土坑简直好像从未出现过。
其中最奇怪的出场方式当属幽灵，空地上一座破烂的墓碑突然拔地而起，碑文流动着血一般的红光，碑前坟包裂开，飘出一缕青烟，落在地上慢慢凝实成了一个白衣服的少年。
向央看着别人五花八门的酷炫“出场动画”，心里一阵心酸，好像自己完全没有秀到，卑微的0级玩家毫无人权。
这些千奇百怪的出场方式和异界幻想内各不同种族或职业进入副本时的动画很像，只不过不同于头顶俯视小人的视角，以第一人称身临其境地观看，体验截然不同。
曾经自己还吐槽过异界幻想为什么不给个人物单独的大屏动画，而是选择副本内环境下的3d演出，现在看来这种表现方式的沉浸感是过场动画无法比拟的。
千奇百怪的游戏角色突然出现在眼前，一下子缓解了亲眼见到无脸女人的精神冲击，向央自我安慰着，也许那个女人也是一个种族，只是自己太久没玩不认识罢了。
如果这是一个副本，那么玩家进场的时间应该是有固定范围的，向央不知道为何自己被抓进游戏里来，还比别人早了几个小时到位。
“这次的奖励本看起来环境还行。”
那个幽灵小鬼对金发绅士说道。
“一般没有提供休息场所的副本时间不会太长，能拿到奖励最好，公会的情报说这个本没有限定武器刷出，抽到的人随随便便就把机会让给我了。”
后来入场的一只女精灵蹲在地上，一边拔草一边接话。
金发绅士没有回答，站他手臂上的的猫头鹰却开口骂道：
“低级奖励本的通道bug还没修复，这次我又卡在雪莉身体里了！”
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看来她和幽灵小鬼认识。
通道？奖励本？
听起来不是很危险的样子，这些人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
自闭宅女向央正鼓足勇气站起来，想要加入聊天询问一些信息时，空地上竟然在进入新玩家，当看到一个熟悉的紫色魔法阵在地上亮起，悠悠飘落的一片竹叶就倏地变成了一只头顶宽大魔法尖帽的地精时，向央瞬间回想起旧时在异界的副本里大杀特杀的时光。
虽然此时她只是柔弱地感到救命稻草出现了。
那只地精的形象太熟悉了，不合身的黑色魔法袍，还有长着尖利指甲的手中抓着的蓝紫色金属制灯杖。
那是异界幻想三周年地精族的限定款武器，颜色和图标可以自定义，圆玻璃灯上面，金色的鸢尾花暗纹已经说明了主人的身份。
向央小学兼初中同学，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家里有一只小三花的猫奴，孟子丘。
网名潜水回声。
正想上前去搭话，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无脸女人再次开口。
“奖励副本：夺笋，限时十个小时，参加人数：七人，已到齐。”
无机质的声音慢慢念着卡片上的信息，无脸女人的动作却流畅又快速，她迅速翻找着手中那堆卡片，选定下一张后又开始慢慢地读。
“俺叫李梨花，是青竹县下李家村的农妇，俺家男人和村里人一起包了这片竹子林，靠着砍竹卖竹材的营生过活。”
无脸女人声音平淡到了极点，完完全全是在念台词，一张卡念完了，她翻到背面看，没有字，于是又开始翻找写着下一段的卡。
“后来俺家儿子要读书，女娃娃要做花衣服，俺想着上山进竹林挖笋卖，忙活一天下来没挖到几根，回家男人骂俺瞎折腾。”
再翻开一张卡片。
“有的笋挖断了，有的笋老了，俺男人说那是该长成竹子的，给俺打了一顿，但俺不服，所以叫各位来帮俺个忙。”
“谁能给俺找到又嫩又大的好笋，让俺证明俺会挖笋，俺就给他个宝贝；但要是拿错了老笋害俺挨骂，俺也要赏他一藤鞭。”
女人毫无感情地念完了副本的故事背景，两手一合，将一整沓卡片码齐，又轻轻抚平整精致绣着山茶的旗袍。
刚刚念完的一大堆村姑台词看起来和她毫无关系。
也许她也知道自己演技十分糟糕，但又不想为了符合人设换下精致的装束，于是选择假装自己没有意识到违和，淡定地继续发布任务。
“任务主线：找到真正的笋。提示：副本范围内山上生长的笋都有可能是正确答案，其中不止有一只好笋，如果本轮副本为合作型任务，玩家本人提交的笋只计入个人成绩，但全体玩家提交的正确竹笋越多，最终获得的奖励级别越高。”
“竹笋中藏有定时炸弹，拿在手中才会计时，时间到爆炸，伤害可以被道具抵消。”
“本次为经验奖励副本，等级c，请各位玩家愉快游玩。”
向央一字不落地听完了游戏规则，作为多年老玩家，规则很好理解，只是无脸女人虽然长篇大论地介绍了背景和提示，实际上通关的方式并没有给出。
如何判断什么笋是好笋，好吃的那种吗？
藏有定时炸弹是什么意思，难道炸弹和竹笋长得一样吗？
爆炸时间是多长，伤害有多少，会不会有些看似是竹笋其实是炸弹的陷阱只要两秒就会在手中炸开，到时候没有任何道具和防具的自己，会不会血条直接清零？
向央没有贸然行动，在场的玩家似乎都不是新手，听完游戏规则的人没有一个立刻做出动作。她也不想当第一个，毕竟在其他人眼里自己不仅是第一个到的，还全程站在任务发布npc身边，很可疑。
没错，她脚疼，又吓瘫了，还没站起来。
人类精神真是脆弱。
穿最新款套装的氪金大佬第一个开溜，他好像和其他玩家互不相识，一句话都没说，扛着大剑，大步流星地转身走向了竹林。
叫雪莉的猫头鹰不知道真身到底是金发绅士还是鸟，总之还为bug正和幽灵小鬼骂骂咧咧，好像根本没仔细听规则，也不打算去找竹笋。
人鱼趴在地上不动，可能是在装死。
游戏是在陆地上，对只能游泳的种族不太友好。
精灵倒是很积极，丢掉手里的草叶子，蹦蹦跳跳地去氪金大佬没走的另一边找笋去了，听她之前说的话，好像她在公会里地位一般，能来这种低级“奖励本”的机会对她而言也挺难得。
再看子丘……
向央正偷偷观察其它玩家的举动，冷不丁突然感觉到一丝恶寒，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盯着自己。
向右上转头一看，无脸女人“李梨花”正面对着自己。
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滚。
她想投诉。
她怂了。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
她僵硬着脖子向着孟子丘的方向走，矮个子的小地精正鬼鬼祟祟地拿着一张羊皮纸看来看去，也许是个道具。看她看得太专注，向央以为走到她跟前时会给她吓一跳，没想到还有几步的时候，小地精突然动作迅速地把羊皮纸收起来，并且抓着魔杖念了咒语。
嘭！
向央面前的地被炸出一个小坑。
看样子是个警告。
很久没有一起玩游戏了，似乎孟子丘的技术见长，从前都是向央操作的女战士在前面冲锋，小地精在大大的帽子底下躲着，暗中向敌人脚下设陷阱。几年不见，她的反应速度提高了不少，连咒语的发动速度也快了很多。
刚刚迷路的时候向央已经知道怎么调出自己的角色面板，此时正向孟子丘证明自己重新注册了新号，并且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这里。
孟子丘一开始还非常警惕，直到向央说出那个尘封多年的角色名，外加一些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主要是某人的糗事——才终于相信了她。
孟子丘的表情很复杂，一开始好像突然放松了，露出一副解脱的神色，转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有一点悲伤。
“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但我相信你能理解，毕竟签了契约，有些事情你应该是已经知道了的。”
“什么契约？”
“诶？你不是和角色签了契约才进游戏里来的吗，异界幻想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开始生成了一些有自我意识的角色数据，他们出于不同的目的骗玩家签了互换灵魂的契约，只有在游戏中完成一定数量的副本，才能重新获得自由，并且可以获得契约成立时说好的报酬。”
“我…好像知道什么时候签的约了，可我不是自愿的啊。”
“很多人都不是，毕竟副本会死人的啊。”
“什么意思？”
“你竟然连这个也不知道，这些副本不影响正常游玩异界幻想，但是契约副本中的失败会对应在现实中以合理的方式死亡，副本内死亡和游戏失败的后果一样。在新手关卡结束后，每次任务结算的时候都会给出下一次进副本的时间，通常是一个谜语，如果解不出来或者解错了而错过了登录时间，视为游戏失败，会被抹杀。”
“所以如果解不出来的话有一个简单的解决方式，就是一直保持游戏登录，等副本开启时会自动登入。”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
“我就是这么做的，有些谜语太难了。”
向央一时间难以消化这样的信息，虽然和穿越剧情的常规套路相似，可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时，也很难轻易接受。
这个时候她想起来另一件事。
“所以我是和自己的游戏角色签的约吗？”
“他现在在哪。”
“理论上应该在你心里。”
一声嘻嘻坏笑在向央脑子里响起。
“狗东西，老子在这里，怕了喵。”
先前的呜呜怪？
好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