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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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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在宫中,闻岱只轻描淡写地说和前妻因兵乱失散了。这次在长安疯传的故事可就精彩多了,有起因有经过有结果,高潮跌宕,很能满足人民群众闲磕牙的需求。

    说是三年前突厥叩关,北方一带大乱,逃难的人浩浩荡荡,长达五十余里,闻岱的前妻朱氏就此和婆母还有儿子失散。婆母,也就是闻岱的亲生母亲独自带着孙子逃难,吃了好一番苦头,近两年后才被闻岱派人找到,不久便因逃难时劳累过甚病逝了。闻岱当时还在前线,得了夺情恩旨继续作战。而朱氏在失散后再无音讯,如今终于有了朱氏的消息,原来她被兵乱裹挟,三年前就已改嫁给泗水一小吏。

    夫妻失散三年,却已改嫁三年,不少人唏嘘不已。

    传这个故事的人往里加了不少缠绵悱恻的爱情和感人至深的亲情。每个人转述的时候,还要往里面再加一点自己的感想和改编。

    最终舒宜听到的时候已经有八个版本了,有的说朱氏失散时,荧惑守心,天上同时升起三个月亮;有的说闻岱的儿子和朱氏至今共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而今有了消息,当即天降花雨,枯木发芽……

    这故事一个比一个扯,舒宜抽着嘴角阻止了越国公的转述:“那大家怎么看?”

    长安百姓的共识,或者说传这个故事的人想让百姓达成的共识是统一的:迎回失散的前妻,一家团聚!

    据说东城兴隆坊卖豆腐脑的王婆婆听了这个故事,泪流满面: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啊!他们不破镜重圆,我卖的豆腐脑都不甜了!

    朝中也隐隐有一股声浪,今天这个御史给圣人上书,说要“定风俗以教化百姓”,教化什么,自然是夫妻不离不弃,孩子需要母亲;明天那个翰林给圣人讲经筵的时候,讲着讲着掺了一段“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舒宜听得冷笑,这背后是谁在捣鬼,可真是一点都不明显。

    先不说朱氏失散的真相究竟如何,也不说她和闻岱乃至儿子都分别愿不愿意重新成为一家,就单说这件事吧。从被政敌拿来做文章的那一刻起,这就不是单纯的夫妻家务事了。

    闻岱如果要迎回前妻,朱氏已经二嫁,这是夺人之妻,更兼朱氏的第二任丈夫是泗水一小吏,闻岱是都尉,这一作文章,就是仗势欺人,夺□□室。

    要是闻岱不迎回前妻呢,那更好了,妥妥的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富贵,抛妻弃子的不义之徒。

    怎么做对方都有理由攻讦,这一时还真是不好办。好不容易看到点出征的曙光,这会又熄灭了,越国公叹道:“淑妃真是有心了。”

    闻岱差不多是现在朝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新生代武将,就这么被整得沉寂了,也是越国公不愿看到的。就是站在同为武将的角度,也值得嗟叹。

    舒宜想了想,对越国公道:“阿耶,儿或许有办法。”

    “什么办法?”

    舒宜扭扭捏捏不肯说,只说:“您得答应,不骂我。”

    越国公再问,舒宜就说:“反正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情,儿不做恶事,您放心吧!”

    如果听这话的是越国公夫人,早就揪着舒宜一顿暴打——听这话风就知道,这货必定要作妖!

    可惜越国公还是经验不足,他把这大杀器放出去了,还大手一挥说:“去吧,只要不出格不害人,阿耶阿娘没有什么可责怪你的。”

    舒宜就让人加紧把那段被取名为《魏侯长安荒唐记》的话本练熟了,满长安传唱去了。

    能盖过一个劲爆八卦的,那当然是更劲爆的八卦。

    于是,满长安的人见面,不再传什么将星闻都尉的爱情故事,而是传一个姓魏的风流浪荡子。

    说是有个姓魏的侯爷,见天打着怀念亡妻的旗号迎风流泪,实则净做荒唐事。一时强夺民女,一时强占耕田,偏偏每件事都干不好,强夺民女时被人一石头砸中后脑勺,趴在地上,强占耕田时被人一脚踹进河里,半天也爬不上来,衣领里跳出一只大青蛙。

    这一节一节的滑稽戏非常能逗人发笑,一时流传甚广。

    当然,这不是这剧本能广为流传的最重要的原因,剧本里最核心也是最劲爆的内容是:这个男主,他不行!

    不是两条腿不良于行的那个不行,是第三条腿不行。

    那些讲惯了带颜色段子的说书先儿还以此为基础,给魏侯编了几个围绕下半身的笑话,又取了个三寸丁的外号,那叫一个响亮清晰好记,舒宜深感佩服。

    当然,出于避嫌的原因,男主不姓韦,姓魏,也不是会昌侯,是平昌侯,当然更没有什么在宫里当淑妃的姑姑,只有一个当贵妃的姐姐。

    ——真是一点也没有在针对韦家呢!

    韦秉礼好端端在湖边赏美景憋酸诗,从旁人的眼神中感到一丝不对劲,派身边小厮去查。

    听完小厮吞吞吐吐的禀报,韦秉礼气个倒仰,还要去宽慰被气得下不来床的老夫人。

    这边,舒宜也被越国公夫人训得抬不起头。

    “你受了委屈要找回来也就罢了,竟然编……编这种话本!”过了几遍,这话还是说不出口。

    “你可是好人家的女儿啊,如今和市井无赖一样,口里满是这种话,是我教坏你了!”越国公夫人气得拿手直顺胸口。

    “阿娘,阿娘听我说,”舒宜扑上去,“儿只是口述了一下梗概,剧本是在外头央人写的。”

    越国公端着茶盏在一旁宽慰:“消消气,消消气。”

    越国公夫人瞪他:“都是你干的好事!”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越国公念叨,“再说,女儿强悍点更好,不吃亏。”

    “她可以强悍,但是不能泼辣,”越国公夫人怒道,“你懂不懂,这泼辣的名声传遍了长安,可怎么嫁的出去!”

    舒宜和越国公垂手在一旁唯唯应是。

    越国公夫人看见这俩父女就糟心,进屋收拾妆容平气去了。舒宜看准了机会就往外溜:“爹,书坊的事还没弄完呢,没我不行,帮我安慰安慰娘,晚上回来我再负荆请罪。”

    于是,《魏侯长安浪荡记》的幕后编剧兼制作人便堂而皇之出现在了长安街头,还带了两个十岁左右的大侄子做护卫。

    “姑姑,你真不怕被认出来?”说这话的是他大哥舒逐的二子舒之勉,这孩子现在有点紧张。

    舒宜骑在马上,回头对他说:“我干嘛要怕,你看现在满长安念叨的,是我还是韦秉礼?”

    她写剧本的时候,就刻意削弱了这个剧本里继室的存在感,甚至连剧本里其他的女人,从原配到莺莺燕燕,统统简短带过,重点全部放在魏侯如何荒唐,又是如何出丑上面。可以说,魏侯是这部剧的唯一核心大男主。

    是以,现在街上只有少数几个人对着越国公府的几人低声指指点点,其余人,都在谈兴正浓地讲那魏侯,说着说着,还常爆发出一团意味不明的笑声。

    “那姑姑,我们现在去干嘛?”她二哥舒游的长子舒之焕和舒之勉一左一右,骑着马跟在她后头,好似左右护法。

    “去赚钱。”舒宜高深莫测地一笑,带着两个大侄子往书坊的方向驰去。

    书坊坐落在护城河边,河畔广植柳树,绿树成荫下,凉风沁人心脾。

    更让舒宜心旷神怡的是书坊里摞好的一沓沓话本。

    舒宜当时要求:“印得薄些小些,拿着就能看,还能揣袖子里。”

    这是为了便于流通和传阅,掌柜最大限度地执行了舒宜的指令,拿在手上果然方便。

    只是,舒宜拿在手上一翻,发现这书的装订都是蝴蝶页,就是两页折成一张,外层印字,折在里面的部分是空白的。

    舒宜问:“能不能直接拿一张纸正反印?这样省纸,也能再薄些。”

    汪掌柜为难地笑道:“县主,我们的纸不行,要是正反印就洇墨了,要拿那等不洇墨的纸,又太贵了。”

    舒宜点点头。她是交代过要卖得便宜些,尽量压低成本,毕竟追求的效果是满长安传阅,人手一本。

    掌柜又道:“不过我已让他们多试几种纸了,实在不行我们试着自己做。”

    “不错,”舒宜赞道,“明天先派几个人在东市和西市偷偷卖,若有人问,就说老地方。”

    那地方也是特意找好的,明面上和越国公府和舒宜名下的书坊没有一点关系。

    “明白。”掌柜说。

    又说了几样要注意的,舒宜打书坊出来,抬头一瞧,看见一匹紫色的高头骏马,皮毛光洁闪亮,戴着辔头马鞍,马鬃和马尾都梳理得极整齐美观。

    这样好的一匹马竟然无人看守,就这样栓在隔壁府门前的牵马石上

    。

    “真是好马啊……”舒宜还以为什么人说出了她的心声,回头一看,是舒之勉和舒之焕。

    “这是宫中出来的突厥马吧。”舒之勉有些见识。

    “跑起来一定像乘风而行一般快意。”舒之焕比较文艺。

    “行了两位,哈喇子收一收。”舒宜无奈。

    “县主……”书坊里又有人来问装帧问题,舒宜回头解答两句,再回到门口,就见两个傻侄子跃跃欲试想上手摸一摸。

    “诶,别乱动!”舒宜要喊,也来不及了,这突厥马性子不好,看着这两人一步一步靠近,连扬了几下前蹄。

    两个侄子立马连连后退,助长了马的气焰,马打着响鼻往前冲了两步,又被缰绳勒了回去。

    下一秒,一个高大的身影飞身上马,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被摸了两下脖子,就站在原地,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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