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齐云山
齐云山今日很热闹,所有在外弟子都齐聚于真君观中,“九月九,真君诞”,齐云山祖师初代真君传闻是九月九日出生,历经千年修道,在千岁时的九月九日又仙逝飞升而去。
但这种说法不说那些外了,就是真君观的那些小道童都半信半疑,修道千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活一千岁吗?他们问过大师姐林时雨,林时雨笑着说她也不知道,既然古籍中这样记载,那约莫是有的。随后他们问过真君董靖贤,老真君却说千年岁月对于祖师而言不过是昙花一现。
千年岁月不过昙花,这得多高的修为啊,等等,那为什么还是仙逝了呢?
小道童们顿时觉得老真君在骗他们玩。不过那初代祖师到底活没活一千年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就像天上的云,空中的风,无形无象,来时快去时也快。祭祀祖师的这七日不用做功课,这才是各位小道童最关心的,大师姐林时雨也会带着他们下山玩耍,小镇上的糖葫芦,云吞,油糖,各种各样的美食也能吃个痛快。
回山之后,林时雨被孩子围在中间,那些小道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整座山都能听见欢声笑语。
远处老真君董靖贤立于真君观之前,林时雨看见后行了一礼,“师父。”董靖贤笑着点了点头,那些小道童也齐声喊出,“师父!”董靖贤这下笑的都合不拢嘴了,虽然齐云山在人数上要少于另一座道脉麒麟山,但烟火气却要比麒麟山多了不少。
齐云山和麒麟山是不同道脉,那对修行法门,道法理解等都有不少的区别。
早年间天下道脉共有四脉,日落月升,斗转星移,四大道脉中小半已经泯灭于滚滚史河之中,如今天下的道脉除了麒麟山和齐云山,也只有归玉山还算勉强能配得上道教祖庭之称。剩下的最后一脉却是已经几乎名存实亡,百年前的一场大灾难,让那一脉几乎全山死绝。
归玉山的道脉这些年也已经脱离古脉,十年前一个无名无姓的年迈道人登山和归玉山山主论道,一夜长谈,天亮时走出大殿的道人却面容清秀,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副老态,返老还童。
再一年后,这位道人成了归玉山的新山主,归玉山的古脉也摇身一变成了新脉。
麒麟山对于新脉的不喜,董靖贤是肉眼可见,麒麟山天师府历来很少去主动掺和朝廷事物,似乎天下变更,中原陆沉,日落西桑,这些事情对麒麟山而言都不重要。
出世和入世,这两道修行法门就握在麒麟山和归玉山两脉之上,董靖贤很肯定,两脉之间必定有冲突,最严重的情况下可能是张道玄持“青虹”问剑又问道于归玉山。
董靖贤招了招手,和林时雨说道:“把师弟们安顿好之后,来道阁找我。”
林时雨一愣,随即点头,“是,师傅。”
道阁是历代齐云山真君悟道之地,齐云山的历代真君几乎都曾在此得道跻身上三品,此地有真君道德感悟,有道门的修行之法,也有那尊道祖和齐云山初祖的泥像。
董靖贤叫林时雨前往道阁,绝不是要和林时雨寒暄一下,说说最近吃的怎么样,衣服暖不暖这种小事。
林时雨随即挥手,带着小道童们自己去后山玩乐,小道童手里拿着下山时林时雨买的糖葫芦,兴高采烈的跑了。
董靖贤坐于初代真君的画像之前,怔怔出神,自从年少之时被上代真君带上山后,董靖贤在齐云山已经差不多呆了七十年了。七十年的岁月更替,让他从懵懂少年变成了如今的皑皑老叟。
曾经的师傅,此时已在尘土之中,往日的事迹和故人就如同一坛略微混浊的老酒,闲暇之时打开坛子,酒香肆虐,细细斟酌,不可多喝,容易大醉伶仃。
“师傅。”林时雨的出现打断了董靖贤的思绪,推开道阁大门后走到董靖贤身后,鞠了一礼。
董靖贤伸了伸手,示意林时雨坐下,随先开口道:“天下大道不同,但总分九境,下三境练身,中三境练气,上三境练人。当今天下,二品不少,哪怕和六百年前的大盛之时也没有相差太多,可一品却稀少的多。不说六百年前,就是二十年前,在世俗中的一品高手也有四位。一品啊,一品,我们道门几乎有七十年没有出过玉清之境的仙人了。”
林时雨坐下后,回答道:“仙人之力难得,仙人之境难达。”
董靖贤有些黯然,“是啊,三门掌教中,为师这辈子估计是看不到那玉清境界了,归玉的谷神子多半也是半斤八两,唯有麒麟山的大天师还有望去跻身一品。”
大天师是张道衡的尊呼
谷神子则是如今天下第三大脉,归玉宗宗主紫虚道人的名字,现如今也既是名字也是尊称,就如同齐云山的真君和龙虎山的大天师,或者寒霞寺的尊者。等那位紫虚道人仙逝之后,下一任掌教则会继承谷神子之称。
董靖贤继续说道:“此次叫你前来,共有三件事情,其一,还有两天就是”九月初九,祖师诞辰之日,开山迎客,请神做法,这一次就由你来主持了。”
林时雨有些发愣,随后急忙开口道:“师,师 师傅?你说让我来?我恐怕不行,我才刚刚五品修为,恐怕力不从心啊,何况您才是齐云山的真君。”
董靖贤似乎料到了林时雨会推脱,说道:“刚刚五品又如何?我第一次主持诞辰祭祀时也不过五品而已。境界修为不是理由。”
林时雨哭丧着脸:“师傅。”
“好了。”董靖贤继续说道:“我现在是齐云山真君不假,可这个天下也该知道了,我齐云山,将会有下一位真君。”
林时雨不再言语,依旧哭丧脸庞。
“其二,过几天我将去一趟南海 山中事物,师弟师妹,就需要你来照顾了。”
林时雨有些疑惑,问道:“南海?”
董靖贤点了点头:“鲛青夫人相邀。”
林时雨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那鲛人女王?师傅,你老相好啊!”
董靖贤老脸一红,骂道:“瞎说什么呢!你师傅和那鲛青夫人没什么关系!”
林时雨道:“那她叫你过去?不得是想你了。”说着林时雨对董靖贤眨了眨眼睛,似乎一切不必多言。
“瞎说啥,你师傅我和那鲛青夫人只是道友,道友懂吗?!”董靖贤道。
林时雨嘿嘿一笑,道:“人老了也需要自己的幸福生活嘛,我懂得,懂得。”
董靖贤翻了个白眼,笑骂道:“你在我面前瞎说就好了,别在鲛青夫人面前瞎说,她最忌讳别人说这个。”
林时雨挠了挠头,不再言语,最后道:“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大概多久啊?”
董靖贤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道破天机,只说道:“你只需知道我去那里有重要的事情就好了,短则一月,长则一季。”
董靖贤不等林时雨回答,马上伸出三根手指,这时笑容有些玩味,“之前去趟麒麟山,我见到桃丫头了,嗯,少女身姿初长成啊。比起我们当年在麒麟山下初见之时的稚嫩,如今要多了好几分少女的青涩滋味,犹如一颗半熟半透的果实啊。”
“桃丫头一见到我就问东问西的,西边的风筝,东边的糖人,那些山下的东西几乎都说了个遍。后来我去找大天师,下山之后,带了桃丫头在小镇之上逛了一逛,少女活力四射,草长莺飞啊。”
说到这里,董靖贤突然停口,不说话了,只是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的大弟子。
林时雨在听见董靖贤说那龙虎山的桃伢后就有些微微的出神,同时又不忘倾耳细听师傅说的话语,明明少女不在眼前,却不敢两目相对,只好眼耳迷离,如同醇酒。
董靖贤停下话语许久后,林时雨才疑惑的看了师傅一眼,似乎在询问怎么不继续讲了,看见师傅那笑眯眯的神情,顿时涨红了脸颊,马上转过头,不敢让师傅看见自己的失态,同时说道:“师,师傅,咳,你看着我干什么。”
董靖贤不说话,就这样盯着自己的大弟子,他能看出来,林时雨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说。林时雨一直是董靖贤看好的弟子,董靖贤自认这一辈子能让自己自豪的事情不多,但收了林时雨为自己的弟子,为齐云山的下一代真君,这是他觉得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
这种自豪不单单是来自林时雨那百年难遇的天赋,也不单单是自家弟子那纯良的性格,而是林时雨这个弟子,这个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所遇所说,让这位齐云山这位老真君觉得无比自豪骄傲。让林时雨来主持这次的祭拜祖师,就是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齐云山已经有了下一位真君,那个人,就是林时雨。
林时雨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失态,踉踉跄跄的开口说了那么些含糊不清的词汇之后,终究是自暴自弃,不再言语。
董靖贤笑容逐渐收敛,片刻后开口道:“登山之时,桃丫头,问了我一句,我何时能去齐云山?临行之时又问了我一句,她何时能来麒麟山?”
林时雨因为之前桃伢涨红的脸颊逐渐消退,听着师傅所说的话,闭口不言,不同于之前心慌之下的口不择言,不再言语。此时大概是真的心中万千言语,但口中无话可说。
董靖贤挥了挥手,不再留下林时雨,林时雨随后摆别,走出道阁。
离开道阁后,林时雨向山巅走去,齐云山不是剑州最大的山脉,但肯定是最高的山脉。
齐云山巅隐于云海之中,远眺而去,云海翻滚,如同那波涛汹涌的海潮,如同那静如止水的湖面,金色的光辉照耀下,熠熠生辉。
人间仙境,莫过于此。
在林时雨离开道阁前往山巅后,董靖贤也从道阁之中走出,停步于道阁门前几步之位,回头看向那座巍峨。
董靖贤有些伤感,自己的大弟子怎么就没和那桃丫头在一起,桃丫头在龙虎山呆了那么多年,没有师命不得下山,自己的大弟子走江湖也有多年,为何不去那麒麟山呢?是因为世俗的言论吗?是因为师门的名誉吗?
她能走出齐云山,能走出剑州,甚至端阳,但世人的偏见才是真正的大山,也许两人最终会有缘无分。
天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难道这座高楼,这座道阁,真的比她更重要吗?
林时雨坐于山巅,远眺云海,眯了眯眼,她很小就下山了,很小就遇见那个桃丫头,这些年虽然也见过好几次,但每次都有意躲避那个女孩的关心。
林时雨长呼出一口气,山顶的罡风吹过身子,吹开云海,巍巍高空之中,金光满道。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日落东处,世间百态。
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