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节 表白（一）
“好的，荣总。”服务员一躬身，出去了。
李建光是听说过赵浅予的传说的，他也知道荣飞在这方面出奇的自律，见荣飞不表态，“我们就是同学聚会，没什么事……”
“我是荣总的部下，可不是什么小姐。您就叫我小赵好了。”赵浅予眼波流转，惊奇主位上坐的竟不是荣飞，于是她先转到栗民强身边，“我就冒昧地称呼大哥了，小妹敬大哥一杯。”
女人将他带至22楼的套房门口，替他敲开房间。
栗民强已经喝多了，李建光不想闹笑话，于是对赵浅予说，“那你就留下陪大家喝几杯吧。”
第三瓶喝了一半，荣飞就基本进入了第四阶段了。他的脑子还比较清醒，心里埋怨自己，总是学不会拒绝，总是给人面子，谁他妈的给自己面子呢？
“董事长。小时候我妈总说我不懂事，现在好了，懂事，还带一长。”荣飞哈哈笑道。
“无所谓的。”
“好，干一个。”大家响应。
“开心？我不知道什么是开心……”荣飞想喝水，却带翻了杯子。
栗民强对鲁峰的现状也就不了解。
李建光没有动，示意鲁峰入席，鲁峰深谙宴席的规则，自己坐了主宾的位子。主位是留给荣飞的，但却被栗民强抢占了。
老栗显然没有经验的，否则他不会去坐那把椅子。
“呵呵，你算问着了，”李建光笑道，“大碗面早已发展成了大公司。这家五星酒店的前身或许就能追溯到那家大碗面。还记得那个白白胖胖的，精明强干的老板娘吧？如今是荣氏餐饮的大股东了。紫薇就是荣氏餐饮旗下的酒店。”
这就是同学聚会最让荣飞心烦的一点。
荣飞苦笑。记忆里一则无聊的笑话一直印象深刻：位高权重责任轻，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人家加班你加薪——多么令人神往的生活。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有的人是可以每天来五星酒店敞开了消费的，但他没有时间。即使来吃饭，也是肩负使命的商业应酬。有的人有时间，但没有财力。上帝真他妈的狠，给予此就不给于彼……
鲁峰来北阳后荣飞将其安排到了这儿。
“联合投资公司？听起来挺厉害的。发财了吧？行，老弟你行。下海经商就是他妈的来钱快。你是总经理？”
“栗民强？行。让建光联系老栗吧。他可能有老栗单位的电话。栗民强好像还在北钢呢。对了，曹俊斌你记得吧？现在他在开发区，税务局副局长了。其他的？实话实说，我和同学们来往不多。对了鲁峰，我的情况你了解，俊斌也知道，但老栗估计不清楚，你就别给我瞎吹了。建光？联投新组了一个北新实业，他在那边当着副总，忙的很。”
他结婚也晚，直到去年才成了亲。老婆是北钢一线的工人，北钢子弟。老婆是个大咧咧人，对他要求很低，很是放任。
不知不觉间，二瓶酒就见底了，栗民强兴致犹高，叫服务员取来了第三瓶。
“没问题没问题。”曹俊斌道，“小姐贵姓？”
“对，就是这老小子，将我狠狠坑了一把，攒了几年的钱，都他妈打水漂了。”
一个身穿藏蓝色套装的大堂经理摸样的女人上前问道，“先生是用餐还是住宿？”
喝酒有几个过程，或称阶段，戏言云，第一阶段，花言巧语；第二阶段，豪言壮语；第三阶段，胡言乱语；最高阶段，不言不语。
赵浅予挨着敬酒，轮到荣飞时，李建光悄悄地摆摆手，示意不要敬荣飞了。赵浅予也看出荣飞有些迷糊了，一向冷静严肃不苟言笑的董事长竟然冲自己傻笑。这让她感到很开心。
下午李建光回来了，约了栗民强和曹俊斌，晚上在紫薇正式为他接风。
荣总？栗民强琢磨着这个称呼，荣飞这小子混得不错呢。八六年鲁峰来北阳的时候，荣飞还在北重当着什么科长，算是这帮分到企业混得好的。但那次荣飞没有等到鲁峰而去什么地方出差了。后来他知道荣飞下海经商了，但具体的情况却不晓得，也懒得打听。现在可以了啊，紫薇的服务员都认识他了，还他妈荣总！现在这个社会，是个人就可以称呼“总”了。
“换酒换酒。”鲁峰喝了半斤多了，被赵浅予容色所震，见她手里端着的是红酒，立即提议换酒。
“你坐，坐。”鲁峰招呼赵浅予，“拿副餐具来。刚才你说是荣飞的部下？”
“你安排吧。咱班的同学来往多吗？”
“当然。”赵浅予对荣飞说，“陪许副总从北京回来述职。听说您和李总在这儿，不知道有没有要我办的……”
“没事。大不了我睡一觉。”荣飞仰头将杯中酒干掉了。
“不多，我的情况你知道，哪有时间啊。得，让建光回来联系吧，他是老班长了，应该尽这个责任。”
“那就敞开了喝，”挨着栗民强的曹俊斌笑道，“你可能不知道，荣飞算是紫薇的老板呢。几瓶五粮液喝不穷他。”
“没事的，我敬你吧。”荣飞端杯对赵浅予晃晃，其实杯子里没有多少酒了。
赵浅予看了一眼荣飞，见他正跟李建光聊着什么。
“也没啥不好。”栗民强瓮声道，“大家都差不多，没什么受不了的。现在倒好——鲁峰，你是不是又升官了？”
李建光电话找到他说鲁峰来了，如果方便的话就聚一聚。栗民强立即高兴起来。在学校时他和鲁峰的关系就不错，一度时间都是狂热的金庸迷。毕业后只见过鲁峰一次，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问清楚约会的地点，栗民强惊叹一声，因为李建光告诉他在紫薇大酒店。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端着酒杯，面若桃花的赵浅予。
“咋回事？”曹俊斌问。
果然，这个栗民强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曹俊斌和李建光又交换了个眼色。
很多同学下海离开了，比如跟他分在一个单位的张昕。很多同学提升了，多是科长，最好的是自动化专业同届的一个校友，已经当上了总部的处长。他还是当着一个最基层的技术员，对同学们的变化基本视而不见，过着他贫穷但快乐的日子。栗民强的毛病就是过于贪玩了。随着年龄的增大，体育爱好减弱了，排球也基本不打了。自结婚后就迷上了方城之戏，无日不赌。当然都是小赌怡情，大的他也玩不起。
“只要有缘，总会见面的。”曹俊斌说了句。
“我来找人，同学聚会。”
“长城公司听说过吧？”
“有啥保密的。联投，联合投资公司，估计你没听说过。”荣飞已经肯定栗民强并不知晓自己的现状了。
“换就换。”赵浅予对自己的酒量是有自信心的，她看了眼服务生，接过服务生递过的新杯子，倒上五粮液，大概有半两的样子，“我干了，您随意。”说着将杯中酒干了。栗民强当然不能示弱，一口喝干，亮了杯底。
李建光和曹俊斌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出言阻止，那样就坏了气氛了。
“不敢，荣总我敬您。祝你开心快乐。”
“那时想，什么时候兜里有五十元钱就好了。真他妈的，现在让我回去过那种日子，真的难以想象。”鲁峰道。
鲁峰想起了当初的大碗面，“校门口的那家小面馆估计早不在了吧？上次匆匆忙忙，也来不及回校看看，如果在的话，一定再去吃上一碗。”
荣飞直接将他安排在了紫薇，对他说。“如果招待不好你。李总会私下骂我，所以你得吃好住好。”眼前的荣飞还是那么消瘦，和十年前相比，多了的是稳重和自信。是的，他有资格自信。
“不说了不说了，丢人。”鲁峰摇头道。
鲁峰是上午到北阳的。对于现在的荣飞，鲁峰并不陌生，说起来荣飞事业的起步自己还是牵线人呢。每年都会见一两次表舅，自然知道联投如今的情况。表舅是发达了，可以想象见比表舅厉害多的荣飞。但荣飞亲自去车站接站让他感到同学间的情谊。
栗民强将疑问压在了心底，看服务员将五颜六色的冷盘布上来。
“去北京参加一个财政部组织的培训班。结束了。拐道过来看看大家。我和荣飞自毕业还是第一次见面……”鲁峰见荣飞从卫生间出来，“我去洗个手。”
鲁峰从卫生间出来，看见荣飞的位子，“咦，你怎么坐在菜口上？”
“请随便坐吧。”荣飞招呼同学们，然后他去卫生间洗手。
荣飞也不是拒绝赵浅予，他真的喝多了。很多年没有过醉酒的感觉了，开始是嘴唇发麻，后来酒味就淡了，变成了水。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高了。
“别，坐下啊。荣飞你小子有些拿大了啊。是不是鲁峰？”栗民强喊道。
服务员点点头，轻步退出包厢。
“是不是就算了？”算算每个人已经喝掉了四两了，李建光劝道，“我们去唱歌吧。”
“荣飞，你小子没福气，人家张昕最终还是嫁了个款，据说现在也混得人模狗样了。对了，荣飞，你现在究竟在哪儿混啊？对我也保密？”栗民强还是忍不住。
栗民强第一次进如此豪华的包间。顶部的镀金枝型吊灯放射着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芒，伴着轻柔的音乐给包间确立了高雅的品位。这是一间足有三十平米的带着卫生间的包间，房间的主色调是咖啡色的，房门，墙裙以及壁柜都漆成了深颜色。一面墙做了艺术处理，一个巨大的舵轮被嵌入了墙上。另一面墙是一副西洋油画，画面是安详静谧的乡间风光，白云，绿地，森林和挽着裤腿曲着腰正在劳动的妇女。当中是一个巨大的套色餐桌，桌子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银烛台，十几支白色的蜡烛已经点燃了。
“荣飞说的对，就这样办。”李建光招呼服务员给每个人倒酒。
“沈太福？”荣飞问了句。
“够意思。以后有用得着老栗的地方，吱一声。”栗民强也喝掉了杯中酒，“行，哥儿几个够意思，能想到我老栗。说实话，我是第一次来五星酒店吃饭，不怕你们笑话，我他妈的一个月工资恐怕还不够这儿一道菜的。啥时候我像荣飞一样当老板了，天天请哥们来紫薇吃饭……”
“住家里也行，怕你不随意。已经安排在紫薇，北阳第一家五星酒店。李总过来也是住那儿的。”荣飞对鲁峰说，“其实，我这人吃饭和住宿都比较随便。五星酒店的饭菜也没吃出多么可口。哈哈，天生就不是享福的人，没办法。建光现在在北新工作，他已在回来的路上，还想见谁？我来联系。”在回市区的路上，荣飞对鲁峰说。
“您是荣总的客人吧？”
“哪有那么多讲究。嘿，准备了中华，够意思。”他终于忍不住，取了一支，摸出自己的打火机点上。
“老栗你的日子我还羡慕呢。刚才说了，不准提工作，收入，鲁峰多年不见了，聊聊咱们过去的友情吧。荣飞，你做东，你说话。”
“那就五粮液吧。”荣飞对侍立一旁的服务员说。
“荣飞刚从国外回来，鲁峰再早来两天怕是又错过了。”
栗曹鲁三人却是不认识赵浅予的，开始以为是酒店的服务员。但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漂亮了，无论从几无瑕疵的面容到匀称性感的身材，都让几个被酒精灼烧的男子眼前一亮。
“真的啊？”表舅却没有讲过荣氏餐饮，“当初吃上一碗大碗面就是莫大的享受了。在北阳四年，饮食习惯带了北方的口味了。刚回汕头，真是怀念大碗面的味道。”
赵浅予本来就是绝色，喝了酒，更显得艳光逼人，“荣总，李总，刚才听说你们同学聚会，冒昧过来敬杯酒，没问题吧？”
栗民强发现，和七年前相比，鲁峰明显的发福了。
曹俊斌和李建光再对视一眼，栗民强这厮也憨的可爱。联投近年的曝光率忒高了，老兄竟未听说。
“亏你还在政府的经济部门任职呢。24乃至48的回报率，可能吗？”荣飞笑道，“跌进去多少？”
“嗯，好久不见了。这场雪可下的真大。”荣飞抓起桌上雪白的热毛巾擦脸。
“升屁的官啊。今年狠狠地栽了一跟头。”
轰动一时的沈太福集资案并未波及g省，别说栗民强，就是曹俊斌也不甚了了，但李建光却在联投经济研究室的资料上看过这个案子。没想到鲁峰竟然是受害者。
刚入冬就下这么大的雪在北阳很少见。不过在李建光听来荣飞有转移话题的意思，这几年恐怕没有如此率意地跟荣飞说话了。
“不怕你们笑话，五粮液真没喝过呢。”栗民强笑着说。
可惜他连紫薇的门都没进过。
“好，难得同学相聚。第一杯酒，我们一起干了。”荣飞站起来。
“什么？荣飞你是紫薇的老总？”栗民强惊叫道，“怪不得呢。你小子厉害呀，几年不见混成五星大酒店的老总了，对了，刚才说你出国了？旅游去了？”
“自你上次来北阳，一晃六七年了啊。这次来北阳是出差吗？”栗民强瞄了一眼摆在磁碟里的已经开封了的中华香烟，问鲁峰。
“你小子，每天钻在北钢都干什么呢？还打球？”鲁峰也觉有趣，又觉得荣飞这人也够呛了，创下如此大的家业，却将跟前的同学瞒个瓷实。
“打什么球啊，体力不行了。上班呢，就是个混，下班喝点小酒，跟朋友们玩点小麻将，不能跟你们比啊。你们都是干大事的。”
餐厅在三楼，栗民强和鲁峰走在荣飞后面，再坐电梯下去。荣飞肯定是经常来的，因为看上去非常熟悉酒店的格局。一位男性|服|务员等候在餐厅门口，“荣总请。”服务员谦恭地对荣飞微微鞠躬，推开了厚重的实木门。
“请跟我来。”套装女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带栗民强乘电梯上楼。
本来本科进入国企，第二年即是助工，四年即升为工程师。但他进北钢的第二个月就和实习车间的副主任打了一架，因为奖金问题。他用会计员桌上的算盘砸破了副主任的脑袋，受了一个留厂查看的处分，导致他的职称问题受了影响，直接影响了工资的定级。和同期校友相比，老栗的工资低了一级半。
“是出差。哈哈，我说个规矩，咱们都是老同学，难得聚在一起。什么老总小总的，谁也不准提。犯规就罚酒。俊斌你是局长了，难道还要我们称呼你曹局？”荣飞笑着说。
“荣飞你小子行呀，看来是常来。服务员们都认识你了。荣总荣总，我知道你下海了，究竟在哪儿高就？发达了也不提携提携老同学？”
荣飞坐在栗民强对面，见服务员征询的目光，“上吧，速度稍慢一些。”
“荣飞你小子行啊，够有派头的。咱们也好久不见了吧？”
“呵呵，今天我给你们当服务员。”
“荣总？对，我是荣飞的同学。”栗民强倒是听说过荣飞的生意做的很大了。
荣飞带他去了甜井巷的家，见了荣飞的妻子和孩子，也见了收养的那个女孩。荣飞说本来他另有一处蜗居，但去年祖母病了一次，搬过来住了……
“荣飞肯定请得起，不过我估计他，他，没时间。”曹俊斌道，“是不是？荣飞？”曹俊斌也喝高了，舌头都硬了。
栗民强倒了二次公交来到紫薇，雪下的很大了。酒店的台阶上铺了防滑的红地毯，栗民强在巨大的旋转门前望着灯火辉煌的大厅和光可鉴人的地板，再地摊上跺去鞋上的雪花泥污，整整他的皮夹克，进了大厅。
“荣飞，我和你喝一个。”栗民强站起来给荣飞倒了小一两酒，“我不管你是董事长还是总经理，我就认当初的你。你如果还将我当朋友，咱俩爽一个。”
鲁峰挨着荣飞坐下，猛地发现荣飞的鬓角已经有几丝白发了。
光可鉴人的电梯板壁上印出女人的光洁的脸部侧影。栗民强刚才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在电梯里才发现套装女人肌肤及其细腻，尤其是戴着金耳环的耳垂轮廓非常美。栗民强第一次在如此封闭的环境中观察女人，女人的“精致”与自己妻子的粗疏形成鲜明的对照。这样精致的女人只有在这个环境下工作才般配呀。他想搭讪，又找不到话题。好在电梯速度很快，在他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
“老栗有来往吗？”
套房里坐着曹俊斌、李建光、荣飞和鲁峰正在欢快地交谈着。鲁峰看见栗民强，过来与他一个熊抱。“就等你了。哈哈，来晚了待会儿要罚酒的。”
“啥意思啊？建光你啥意思啊？”栗民强不满地叫道。
“珍珠翡翠白玉汤？”荣飞笑了，这是一个关于朱元璋的传说，估计是杜撰，人在困难时期总是对所谓的美食留下深刻的印象。
紫薇是北阳首屈一指的高消费场所，和牌友们有时也喝点酒，吹吹牛，“如果今天我手顺，请弟兄们到紫薇搓一顿。”是他的口头语。
赵浅予希望荣飞让她留下来，自调营销公司，她还是第一次见荣飞。李建光等于下了逐客令……
“老栗总算来了。走，吃饭去。”荣飞起身，“我们边吃边聊。”
“我替他喝吧。荣飞真的够了。”李建光去抓荣飞的杯子。
“鲁峰你喜欢喝什么酒？”荣飞的问话打断了鲁峰的思索。
栗民强毕业后一直呆在北钢。在那帮一起分配北钢的同学中，栗民强是混得比较差的，就一个中级职称就拖了四年。一直到今年初才拿到。
“行。”荣飞有些高了，酒是52°的高度酒，半斤下去感觉到已经到了临界点。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李建光们。一时间，他站在大厅里有些呆。
“唱什么歌嘛，喝酒。我看出来了，这帮人中，就数我没出息了，你们不喝就是瞧不上我。”栗民强叫道。