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009
晚间的咖啡厅人影稀落。
舒缓低回的音乐营造出宁静的格调。
夜幕沉沉，朦胧的月光透过橱窗脉脉洒落，与厅内清浅的灯光交融。
桌面传来一下又一下的响动，仿佛钟表滴答的韵律。
她循声偷瞄，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沿，落指极轻。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胆大的自己，居然在面对景御时连对视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这让她不解又懊恼。
“二位的冰美式，请慢用。”
随着服务员出声，芮橙橙飘离的思绪被倏然唤回。
学着景御的举止向服务员道谢，她干咳一声，翻开整理好的文件夹大体浏览一遍。
“咳，那我就开始采访啦。”
碍于刚刚发生的一切，芮橙橙忘掉了许多具体的细节。
作为phosphene集团的接班人，董事长的长子，景御从小到大成绩优异，以私立学校尖子生的身份保送进入国内首屈一指的沁香大学。
攻读管理学专业期间，他选择独立创业，项目以承接各地企业的委托为主，提供的内容包括：投资经营决策、员工培训与管理、市场营销及上述相关的咨询服务。
独树一帜的创业领域与稳健老练的做派，让他赚得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桶金。
之后，他在读研期间毅然决然转型投资公司，从而在社会巨大的浪潮中站稳脚跟，并在三十岁生日这年，成功迎着所有人仰视的目光，坐上了phosphene集团ceo的宝座。
每一位成功的企业家，总是有属于各自的传奇经历。
俗话说得好，发财容易守财难。
像景御这样，真才实学的富二代，反倒是少之又少。
看着薛茴之前准备的二十道财经基本问题，芮橙橙虽是领了她的好意，但不免觉得这些问题过于笼统和老套。
既然要采访，那她就一定要区别于市面上其他记者的内容。
“第一个问题……”
此刻，全新的采访思路缓缓在芮橙橙的脑海中展开。
“还有九分钟的时间，我要先听到录音。”
垂眸扫过腕表一眼，景御眉宇微皱。
“做完采访才可以。”
处于警惕，芮橙橙斜睨一眼过道旁侧的杨漱，下意识按住置于桌面的手机。
“你在跟我谈条件？还剩八分半的时间。”
景御再次垂眸扫过腕表的时间。
“做人要讲信誉，您不会食言的，对嘛？”
抬眸对上景御目光的刹那，芮橙橙不免在内心感叹。
既看重时间又看中利益，说话条理清晰，恐怕普通的套路对他而言家常便饭，他不会轻易中招的。
这男人果真不好对付。
棘手却英俊的麻烦。
“前提是你提供的消息有价值。”
冷淡的语气一如既往，展露着他在此刻独享的话语权。
“如果听完您坚持说没有价值，我岂不是很亏？”
即使脱离集团的环境，芮橙橙依然可以感受到无形的威压。
这直接导致她由攻转守，被景御反客为主。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寂寂夜色投映在橱窗上，将景御眸底厉色酝酿得更深。
芮橙橙明白，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通牒。
面对聪明人，如果不能确定比他还聪明，那么坦诚相见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途径。
深谙此道，芮橙橙索性打开录音，将事先剪裁好的片段公布。
“您应该听得出这声音是谁吧？”
当她发觉景御眉心上锁后，立马暂停了播放。
只要他能听出是谁，并且得知那人另有计划，自己的目的就算完成了。
想来凭借集团ceo的这个身份，想要彻查他的兄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是全部？”
显然，景御对寥寥几句的内容并不满意。
“当然有后续，但是我需要您展现诚意。”
永远不要让对手知道你的底牌，永远不要让对手看穿你的想法。
这是老爸自□□给芮橙橙的为人处世之道，现在居然真的用上了。
“景总……”
杨漱有些顾虑，上前请示景御的意思。
然而景御不语，芮橙橙权当他默认。
端起冰美式吞入口中，为稍后的口干舌燥做足准备。
清凉的苦味刺激着味蕾，令她清醒异常，也遮掩了一抹心虚。
“第一个问题，听闻您大学期间的创业非常成功，不管是前期的经营，还是中期的转型乃至后期的发展延续都是一帆风顺的，可我想知道的是，当年您创业是否有您父亲提供的资金协助？这是否直接导致了您的起点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犀利的切入点显然出乎一旁杨漱的预料。
初出茅庐不怕虎都不足以形容当下芮橙橙的问题有多生猛。
业界采访有很多潜规则存在，而她的这个问题是大多数“成功人士”避而不谈的话题。
因为绝大多数的企业家，总要向世人展示自己接地气的形象，继而拉低出身，只谈机遇。
作为入门的实习记者，芮橙橙显然并不知情。
“父亲在创业期没有给我提供过任何的帮助，我和其他人一样在同一起跑线开始。”
并无恼意，也没有端出资本家的臭架子，景御正面回应着她的质疑。
正当旁侧的杨漱为总裁完美的回答感到欣慰时，芮橙橙的下一个问题，差点没让他当场气晕过去。
“您真的这样认为么？换个说法，如果换一个出身，您认为您是否还会获得今天的成就？”
这分明是在借机讽刺景御依靠富二代的身份才获得了成功。
这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提的问题不要太过分！”
杨漱当即恼火，想要阻拦芮橙橙采访下去。
“请你不要干扰采访。”
结果芮橙橙冷冷打断他的气急败坏，目光始终锁定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我今天所做出的成绩与成就，的确离不开家族的教导与企业的支撑。”
久经商战，唇枪舌剑对于景御来说，无非是司空见惯的把式。
但他当下选择承认出身带来的益处，这让一旁的杨漱倍感错愕。
“这就是您不知足，反而投身于赛车这项运动的原因？”
不同的切入角度，让采访的问题犀利无比。
芮橙橙的问题犹如弹药，颗颗精准打在业内采访制定的禁忌雷区。
这一次，景御没有给予回应。
他似是迟疑了一瞬，美目微微眯起，带着几分探寻之意望向她。
“景总有权不回答你的问题。”
杨漱见总裁沉默，连忙挺身上前试图打断采访，却遭无视。
“我看您非常在意时间，看来这是您处理事业和赛车之间最佳的方式，对嘛？”
虽说才第二次见面，芮橙橙却早已发觉景御的习惯。
从他不时看向腕表的举动，以及杨漱的汇报与行程安排来看，他应该非常注重时间。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能同时兼顾企业与赛车。
不过，芮橙橙认为只在意时间并不是他成功的关键。
成功的关键来自于他的自律。
详尽的行程安排，透露着景御对于日常的把控绝对高于常人。
“如果事业与赛车必选其一，您会作何选择？”
芮橙橙并未打算停止，提问愈发肆意。
而景御薄唇抿起，一言不发。
橱窗外，夜空如同他眸底幽暗的颜色，朦胧一团。
若非芮橙橙留心观察，还真没发现景御眼神中细微的变化。
是否说明在这个问题上，他其实并非表面条理清晰，反而十分纠结？
须臾，景御似是对接下来的采访失去了兴趣。
眼帘一展，目光冷冷。
“你的问题太多。”
想起提问得到的答案屈指可数，芮橙橙不甘示弱，反讽一句：
“你也回避了不少。”
经过些许接触，她没那么害怕跟他对视了。
只是一想起社长的嘴脸，她现在反而有些担心社长用采访得到的回答不佳为由，出尔反尔。
为了保住饭碗，保险起见，必须再想个法子。
“请你立即停止采访！”
杨漱一经发声，立马吸引了芮橙橙的注意力。
为什么不借他做些文章呢？
顷刻间，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详细的计划。
看招！
趁其上前阻拦的空档，芮橙橙故意将手机举起。
“嘭”——
手机落地，屏幕稀碎。
“哎呀，我的手机！这里面装着很多重要的资料呢！这下完蛋啦！”
说着，她捡起手机眼眶泛红，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傻眼的杨漱不知所措，刚刚强硬的语气消失无踪。
“欺负人……”
按下碎掉的屏幕确认情况，芮橙橙脑袋无力地耷拉下去。
顷刻间，她双目含泪，樱唇憋翘，委屈的小脸梨花带雨，任谁见了都要可怜她三分。
就连久经商场的景御见后也不禁微怔。
察觉到他的目光，芮橙橙在心底暗爽不已。
而景御看向杨漱一眼，眉目间印着一抹责备，似是在责备着他的添乱。
“姑娘，你别哭，我赔你一块一模一样的，对不起……”
杨漱试图挽回局面，奈何芮橙橙完全不给他台阶下。
“这可是我爸当年用血汗钱挣来的，它是我的生日礼物，意义不一样！”
“那我多赔你一倍的价钱，你看这样行不行？”
“在你眼里，钱能解决一切嘛？就没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了嘛？损毁的资料你打算怎么赔？我刚刚与景总的采访都还没来得及保存！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
“意味着我的努力终是白费，也意味着我即将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和我无数次憧憬的美好未来！”
“……”
“你打算怎么赔呢？”
面对眼前女孩痛心疾首的质问，与其说毫无插嘴的余地，不如说无言以对。
杨漱整个人都懵了，更是没了半分的主意，只能将目光转向景御求助，顺势躬身认错：
“对不起，景总，我尽力了……”
大概出于自身的教养，又或是出于愧疚，景御取来外套口袋中的手帕，朝对面的女孩递去，语气温和：
“告诉我采访的目的。”
芮橙橙接过景御递来的手帕哭诉，啜泣不止：
“社长说，拿不到您的专访就要将我扫地出门，可是…可是我爸病得很重，需要高昂的医药费治疗，我们家现在就靠我挣钱，下个月的房租还要指着我交呢，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的！恐怕，现在都被他搞砸了……”
多有得罪啦，老爸！
她一边捏住手帕哭诉，一边在心里不停祈祷着老爸身体健康。
想来，能坐到景御的总助位子上，一定是他中意的得力干将。
惹她哭并没有触犯到实际的商业利益，景御应该不会重罚他，反而会替他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芮橙橙就是要利用这种心态，替自己保住饭碗增加一重保障。
“我只帮你这一次。”
似是被她的说辞打动，景御沉声开口，嗓音莫名动人，让原本早有准备的芮橙橙仿佛中蛊般，晕头转向。
“名字。”
模糊的视线里，芮橙橙看到他划开手机屏幕。
“啊？”
她的脑子像断了发条的钟，一时停摆，无法思考接收任何信息。
“你的名字。”
颇有耐心，景御重复了一遍问话。
立于旁侧的杨漱不敢多言，他明白总裁这样做是因为自己的拖累，故而噤声不再添乱。
而芮橙橙当下的心脏节拍噗通噗通地狂跳，就像是学生时代亲眼看着老师批改考卷般紧张。
“芮、芮橙橙。”
她攥紧手帕，望着景御有些失神。
甚至，她偷偷在心里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生活中的他其实并没有工作时那么严肃？
恍惚间，只见景御拨通名为“景霄”的电话。
芮橙橙一怔，混乱的思绪在强烈刺激下逐渐清晰。
她登时跳起，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挂断。
美目微微眯起，景御显然对她的举动十分疑惑。
“不、不行！社长他特别鸡贼，万一他第二天还是不认怎么办？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就算景御的手机可以录音，但谁又能保证自己回回都能见到景御呢？
难道社长不认账，她还要再费尽心力见景御一面嘛？
不如想出个完美的计划，既不用担心社长不认账，又可以保证不用再去花心思见到景御……
芮橙橙握紧他的手机，脑子里快速筛选着一条又一条的计划。
“还剩最后一分钟。”
侧目一瞥腕表上的时间，景御摊开手掌，向她索要手机。
有啦！
刚刚潸然的芮橙橙，这会笑逐颜开。
她嘴巴一咧，将手机按回景御的掌中，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说，您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