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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火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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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遇到这样的商队,水影总是窘迫,窘迫于他们惊疑的目光和一大串叽哩咕噜她根本听不懂的话。大漠漫漫,时刻危机四伏,一位美丽的女子却孑然独行,漫天彻地的风砂中,她盈盈地走来,肌肤晶莹、樱唇鲜艳,青丝乌黑,白衣胜雪,腰间的佩剑是比阳光更眩目的金红色。这样明媚清丽的女子看在那些满身黄尘、枯槁憔悴的旅人眼中,是比梦境还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水影恍然,“你们所说的那个吃人的怪物,就在那片林子里?”王氏无语,半晌才叹息道:“那林子已经存在了上千年,传说里面镇压着一只嗜血吃人的蝎魔。我们村里的人谁也不敢独自进去。不得已,每年得进去打两次柴,也得集合全村的强壮男人一起去才行,虽然人多,也不敢深入,只在林子的入口处打一些柴,回来分给大家。饶是这样,进去的人都要大病一场,说那里面四处都是刺骨的阴风,浓重的血腥气,而且遍地都是蝎子,还有怪异的叫声,也听不出是哭是笑,还是呻|吟!”

    刚到村口,水影满心的欢喜顿时化为乌有,只见一根高高的木杆上系着条素净的白带,在风中摆荡,那是为亡者迎灵的招魂幡,而那飘渺的烟气,却是正在进行的火葬仪式。几个身着缟素的妇人,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旁边聚集的人们看着噼啪作响的熊能烈火摇头叹息,一边劝慰着悲痛已极的死者亲属。

    两人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老妇刚想说话,被丈夫使了个眼色,就不作声了。老头吐出口烟雾,慢吞吞地道:“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老妇看水影气度不凡,话里还有想要帮忙的意思,眼睛顿时亮了,急忙接口道:“姑娘,你有所不知……”

    “没有啊!”王氏摇头,眼里的恐惶比夜色更深,“三个孩子进去后就再没回来。然后那怪物就醒了,十年了,村里死了多少人哪……”她忽然一把抓住水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不肯松手,声泪俱下的哀求:“姑娘,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我知道你能救我们,求求你……”

    水影暗自好笑,琢磨着以后若再遇到商旅,是不是该使用隐身术,免得惊吓了他们。

    水影抚着麦黄色的剑穗,沉吟着:“后来再没有人见过他们么?”

    “哦,我是穿过沙漠来到这里的,看到了方才的葬礼,又听见你们说话,这里似乎是有妖邪作祟……”

    “我叫水影。”水影看着前面的路,远处有一大片黑魆魆的影子,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散发着森然的寒意,“请问,这条路是通往村外的吗?”

    水影站在那里,进退两难,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和窘迫。死亡本也是寻常事,可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这场葬礼竟笼罩着某种诡异神秘。水影默默地等待着,直到火堆熄灭,一位很有威仪的老人从灰烬中捡拾出几块烧得漆黑的骨殖,放入瓦罐中,交与身边一个披麻戴孝,满面泪痕的年轻女子。然后咳嗽一声,长叹道:“蒋明后事已了,大家散了吧,余下的事,明天再说!”于是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一路上还在低声私语,一张张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惊惧恐慌。

    水影皱了皱眉,反驳道:“生老病死,本是天定的法则,怎么能怨到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身上!”

    话未出口,老头子的脸沉下来,推了她一把:“天晚了,回屋做饭去,在这儿闲扯什么!”说着,将烟袋锅重重的往地上一磕,不由分说地拽着妻子起身回屋,“砰”地关上了门,用力太猛,震得门楣上的土簌簌落下。接着,门里就传出了激烈的争执。

    王氏忙点头道:“我也不信,但人言可畏啊。后来芙蓉的后娘又改了嫁,那俩孩子就愈发可怜了,可是芙蓉却越长越漂亮,那眉眼,那身段,十八岁的姑娘,美得像仙女似的。村里的后生,没有不喜欢她的。可是谁家敢娶一个扫帚星进门哪。却有个叫应生的年青人,喜欢她成了痴,说如果不能娶芙蓉,就终身不娶。他父母自然坚决不许。那应生就要带芙蓉私奔。芙蓉也是喜欢他的,再说村里也呆不下去了,当然答应了。她向来疼爱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启明,怕自己一走,他更要受苦,就带上了他。村子外面就是沙漠,没有驼队带路根本就出不去。应生真的是疯了,竟带着芙蓉姐弟俩进了林子。他是抱了侥幸的,以为那只是个传说,结果……”

    走出大漠,又向西行了几十里,遥遥可见一大片田舍房屋,看上去是个颇具规模的村落。此时正是黄昏,远远望去,村子里烟气袅袅,想必是晚饭的炊烟,隐隐地还有人语犬吠之声顺风传来。走过那样漫长的荒凉沉寂,总算又看到了人烟生气,水影很是兴奋,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安慰道:“老婆子,你怕什么,你我这两把老骨头,就是送给那怪物吃,它还嫌扎嘴呢。”老妇人只低着头,没有开口。

    躬腰驼背的老头咂巴着旱烟管,冷笑,“能人,谁是能人?和尚道士,跑江湖的,这些年来请得还少么?除了骗钱他们还做了什么?上次请的那个,倒是没骗上钱,反把命丢了。再说,自从去年死了一个商队里的人,那些商旅就再也不敢再村里歇脚了。他们不来,咱们就出不去,怎么能请人来?”

    王氏满是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神秘的笑:“去路只有一条,就是穿过前面的森林。”她抬手指向前方的大片黑影,“却不知姑娘有没有本事过去!”

    水影已听出了些端倪,便上前去,向他们施了一礼,笑道:“请问两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刻,人群就已散尽。水影这才信步走入村子。焚化死者的火堆虽已熄灭,仍有缕缕青烟冒出。她拾起根木棍,拨弄着残余的灰烬,满腹疑惑,世人向来沿袭入土为安的传统,这里的人为什么要将死者火化?莫不是此地有疫病流行,因此不敢埋葬病逝者的尸体?

    老妇满面堆笑地点头:“姑娘不生气就好。我姓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水影敛目垂首,默然地穿过驼队,走向她的远方。身后的注视和议论却未曾停止,这些常年身处沙漠的商客从来只知海市蜃楼是永远凝固在远方的诱惑,却未想到这美丽的幻境竟然还会行进,而且就这样从面前走过。他们痴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浑然神往,甚至连阳光肆虐的炙烤都感觉不到。一位白发银须的长者连忙低声念诵着经文,祀求上苍护佑他们,不受妖邪侵害。

    西方,亘古以来就是荒凉寂寞的所在,穿过了几座简陋的小城,再向前行,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凄清寒凉得让人想要落泪。那里渺无人迹,没有生机,甚至连鸟儿也不见飞过一只。只是偶尔有驼队迤逦经过,大多是高鼻深目,身穿长袍的波斯胡贾,牵着忠厚沉默的骆驼艰难跋涉,因为疲倦郁闷,人也沉默得和骆驼一样,只有连绵细碎的驼铃声声响着,洒在漫长的路途上。

    水影生着闷气,低头快步而行,忽听得身后有人急匆匆地追来,转头看去,竟是那个老妇。水影只好停下,等她赶上来,无奈地问道:“你有什么事?”

    “那当然!”水影有些好笑,“那是来路,我现在是要找条去路。”

    水影眺望着远方,沉吟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人的?”

    水影沿着一条小径走去,想找个村民打听打听此地的情况。路上只见家家门户紧闭,如临大敌一般。水影越发困惑,这时总算看见了一扇开着的门,一对老夫妇正在门槛上坐着。

    老妇人满面愁容,一边纺着麻线,一边长吁短叹道:“老头子,这样下去这里就住不得了,你去和村长商量商量,集合村里人再凑些钱,去请个能人来,不然……”

    水影听得这些话,又羞又恼,却无可奈何,只能怪自己多管闲事,人家不领情,反而自取其辱。她狠狠一跺脚,转身而去,这里有没有妖孽,死了多少人,与她什么相干?她只是个过客而已,早点离开这个村子,继续走她的路,历她的劫,才是正经事。

    水影见她如此诚恳,也不好再说什么,淡淡道:“我没有生气,也怪我自己太冒失了。”

    她探手入怀,摸出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这是“碧灵丹”,天界的百草阁密制仙药,解毒驱邪,可疗世间一切病症。如果这里真有瘟疫横行,只须将一颗碧灵丹化入井水中,便可救治此间所有的百姓。

    “我跟那姑娘说说又怎么了!人家是从外面来的,说不定有办法……”“有什么办法!一个大姑娘家,不好好的在家学学刺绣女红,挎着把怪模怪样的剑到处走,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她能有什么办法,我看她就是被那妖怪吃了,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水影颔首,心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那三个人为什么去林子里,他们不知道那里是禁地么?”

    王氏眼珠一转,答非所问,“水影姑娘是从沙漠里过来的,大概是不打算再走那条路了吧?”

    老妇气喘吁吁,擦着汗道,“姑娘你大度,别跟我那老头子一般见识。他就是那样的倔脾气,不知好歹。”

    王氏看着路边屋舍里透出的昏黄灯光,摇了摇头,“这话说来可就长了。二十年前,村里搬来一户人家,是从江南来的官宦,据说是触怒了皇上,被发配到这里来的。那家人倒也和善,和乡亲们关系极好。来此的第二年,他们生了一个女儿,起名叫芙蓉。那女孩儿特别可爱。可惜出生后不久,她爹就病死了。她娘拉扯着她过了几年,改嫁给了村里的一个男人,芙蓉十二岁时有了个弟弟,叫启明,她娘却在生产时死了。村里就开始有谣言,说芙蓉是扫帚星,克死了爹娘。后来,那男人又娶了个老婆,芙蓉可就受苦了,挨打挨骂,不给吃饭,还有干不完的活。所幸她继父还不错,时常护着她。可是没过两年,他也病死了。这一来,说芙蓉是扫帚星的人就更多了,村里人见了她,都躲着走。”

    “是在十年前。这个村子坐落在这里近百年了,到我已是第三代人,那林子虽然可怕,但我们敬而远之,那怪物也没有侵害过村里,老人们都说,它是被镇在林里的,跑不出来。可是自从十年前,有两个,不,是三个人闯入了林子,惊扰了它,村里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死人,每月的十五左右,就有一个人死在林子口,尸体血肉模糊,残缺不全,可惨了。村长说这些尸体上可能有毒,不让埋,只能烧掉。蒋明就是昨天死的,唉,谁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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