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李华钻进卫生间洗澡了,赵爱华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剧,很想出去找一部公用电话给张昕打个电话,将这边的情况告她一声。从今天的情况看,这次怕是来者不善。煤矿的资质没问题,其他的忙恐怕也帮不上了。想到这里,赵爱华穿好了外套,轻轻离开房间。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同伴还在洗澡呢。
数数恒运在临同的矿产资源和其他产业,赵爱华忽然感到非常鄙夷恒运。矿难被瞒报几乎是肯定了,从张昕昨晚跟自己的谈话即可肯定。否则她慌慌张张地找自己干啥?刚才电话里张昕失望的情绪也能感觉到。
赵爱华看了劳动合同台账,发现奇域矿井下人员的成分比较复杂,大部分来自外省,尤其以西南诸省为多。本地人反而不多。从合同看,该有的保险都有,算是比较规范的。
她不能对李华暗示什么,何况还有另外两名市里的干部呢。
赵爱华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午饭是标准的工作餐,四菜一汤,味道很一般。午饭后二个组的成员在各自的组长召集下先开了个会议,介绍了本次检查的目的,再次宣布了保密纪律。随即进入工作状态。赵爱华的分工是核查奇域矿的资质,这是个简单的工作。不涉及本次调查的核心。这样也好,不得罪人。当张昕昨晚介绍了情况后,赵爱华心里就犯了嘀咕,对手不是几个无足轻重的民工,而是赫赫威名的联投。她清楚联投的官场资源,如果上面铁了心要拿恒运开刀,她夹在中间,给张昕通风报信是极端危险的。
“他的资料呢?我是问人事档案。”
财务账并未发现致命的问题,但也有一些疑点,和人事帐一样,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人员变动频繁,去年年底就走了十几个,去向不明,因为都是外省的民工。
这就产生了另一个推断。所谓的一等公民也是风险极高的职业。其实比起那段顺口溜中总体上算作私人企业主的二三等人来差的很远。如果没有点其他方面的收入,一等公民们其实根本就名不副实。人活着的目的有很多,幸福的标准也各色各样,但经济富足是共同的,不可缺少的标准啊。赵爱华就想过,如果让自己年薪拿到二十万,她不会留恋自己这个处长的。捞钱?官员们当然有更多的捞钱机会,但风险总是陪伴着。就像左林的这两位,平时肯定少不了笑纳煤矿的孝敬,可现在就惨了……
何必呢?如果不是苏宇阳的意外死亡,省里绝不会如此兴师动众。但张昕说苏宇阳之死绝对是意外,跟恒运一点关系没有……
“对不起,我们不建专门的档案,只有一个台账。诺,就是你手里的这份。”从台账上倒是可以看到郝江勇的籍贯和身份证号,李华将疑点记在自己的本子上。
赵爱华胡思乱想着胡乱吃了中饭,跟着秦主任开始了工作。工作的地点就在招待所。临同方面已经做了准备。市里有关部门已将奇域矿的资料装在几个资料盒里。赵爱华第一次有机会详细审查恒运旗下的矿产资源。之前她对号称恒运两大支柱之一的矿业公司并不是很了解。
“已经找到证人,证实有瞒报。”秦长福望着井口,“尸体已经从这儿运出来掩埋了。本来是要就地处理的,但觉着不吉利——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查账,从人事到财务,彻查!三年来的账目已经封存了,上午决定,从市纪委调了两名同志,加上你们两人,组成一个小组,由你,”秦长福看着赵爱华,“由你做负责人,两人一组,分别查劳资及财务,找到录用、发工资等记录。赵书记不相信没有一点记录。他们也太胆大妄为了!也太黑心了!”秦长福的话语里带着怒气。
这么快就找到了证人?赵爱华压下心底的惊疑,问了两人的专业,都懂财务,于是她分工两人查财务帐,自己和李华查人事。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些死亡矿工的名单。赵爱华清楚,仅有认证还是不够的。看来赵晓波此次是铁了心要拿恒运开刀了。
“这个人今年元月辞职走了……”
赵爱华和临同的不少官员有交往。友情都是从工作上发展起来的,和左林县的领导们却不是很熟。午饭时左林县的书记县长那副可怜相让她心生感慨,这个场合肯定不能上酒的。端了杯茶,想以茶代酒去敬省里的领导们,又不敢。关键是赵晓波根本就没有理他们。自下车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们。赵爱华看在眼里顿觉可怜,如果这次真的查出些什么,左林县这两位无疑是第一批注定要倒霉的受害者。
到下午六点,秦主任再次出现在赵爱华眼前时,将矿上陪同的干部撵出了会议室。四人将情况简单汇报了,李华已经提出了四个人名,但赵爱华尚未发现任何问题。
上车,去了矿上的办公楼。和刚才矿井边的凄凉压抑比,三层另加一个拱顶的办公楼装饰的富丽堂皇。
晚上九点,赵爱华刚洗完澡,同屋的李华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个歌舞晚会,想等李华洗澡时像昨天一样溜出去给张昕去个电话,听到走廊里一阵喧嚣,李华跳起来便出去了。这层楼道基本被调查组包下,还住着公安厅的人,外人来捣乱是不可能的,难道是案件有了进展?赵爱华穿好衣服,准备出去探个究竟,刚要走,李华却回来了,劈头对她说,“赵处长,好像他们找到来不及火化的尸体了。我们明天怕是不用去查账了。”
赵爱华之前从未来过煤矿。所有对煤矿的知识都来自电视和电影。感觉到除了脏(电视上的矿工脸上鲜有干净的)也没什么,自动采掘机轰鸣着将煤层铲碎倒在传送带上,矿井里并无一丝危险的气息,甚至有些诗意呢。但现实的奇域矿可不是幻想的那样,环境恶劣就不要说了,关键是有一种死亡的气息。即使坐在车上,那种感觉也很强烈。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不过这也很快想明白了,矿上出了事,已经停产了。在这荒郊野外,当然寂静的怕人。车子在矿井口停下,大家跟着秦长福下车。井口是竖井的形式,矿工就乘坐升降梯下到800米井下,这个现实立即让赵爱华吃了一惊,秦主任不是要带自己下井吧?
原来还是瞒报的事!如果李华说的是真的,查账的意义就不大了,警察将矿主一抓,面对铁证,神仙也抵赖不下去了。这次的调查速度可是不慢哪。近年来省内瞒报矿难的案子有好几起了,和这次都有所不同,一是人数没有这么多,二是省里没有如此重视,直接派了很多部门的主管副主管亲自带队破案。这些人也能了,来临同也就三十个小时,就找到遇害者的尸体了。
赵爱华一行下午三时来到左林县委招待所,县里一班人早已接到市委的电话,县委书记为首的班子成员早早等在楼下了。本来见到省委副书记是难得的机会,但今天的起由实在不怎么样。
市委书记皇甫青,市长张楠等主要领导跟着来到。没有多余的话,赵晓波拒绝了先吃饭的惯例,在县委招待所装饰豪华的会议室就省委调查组此次来临同的任务做了通报,要求临同市委市政府及下属有关组织全力配合。他将工作组一分为二,由张甫副厅长为第一组组长,负责侦破高速路案件。由省经贸委秦长福主任为二组组长,省安监局副局长胡海涛为副组长,负责调查奇域煤矿瞒报矿难的问题。
很无聊,早早便回房躺在了床上。房间是标准间,房间是新装潢的,品味还不错。联想起招待所朴素的外观,赵爱华对左林县的观感好了很多。是啊,左林出煤,财政收入不会低,县里其实很有钱,懂得收敛就是水平啊。
晚饭就在招待所吃,比午饭丰盛了许多,上了酒。但因为赵书记的命令很快撤下去了。赵晓波阴着脸,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压抑,饭也就吃的无趣了。
赵爱华回到房间,同伴刚从浴室出来,脸上红扑扑的,没有问她去哪儿。庆幸没有遇到调查组的领导和同事。有点当间谍的感觉让她既害怕又刺|激。
市里的干部怀疑帐是新做的。一些疑点提出来需要与劳资、技安等部门的账目核对。
问题是,为什么要瞒报?矿难有其独特的地方,大体上就是一个赔偿和整改的过程,绝不会让矿主负刑事责任。这几年临同矿难不断,被人戏称比刚打完仗的伊拉克还危险,国有矿的死亡人数不比私有矿少。就算真的是二十二人,恒运真就赔不起吗?为什么隐瞒?
第二天赵爱华进入工作状态,认真审阅了资料,特别是奇域矿的资料,形成了书面报告,结论是该矿不存在非法开采的问题。午饭时她便将签了字的报告送给了秦主任。
查账的地点放在了办公楼三楼的大会议室。会议室摆上了水果茶水,像是一个会议,但气氛却令人压抑。简单碰头后,赵爱华要来了今年的资料,四人分头查起帐来。
“这个郝江勇,为什么花名册上没有?”李华指着井下津贴帐问蓝工作服。
都说政府官员是社会的一等人,有个刊登在《读者》上的顺口溜明确指出,在社会的十等人中,官员赫然位列第一,原话是这么说的,“一等公民是公仆,子孙三代都幸福。”县委书记和县长无疑算是公仆的中人了,想必平时在县里也是一呼百诺,威风八面了。但触了领导的霉头,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下午,赵爱华被秦主任叫上车,跟他去了矿区。
往回走的时候,赵爱华想,这样也算完成了张昕的嘱托了,两天来,这份嘱托一直压在心头。现在总算消除了。这其实不算什么,赵爱华想,资质问题张昕估计一清二楚,她关心的是瞒报矿难的侦查和高速路案件,但这两条恰恰轮不到自己过问。
临同市准备的有关恒运集团旗下矿业公司的资料不止是奇域矿一家,而是将恒运集团在临同境内的全部产业全部报出了:七家煤矿,两个洗煤厂,一家修理厂,两个宾馆,一个洗浴中心,还有一家超市。它们均属于恒运矿业公司。赵爱华当然关注煤矿,奇域矿在七家拥有开采权的煤矿中产量位居第三,93年报表产量为48万吨。
粗粗翻了翻资料,从资证上看,奇域矿,以及其他六家煤矿都证照齐全,没什么问题。现在就看胡局长他们调查的关于瞒报的结果了,如果真的存在瞒报问题,处理是肯定跑不了的了。停产,整顿,罚款,对相关领导人的处理,可以想到所有的结果。
市里抽调的两名干事已经等在那里,还有一名便衣警察,说不清是保卫还是监督他们的。当然,奇域矿劳资及财务的人员也在,需要他们的配合。
出了招待所就是县里最主要的大街,往北走不远就是商业区了,她找到一家报亭,看旁边挂着一部投币电话,心想左林真还不错,北阳的投币电话也安装不久吧?先在报亭换了硬币,然后给张昕拨通了电话。说了几句话就放了电话,整个过程不过三分钟。
突然,赵爱华害怕起来。如果省里决心整垮恒运,或许对恒运的主要负责人上了手段,一旦张昕的电话被监听,自己就彻底完蛋了!
赵晓波是王林线上的大将,也是联投系的可靠官场资源。否则王林就不会派他带队来临同办案。其中的关节赵爱华在来的路上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因为奇域煤矿,联投死了一个子公司的经理,这口气王林一定会替联投出,临同方面必定有人倒霉。看这样子,左林的这两位父母官或许就是这个倒霉事件的倒霉蛋。
赵爱华当然分在第二组。
饭后赵爱华跟同组的一名来自省安监局叫李华的女同志在招待所的院子里散了会步,没有谈正在进行的工作。按照宣布的纪律,未经批准,他们不能单独活动,不能和外面打电话。他们的手机已经交给了省纪检委同来的一名处长。
秦长福命令封存账目,“明天继续查。死去的冤魂在等着昭雪,他们都在看着我们。”秦长福这句话让赵爱华打了个冷战。
人事管理制度,劳动合同,人员花名册,工资台账,井下津贴的发放台账,考勤台账——赵爱华和李华一本本翻阅着,账本很新,像是新做的,但因为是今年的帐,也说得过去。赵爱华在心里盘算着,瞒报是一定存在的,问题是究竟有多少人?如果真的如举报所言的22人,那将是轰动全国的大案。即使追不到张昕身上,恒运也将伤筋动骨。怎么告诉张昕这个事实呢?
李华不时找来陪侍一旁的矿劳资科干部询问什么,征求赵爱华意见后要来了去年的资料。那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矿上干部约三十余岁,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